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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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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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多少次看着这些人,翻脸无情,把枕边人随意杀戮呢?

    第五第六世,也曾以平凡容颜,平凡身份,生于民间百姓家,也见过平民的婚姻,亦没有见到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爱情,看得多的,不过是凑和着过日子。男人娶妻,多为传宗接代,女子嫁夫,多为穿衣吃饭,也有夫妻反目,也有妻子下堂求去,也有丈夫宠妾灭妻。

    平民人家,忙于生计,苦于衣食,基本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精力去谈情说爱。

    爱情,到底什么才是爱情,他要怎样才能完成他的论文。

    容谦也皱眉想了半日,这才轻轻道:“对于你来说,挨刀,甚至被杀都太简单了,算不得什么大爱,我想,如果有一天,你肯甘心为了某人高兴一些,自己不睡觉,那么,就算爱上那个人了。”

    傅汉卿打了个寒战,抱紧被子把自己裹住:“我情愿永远不要爱上一个人。”

    容谦觉得自己一向是好性情的人,怎么就会被这个同学,气到耐性全失呢:“不行,你一定要学会去爱,至少懂得去感受别人的爱……”

    傅汉卿眯起眼睛,以手掩口,打着呵欠,做渴睡状。

    容谦又好气又好笑,哄孩子般放柔了语气:“乖,听话,其实爱一个人是很美丽很快乐的事,爱也并不象你想得那么难,就象轻尘,可以去爱他的君王,就象我也会爱那些我所保护教养的孩子。父爱,母爱,友人之爱,情人之爱,这都是极美好的感情……”

    “可是,难道不是欺骗吗?”傅汉卿懒洋洋,眼睛似闭非闭,整个人在床上蜷作一团地说。

    容谦一怔,说不得话。

    傅汉卿闭着眼接着道:“因为论题而去爱,因为要过关而去爱,因为电脑选择了个合适的人,然后去爱,这是爱吗?这不是欺骗,不是利用吗?”他睁开眼,眸子依旧澄澈“我不喜欢,我不能够,我……”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下去。

    容谦怔怔坐在那儿,半晌无言。

    是利用吗?是欺骗吗?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此时竟不能做答。

    他只是低下头,轻轻看着自己的双手,是利用吗?

    那小小的,软弱的生命,交到他的手中,被他细心地呵护,慢慢长大。

    是欺骗吗?

    那些呼唤,那些依靠,那些曾经相伴的岁月。

    人间大爱,是可以事先选好一个目标,确认一个目的,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完成的吗?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安静地回忆着数世过往,那一张张曾天真的笑颜,那一双双曾经清澈的双眼,那一次次伸向他的小小手臂……

    然后,他微笑。轻轻地答。

    “阿汉,那些情感,是真的。”

    极淡却极柔的光彩在他眼底眸间悄然闪动“也许我是抱着目的,抱着私心而来,但当那一个个孩子被交到我手中时,我是真心地去爱护,去守卫的。这其间,我交付了真情,我尽了我所有的力量,阿汉,我可以无愧地说,也许我利用了他们,但我从不曾欺骗他们。我想,轻尘也是一样的……”

    他抬首,目光变得遥远:“电脑只能为我们挑选可能成为研究对象的人,但不能强迫我们确认。如果我们自己觉得不合适,是可以自行换人的。轻尘不是因为选择了那些帝王才爱上他们,而是在同他们的相处中,觉得他们是可以爱的,是应该爱的,所以才爱上他们,才使他们成为研究对象的。就象是古代男女间的婚姻,大部份人,成亲前从未见过面,然而,成亲后,他们几十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这其中,除了责任之外,也一样有爱,先成亲,后恋爱,这样的故事,并非不可思议。”

    傅汉卿声音极轻极轻地说:“可是,会伤心的吧?”

    容谦又是一怔。

    傅汉卿只是在床上躺着,头也不曾抬一下,看也不曾看他一眼,轻轻地说:“一次又一次,你和轻尘,都是伤心的吧?因为爱了,所以伤心的吧?”

    容谦呐呐而不能答,这个小楼最出色的学生,却被自己最懒最白痴的同学,问得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会伤心的吧?

    你和轻尘?

    容谦默然无语。

    轻尘,轻尘?

    几世情爱,几世磨折,每一次疯狂的报复,每一次潇洒的离去,同学们都责难他太过份太狠心,有谁问过他,轻尘,你,也会伤心的吧?

    那么,我自己呢?

    小容,你自己呢?

    每一世被负,都从容而去,每一世背叛,都微笑面对,总是平静地反省自己的错误,总是宽容地去为对方分辩。

    同学们说,老好人小容,圣人小容,模范生小容,道德化身小容……

    可是,你伤心过吗?

