《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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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4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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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痛心疾首,日夜折磨自己,却不肯看他一眼,还说什么等他好了就一生不见,皇上,你这样,是对得起你自己,还是对得起他?”

    燕凛咬着牙,别过眼,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正视容谦,颤抖着身子,用最后一丝理智,压抑着想要疯狂甩开乐昌的冲动,低声惨笑:“如父如母如师如兄?放在心上,珍之重之?我待他的只有猜忌,隐瞒和试探。他一生心血,一生心血……就教出了我这么个东西。”

    “皇上……”

    “乐昌,放开我吧,不要再劝了。”

    燕凛的声音疲倦无力,心灰意懒。

    “没有用的。容相这一生,全是为我所害。他倾尽半生,教我养我,我却处他以极刑。当年他为救我,已是筋折骨断,今日,他却又为我生不如死。这么多的教训,还不够吗?我只是想要放过他,我只是想让他自由自在,再也不用受我连累。”

    乐昌怔怔望着他:“皇上,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当年的事我虽不清楚,但这一次的刺杀,怎么能怪得了你……”

    燕凛的身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刹那之间,半点血色也无。

    乐昌看得心惊:“皇上,真的不关你的事,谁能料想得到,猎场竟会有刺客……”

    “刺客……”燕凛的声音都是破碎颤抖的,他的牙关咯咯打战,全身颤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那刺客……刺客……刺客……”

    乐昌又是怕又是惊:“皇上,你怎么了?”

    “那刺客……”燕凛看着她,眼中流露的是出奇地无助,出奇地悲苦,出奇地恐慌。

    乐昌都跟着惊慌起来了。“皇上,你想说什么?”

    燕凛闭上眼,终于无力地说出了一声。

    “我知道会有刺客。”

    “什么?”乐昌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不相信,自己看到那年少的君主,悲痛得仿佛连支撑自己站立的力气都没有,随时都会跪倒在床前痛哭失声,她更加不能理解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只是偶尔发作的幻觉,然而,下一刻,她听到那人,心痛成灰后苍凉的声音:“刺客是我安排的。”

    乐昌全身一震,猛然后退。她用力太猛,竟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就是床,重重撞在床档上,一时奇痛无比,可是,她居然不知道叫痛。

    而燕凛终于说出了这心上最大的隐密,说出了连最亲密的朋友最尊敬的长者最亲近的妻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心中一松复一空,便如死刑犯般,意懒心灰,放弃一切,只准备面对最后的审判。

    这一刻,两个人都是心中震荡无比,谁也没有看见,床上一直晕迷不醒的容谦,右手五指,曾经微微一紧复一松。

    这么多天来,他无论如何努力,最多只是让眼皮略略挣动,手指微微抽动一两下,难得这一刻,巨大的震动,让他拥有了数倍的力量,竟是让右手五个指头,都略动了一动。

    这已是他能让身体做出的最大动作,然而,在他身旁仅有的两个人,却是谁也不曾看见。

    谁也不知道,他一直一直不曾真正晕迷。

    他一直清醒着,听着每一句话,听着燕凛的所有痛和伤,所有内疚和矛盾,听着,最后,那个他付出一切来保护的孩子,揭出最无情的真相。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情何以堪

    容谦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疲惫得再没有力气与这软弱的身体抗争,疲惫得甚至都感觉不出肉体是否仍在痛苦中煎熬。

    他的意识在一片黑暗里慢慢地下沉,下沉,身外的一切,渐渐由清晰而模糊。

    一直一直在盼望着,等待着,然而,等到的,却是那人沙哑着声音说出万万意想不到的话。

    “够了,我不会过去,我不会看他,我不会靠近他。”

    最初愕然,继而失笑,这个孩子,又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果然,之后燕凛说出来,就是让他想要狠揍这小子的脑袋,把他打醒的蠢话。

    “我不会再靠近他,等神医治好他,我就送他去封地。本来……此后……还是……永不相见……”

    他在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在琢磨着等劲节治好自己,有了力气之后,怎么好好用暴力让木头脑袋开开窍。

    然而,很快,他听到了那人牙齿咯咯作响,半晌才挤出的那一句话。

    “我知道会有刺客。”

    一怔之后……

    容谦终于忽然记起了很多事。

    记起了那个超级同人女张敏欣,对他的遭遇,居然不兴奋地大喊大叫,反而愤怒地叹息说,我们谁都不觉得燕凛值得你这般待他。记起了方轻尘那过于激烈的愤怒,也记起了……燕凛曾一直在他的身边,一遍遍说……

