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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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湿透-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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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间不大的屋宇,却不同於正殿的恢宏,而是竹帘纱帘,木刻雕花,一张长长的矮几,黑桐的笔架,旁边的梅花罇里面有几枝枯萎的花枝,厚实而柔软的毡毛毯子铺了满地,诸葛学著周瑜的样子与他并排合身坐在桌几面前,毛毯很软,也可以看清楚案榻上雕刻复杂的图案,孙权在案榻上找了一会,翻出最近的一副羊皮,铺开,正是一副中原的地图。 

周瑜见两人都将注意力转向那方寸之间的地图上,微微的笑了。他斜坐在软垫上,左手熟练的摆弄桌上的紫砂茶具,他仿佛对两人间的政事全不关心,一心一意的笑著去泡他精心收藏的几两好茶。 

孙权笑著对诸葛说:“先生前段时间一直在新野,辅佐刘备与曹操决战,必定深知曹军虚实。”诸葛含笑答曰:“主上兵微将寡,加上新野城小无粮,如何能与与曹操相持。”孙权惊讶的问道:“曹兵共有多少人马?”诸葛答曰曰:“马步水军,约有一百余万。” 

见到孙权脸上色变,诸葛一手拉起素色的衣袖,露出一双白皙纤长,有些消瘦的手,那手在地图上微微停顿,指著在青州,荆州等地,说道:“曹操就兖州已有青州军二十万;平了袁绍,又得五六十万;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万;今又得荆州之军二三十万。以此计之,不下一百五十万。”孙权面上变色,说道:“如今曹操平定了荆、楚,是否下一步便要直取东吴?”诸葛答曰:“即今沿江下寨,准备战船,不欲图江东,待取何地?” 

孙权默然不语,良久道:“战与不战,请先生为我一决。”诸葛答道:“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其不能,何不从众谋士之论,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孙权勃然怒道:“依足下之言,岂非劝东吴束手就擒?” 

沉默已久的周瑜在一旁笑著打断,说:“二位,水开了,先试试公瑾泡得茶吧。” 

小小的炉火催开了一壶清水,沸腾的水渲染出朦胧的雾气,雾气後,周瑜如玉雕成的手用茶壶冲开碧绿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水都是碧绿的,带著银边的茶叶在水里沉浮,疏影横斜。周瑜将茶杯送到两人身前,看到孙权浅酌一口,怒气烧减。周瑜才笑著说:“将军,无需介意,孔明定有退敌之策。”孙权一听,转怒为喜,连忙说:“是我莽撞了,希望先生不要怪罪。”诸葛笑说无妨。 

孙权说:“想那曹操一生所忌惮的人,莫过於吕布、刘表、袁绍、袁术、刘备与我。现在数雄已灭,只剩下刘备和我。我不愿意为了全东吴而受制於人。想来世上,出了刘备没有能与曹操抗衡的人,可是刘备新败之後,如何抵抗曹操呢?”诸葛见一番激将法後,孙权已流露出联合蜀汉的意思,心中一阵大喜,从容应说:“主上虽然刚刚战败,然关羽还率领著精兵万人;刘琦领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的士兵,远来疲惫,轻骑一日夜行三百里,不过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荆州士民之所以归附曹操,只是迫於形势而不是出於本心。今将军诚能与主上协力同心,一定能大破曹军。操军破,必北还,则荆、吴之势强一定日益强盛,那麽三足鼎立的形式也能够因此而形成。成败之机,惟将军裁之。”孙权闻言,抚掌而笑道:“先生之言,顿开茅塞。吾意已决,更无他疑。即日商议起兵,却不知二位有何破敌妙策?” 

周瑜这时放下手中茶盏,从袖中摸出一副小小的轴卷,放在桌上慢慢摊开,只见画的是东吴沿岸的地形,两边用朱笔勾画的圈圈点点。 

周瑜侧著脸不著痕迹的留意著诸葛,见诸葛看了一会轴卷,嘴边虽然还是在温文的笑著,但眼睛里却逐渐闪现著一种奇异的光彩,而那光彩被他小心的掩饰著,清俊的面孔却还是因这光彩多了几分耀眼和夺目,像一朵小心异意隐藏自己光华的虎或是龙般的异兽,就算拔掉了牙,就算斩下了爪,就算异兽心里都忘了自己是异兽,它还是异兽,它绝不会转了其他的东西,像是温顺的猫儿,或是忠诚的狗——就算异兽外表温顺的像猫,心里忠诚的像狗。 

异兽还是异兽,能飞天,能入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周瑜为了自己小小的发现开心的笑了,那笑容也是轻轻的,周瑜轻轻的笑著问:“孔明想到什麽好对策了吗?”诸葛开口欲言,周瑜又打断了他,用那样开心而愉悦的笑容说:“我们都写在自己的手里,然後再对一对,可否?” 