    小容,你伤心过吗?

    他低头无语。

    记忆里,每一张天真的笑颜,都会变得阴沉冷漠,每一双清澈的眼睛,都会变得深沉冰冷,每一只曾紧紧抓住他的手,都会毫不留情将他抛弃……

    小容,你伤心过吗?

    他低着头,怔怔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指间,仿佛还带着温暖。小小的燕凛,就这样被他一路抱着送回宫去。耳旁,仿佛还有那孩子的笑声,可是,总有一天,那个孩子,也会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用同样猜疑的神情面对他吧?

    忽觉深深的疲惫入骨而入髓,他闭目,握拳,良久才一点点张开五指,眼神复又平静而冰冷。

    如果注定一定要失去,那么,为什么不由我自己亲手来安排这一切。

    如果注定总会有背叛,那么,为什么,不让我自己来推动这背叛。

    也许,这样,我才不会伤心,也许这样,我才真的可以不去怪他,恨他……

    一时间,思绪纷乱如麻,而他只迷茫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这样对他也好吧。他现在过份依赖我,对于国家,对于他自己,也并不是好事吧。无论如何,这一世,也不该再重蹈覆辙了,总该让他可以做一个成功的君主,安然渡过一生吧。”

    一瞬间,他的心绪纷纷乱乱,却又听得身旁阿汉声音极轻地说:“我,不想伤心……”

    他一怔,回首,低头,却见傅汉卿在他走神的时候竟已睡着了,只是仍喃喃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伤心……我看过你们伤心……我不想伤心……”

    容谦苦笑。

    原来,轻尘的绝情是伤心,我的大度是伤心,只是我们全都不知道,唯有一个懒散不经世情的家伙看出来了。

    原来,我和轻尘,自命聪明绝顶,自谓了然人性,自以为可以玩弄人心,到头来,我们伤了心,却自己不知道。

    可是……阿汉……你不知道人间世情,你不了解人性一切负面情绪,你甚至不懂爱,不懂伤心,所以,你伤了心,你却完全不知道……

    为什么当年你一梦六十年,为什么以后数世,你再不象第一世那样,傻乎乎地试图爱上你的主人,为什么你闻论题而色变,听爱情则摇头,为什么我一和你说到正事,你就疲倦得立刻睡去……

    阿汉,我们什么都知道,却不知道自己伤了心。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更不知道,自己伤了心。

    容谦坐在床头,看着沉沉入梦的傅汉卿,眼神复杂至极,几番伸手,想要叫醒他,却又长叹着摇头放弃。

    阿汉,这样的论题,的确太难太苦,无论成功于否,难免伤心。

    你不想做,也就罢了。

    或许,你曾经的疑问是对的。

    这样的历世,这样的论文,是否真有必要。

    为什么你不能照你想的那样单纯的生活,却一定要被制度逼迫着在红尘间翻滚反复呢。为什么你不能做一个单纯的孩子,却一定要在学校,在教授,在同学的要求下,悲哀地长大?

    做为好学生,容谦第一次置疑学校的制度,一时间心乱如麻。起身反复踱步,复又来到案前,提笔写下了傅汉卿的论题,自己怔怔望着,久久发呆。

    傅汉卿在燕国宰相的床上睡了一晚,只是并不觉甜美舒适,倒似做了一晚噩梦,偏偏醒来之后,茫不可忆,唯一记得的,是梦里那极不舒适的感觉。

    而那张床的主人,则一个人对着桌子上的论题,发了一夜的呆,苦苦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破此死结的办法,只得长叹放弃。

    相府上下人等,都知道有个长得还算英俊的男人,在自家相爷的床上过了一整夜,第二天,看那人脸色灰败,好象腰酸背疼地走出来,自然又免不了许多私底下的窃窃私语,神奇想象。

    而本来打定主意,大大方方让傅汉卿去和自己小楼的同类密聊的狄一和狄九也没想到,这二人居然一聊一整夜,而且还是在一间卧房里,所以第二天看着傅汉卿的表情,也就有些诡异了。

    狄一好奇的眼神和狄九极之阴沉的表情,都让这一夜过得极不舒服的傅汉卿感到很头疼。

 第五十五章 痛下决心

    相府半夜三更,来了三个不速之客,相爷却把他们当做贵客来招待,其中一位客人还被直接让到相爷床上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和相爷一块出来。

    次日相爷还亲自把三位客人客客气气送出门去,这等优隆厚待,转眼间就传遍了全燕京。各处官员或闷声不响在自己府里琢磨,或成群结党地凑在一起讨论,研究的都是,那三人,尤其是那个在相爷床上待了一晚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竟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然而,身为所有人议论中心的傅汉卿等三人,已经和其他的随行弟子们会合了,骏马大车,扬长而去。