    “我本来想……”

    一串串不经意的线头,早就悄然地联系在一起,可是一向自诩聪明的容谦,却一直没有去推想,那些线头后牵引着的可怕真相。

    也许,只是不愿意去想吧。四个武功并不如何出色的刺客,就敢来行刺皇帝?这件事本身便是多么不合情理。

    然而,他可以不想,不问,不追究,却挡不住那个人,在他的身边,轻轻地说:“刺客是我安排的。”

    容谦的心神,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

    疲惫,苍凉。

    几世几劫,几番离合。每一世,他总笑着说,是我不好。然而,现在,他已经再没有力气微笑,再没有力气苦中作乐,再没有力气……继续给自己努力,坚持的理由。

    他是真的累了。

    这么多世轮转不休,这么多世呕心沥血,换来的,到底是什么呢。

    其实,不过就是一场模拟,一次游戏么。为什么一定要在乎?

    他有些迷茫地想着。

    他一直沉入了那黑暗的最深处去,隐隐约约,那人一直在说话,仿佛在说着许多的理由,许多的原因,可是,他发现,他却连倾听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然而,其实……

    其实,这一切的起源,竟然却是因为狄一。

    作为一个君主,燕凛以前就一直对于游离在朝廷管辖之外的,所谓的江湖势力,武林人物,深以为忌。而那一晚,狄一给他的刺激和羞辱,更实在是太大了。

    一个草莽人物,在察觉到他是皇帝之后,还是不管不顾地抡着他当刀当剑一般使,没有一丝敬畏,没有一点尊重。

    就算是普通人受此羞辱,也难免耿耿于怀,更何况,燕凛是皇帝?一个年轻气盛的皇帝。

    当他发现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被江湖人肆意夺取,连自己的尊严都可以被江湖人随意践踏,当他作为君主,亲眼看到这些江湖豪强,可以将帝王威严,将国家法度,漠视到何等地步,他还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他还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

    无论是出于身为君主的责任,还是出于一个少年的复仇心,他都迫不及待地要用雷霆手段,将他燕国境内的江湖势力,打压到从此再没有对抗国法律条的力量。

    只是,谈何容易?

    朝中百官,凡事自是求稳。若是没个因由,他就要为了清除他们眼中的癣疥之疾而大动干戈,百官定会激烈反对,认为是多此一举,劳民伤财。

    而百姓们,多多少少,总有个侠客梦,总向往着高来高去的英雄人物,替他们主持公道,成为他们梦中的英雄。如果没头没脑的,他就要扫荡群雄,民间的反对和对武林人物的同情支持,也会一浪高过一浪。

    燕凛到底年少,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不免有些激切,自是耐不下性子,再慢慢寻找机会。

    可是,狄一那件事,又是绝对不能公开!

    那最干脆,见效最快的法子,自然是嫁祸。

    让江湖人物,犯一个天大的罪过,然后,不管他如何打压武林人士,朝中民间都不好有什么非议了。而还有什么罪过,能比行刺皇上,更罪大恶极,更令人发指呢?

    他却不敢叫人假行刺。既然要嫁祸,刺客必是要死的,刺客的身份必是要查清的,而株连也是在所难免。就算有人肯做死士来布这个局,他也不忍让忠诚到愿意为他而死的人,连同他们的家人,都为自己忍不下一口气,不愿意耐心等待时机而无谓牺牲。

    更不要说,只有不知情,才会真打。就算是让死士行刺,对方知道他是皇帝,又哪里真能一往无前毫无顾忌地出手,这样难免会留下破绽。到时候彻查下来,万一瞒不过明眼人,岂不是弄巧成拙。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只有偷偷摸摸派了两个最可靠的人,悄悄和几个倒霉的江湖浪客接触,用重金收买对方行刺。这行刺,在宫中自然是不行的。正好他要和容谦出去打猎,所以地点就定在了猎场。

    这事本来就见不得光,更涉及他自己的安全问题,就算他自认安排得千妥当,万妥当,旁人也是绝不会赞同的。因此,整件事他一点风声都没敢漏,除了受了他的直令,经手此事的两个人,连对史靖园,他都半个字也不提。

    而这两个被他派去联络杀手的下属,只是知道自己需要去找几个武功其实并不怎么样的江湖人,在那一天,去皇家猎场,行刺一个穿着什么样式颜色衣服的一个年轻公子哥而已。至于为什么去找,还有,更重要的,被刺的将是什么人,他们根本一无所知。