    只不过,这次狄九一反前些日子对傅汉卿视若无睹,避之则吉的态度,整日和狄一一同挤在马车里,审问傅汉卿呢。

    审问的内容,无外乎你一晚上到底跟他谈了些什么?那个容谦和你的关系有多好,这一类的问题。

    傅汉卿回答的内容是:“我只和他谈了一会儿,就睡了,他答应以后我教弟子在燕国不再受打压,反而能得到扶助。我和他的关系,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这应该是对整个修罗教基业都有极大冲击的消息了,不知为什么,狄九居然没有太大的震动和吃惊。只冷冷抬眉:“就凭你们的交情,他肯做到这种地步,你们还没有什么特别关系?”

    傅汉卿低着头说:“他不是光看我的情面才答应的,还有别的要求啊。修罗教弟子要想在燕国抬头挺胸做人,就必须守燕国的法律,还要尽力协助官府,这是交换条件。”关于宝藏的事,容谦事先一早叮咛了他,所以他闭口不言。

    宝藏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切是非杀戮的根源,真公开来说,只怕在修罗教内部,都会引发许多可怕贪念和疯狂行径,诸王的意见也未必能统一。搞不好,叛教啊,内哄啊,这一类的事就得层出不穷,到时候,自己这个便宜教主岂不是更要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有睡大觉的闲功夫。

    更何况,几百年来宝藏一直只是个传说,武林中人也只当修罗教的宝藏纯属子虚乌有,对修罗教的压迫围剿,渐渐也只是因为数代积仇和一直以来的习惯才只照规矩随便做罢了。万一确认了此事属实,天知道这些人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容谦只打算把修罗教献宝之事,同朝中几个有资格反对他的重臣和皇亲秘密地交待一下,对外只宣称修罗教痛改前非,大燕以超凡胸襟接纳罢了。

    为了让傅汉卿可以更加偷懒,也避免让狄一狄九这些修罗教的高手彻底了解他们这帮同学的身份,剩下几国,容谦都让傅汉卿不用再去,只由容谦修书,遣使者秘密传递。而傅汉卿只需要把各处宝藏的详细位置和开启方法留下来就行了。

    狄九虽是聪明人物,到底不能知其究竟,也猜不透其中玄虚,只是冷笑:“寻常关系,你在他房里睡了一夜,寻常关系,他亲自把你送出门,寻常关系,临分手时,他还替你理头发,整衣裳,他还盯着你看半天,然后说了好几句珍重小心……”

    傅汉卿瞪大眼望着他:“你也在我房里睡过一晚上呢,而且还是和我同床……”说这话时,他完全没在意狄九忽然间阴沉到极点的脸色,顺手又一指狄一“他最近经常替我理头发,整衣裳……”

    他抓抓头,想了想,然后下结论:“这么说,我们三个果然是不寻常的关系了。”

    正在四周拥护着马车赶路的一众修罗教弟子听到身后轰得一声响,回头一看,马车的车门已经飞到半空中去了,天王大人脸色冷若冰雪地从车里一掠而出。

    大家赶紧着扭转视线,直视前方,心里安慰着自己,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强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向前进。

    没有了车门的马车里,傅汉卿因为一直不停地逼问他的那个声音的消失而有些轻松地打个呵欠,全身懒洋洋缩进被子里。

    狄一眼中带笑地看着他:“我该佩服你气人的本事天下无双,随随便便就能戮中人家的痛处,还是该称赞你转移话题的功夫世间少有呢?”

    傅汉卿眨眨似睡非睡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狄一瞪着他那单纯如小白兔,明净如婴儿的眼睛老半天,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摇头放弃,转身也出了马车。

    两个人都走开了,傅汉卿该是可以安心睡大觉了。然而他懒懒躺在被子里,木木呆呆睁着眼望着车顶,居然破天荒地一丝睡意也没有。

    几世轮转,他无非混混噩噩,得过且过,从不肯多想,可是,小容却偏偏要把问题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让他深切地知道,这一切,无可回避。

    这一世,他依然可以象以前那样,继续地混吃等死,然而,论文无法完成,下一世,他还是要被迫谪入红尘,被迫被电脑安排接触许多性情阴冷自私残酷之人,被迫眼看着更多的杀戮背叛和出卖。

    临别的那个早晨,小容叮咛又叮咛。

    “阿汉,你身处江湖最险恶之地,身边的每一个所谓的自己人,都不是善类,你又身负那样的论题,切记,小心,切记,要保护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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