    他们只是盲目地依了燕凛的指示,嘴巴死死闭住,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联系安排好了刺客,便立刻远离了京城去“办事”。

    本来呢,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木已成舟,就算不为了对燕凛的忠诚,就是为了自己和自己家人的脑袋,他们也不敢将办的事情说出去的。

    而那几个杀手,更是可怜。他们到死都不会有机会搞明白,自己刺杀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种事,对容谦,燕凛更是打死也不敢说的。这种拿自己来设陷阱的事,容谦怎么可能赞同。

    更何况,当夜与狄一冲突的时候,容谦是在的。若是知情了,免不了要觉得他太过小气,太过偏激吧?

    想想容相那种不赞同的,甚至略带责备的眼神,燕凛就心虚胆怯,自是要一瞒到底的。

    燕凛用略有混乱的语言,慢慢将整件事对乐昌讲了一遍。与其说是他信任乐昌,倒不如说是他自己这痛悔已久的内心,太需要一个人来审判他了。

    乐昌震惊愕然。

    作为一个皇族女子,她能理解燕凛迫切想要肃清一切民间武力的想法。只是……

    只是,堂堂君主,用出这种鬼域手段,实在太失身份,倒也怪不得他把口风守得那么紧,亲如史靖园,敬如容谦,全都不知道。

    可是……

    “陛下,你,你怎么能?不过是一些江湖草莽,哪里值得你用自己去做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为君主,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该以身犯险啊!”

    “根本就没有什么险。”燕凛低声道:“我为了引刺客出来,的确是故意找理由把不知情的护卫们都赶散了。可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危险的。刺客是我特意挑过的,那不过是几个江湖浪人,武功并不特别出色。而且,当初买凶行刺时,我就附带了一个要求,不可伤到头脸,理由是雇主要清楚地看对头死后的表情。那天,我贴身穿了刀枪不入的金丝甲,袖子里还绑了能工司特制的袖箭连弩……我……他们不会攻击我的头部,只会打我身体的要害,可我身上有金丝甲,其实根本不必担心受伤。而在近身搏杀时,只要我找到机会发连弩,他们绝没有逃避躲闪的机会。再说……再说……”

    燕凛的语声终于微颤。

    再说,容谦应该一直会在他的身边。

    在他心目中,容谦从来是无所不能的,当年刑场身受凌迟之刑时,他一旦出手,尚且惊天动地,横扫三军,更何况如今,他只是身子有些病弱罢了,更何况如今,他最多不过要应付几个不入流的小毛贼。

    连狄一那样的高手,容谦都能轻易将之打败逼退,那几个人又能造成什么麻烦?他还有什么危险需要畏惧?

    他一直是那样理所当然地想着,直到血淋淋的事实,就此将他打入永远不得超脱的地狱。

    乐昌默然,最后,只有深深叹息一声。

    如此说来,虽说燕凛责任难逃,倒也不是……只是……

    她迟疑着问:“既然陛下什么都准备好了,为什么却没有发暗器袖箭,以至于累得容相……”

    燕凛默然无语。眉眼之间,只是一片疲惫。

    他本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此刻看来,却似是已经历了无尽世态的老人。

    乐昌犹疑着问道:“当时,没来得及?”

    燕凛不答。

    没来得及吗……

    本来,他没有想到,容谦竟然和他分离了。他没有想到,他真的需要孤身和刺客们缠斗。

    可就算是缠斗之时,他本来的打算也仍然是,要乘着刺客击中他的要害,自以为得逞,放松防懈之时,再忽然发出连弩袖箭,这样,断无不中的道理。

    然而,在刺客有可能击中他之前,容谦就已经出手了。

    也许,他可以对自己说,他是没有来得及。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是啊,他不知道容谦真正的身体状况,容谦也不知道他本来的打算而已。多么简单,多么无辜的一个误会。

    可是,这样的理由,无法让他原谅他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设这么一个局?为什么,他要在当容谦陪着自己的时候,让刺客有机会动手?为什么,在那最后的关头,在那电掣星闪一瞬,他没有抢先发出连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几天,他将自己关在黑暗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心机,为什么那么多的谋算,为什么那么多的隐瞒。

    容谦总是微笑的眼神,容谦永远平和的表情。即使是意外相逢,他也似没有更多的激动,没有更多的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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