诸葛面对那样愉悦的笑容,有些惘然失措,然後微微的点了点头,於是两人持了紫毫笔,在掌心写了字,写好了握紧了手,周瑜看到诸葛那只紧紧握成拳头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下,五个指甲整齐的修剪过,闪著珍珠般温润的光泽,手指修长而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张开,像是开了一朵洁白的花,那白皙的掌心写著一个飘逸而内敛的字,正是一个小小的“火”字。於是周瑜笑著将自己的手也张开,也是一个“火”字,两只手并排摆在一起,像是在诉说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和默契。 

周瑜说过——你以为这世上还有几个人懂我?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天上地下,都只有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所以就算不是好事,也可以不在乎。 

那一瞬,有什麽静静的挣脱了平衡的锁链,向不为人知的未来缓缓倾斜。 



4 

孙权一行人商议已定,回正殿诏告群臣,群臣见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只有默认。之後孙权令程普为右都督,协助周瑜并力逆操。并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这天晚上,周瑜再次去见孙权,说道:“曹操自称拥有八十万水军,我派了探子打探虚实,以实校之,得知曹军虽是旌旗蔽空,亦不过十五六万人罢了,且已久疲。众数虽多,不足畏也。如若将军能给公瑾精兵五万,则公瑾足於制之。” 

孙权叹说:“子布、元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令我大为所望。幸好还有公瑾你愿意与我一同抵抗曹军。不过五万兵实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 

周瑜微微颔首,出了门,再夜色中掩去面上笑容,强打精神,又去找了右都督程普。与他叮嘱了几句,而後整顿军队,当夜,程普便披挂上阵,黄盖随军出征,周瑜鲁肃却留在了後方。 

忙了一晚,在逐渐露出朦胧微光的苍穹下,周瑜一身红服,被晨风吹得衣摆翻滚。他看著马蹄踏过後一时无法平息的沙尘和消失在远处的军队,俊美的面孔上满是疲色,轻轻的叹了口气,回了都督府。 



晌午,都督府。 

都督府内,主厢房阳光透过窗棂流淌了一地。都督府的医者施展悬壶济世之能,对著将红服褪到腰间的年轻将领,望、闻、问、切。那将领正是周瑜。赤裸著的白皙上体,虽不是肌肉纠结,亦是结实而精壮,像大理石般流畅而完美。那上体上却缠绕著重重的白色纱布,那纱布新新旧旧,皆是点点血迹 

周瑜问那医者:“前段时间忙,就一直拖著,现在如何了?” 

医者皱著眉头问:“上次看的时候,都督伤口不是已经开始愈合了吗?到底怎麽裂开的?” 

周瑜笑著说:“喔,是那次,蜀汉那边来人,中了曹贼的埋伏,都督府里没人走得开,只好我去,打斗时裂开的。” 

医者脸上变色:“为了蜀汉的人?” 

周瑜笑容更胜:“蜀汉的人才更是重要。若是蜀汉来得人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东吴就要面北而称臣了,怎麽了?” 

医者长叹,一鞠到地说:“都督纵横裨阖,披荆斩藜,为东吴立下汗马功劳,在下亦是敬仰非常。上次在江口会敌,都督一人力战敌人三百,身上留下七道伤口,皆深可见骨。再上次,将军于城外赢敌,有万夫不当之勇,身上有十一道剑上,臂中两箭,亦远非皮肉之伤。诸如此类,数无可数。若将军依旧不懂得珍重自己的身子,在下便是华佗在世,亦无可奈何。” 

周瑜愕然问道:“怎麽,伤得很重吗?” 

医者答曰:“在下自当竭尽所能报将军痊愈,可将军此伤已伤至经脉,愈合之时,切记不可动怒,否则病情反复,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周瑜听罢,微微笑著,自言自语:“伤啊,伤啊,你可要争气些,在这样下去耗在後方,我的刀怕也是要流泪了。” 

医者听得眉头大皱,欲要再言,周瑜止之,只得躬身退去。 

剩下周瑜一人呆在房中,见到他面上笑容,一点点隐去,他一手紧紧的抓住红檀的桌子,想分担身上伤口钻心的疼痛,一时用力过大,在桌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等到重新穿好一身鲜红的袍子,才发现那红服上有些发暗的色块,全是斑斑点点的血。 



前线,程普领军队,与曹操遇於赤壁。 

当时曹军水土不符,多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东吴军在南岸结营,东吴大将黄盖修书一封,送于周瑜,书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 

周瑜於数百里之外的都督府,大笔一挥,嘱咐其备好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豫备走舸,系於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以烟花信号为好,号出则发兵。 

一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後方,周瑜已派人帮诸葛造好四层土台,每台旗帜士兵依次而减,到第四台只余诸葛一人,脚踏七星,踩就太极图案,仗剑而行,周瑜在都督府门口,远远看见,只见高台之上,诸葛素服赤足仗剑披发而走,风雷为其刃,云岚为其盾,发丝飘扬,面容清臒,如神仙降于九天,微微心掣神摇,脸上变色。 

旁边鲁肃见他神情,出言问道:“都督,诸葛孔明借东风一举是否可行?”周瑜点点头道:“东风将起,一切无碍。” 

见鲁肃面露喜色,周瑜闭了眼不看高台上的人,问身侧的鲁肃说:“子敬,你说我是否该放手?”鲁肃讶而答曰:“公瑾一生消遥自在,竟然也有人让你挂怀吗,若是对方不愿,自该放手了。”周瑜苦笑道:“子敬,错了,这次,为国为家,都不该放。” 

周瑜道:“纵龙入海,放虎归山,只能为我东吴徒增大患,我绝不能够。以他才能,若是我此番放他归去,只怕天下三足鼎立之势不成,刘备倒要独吞天下了。” 

仿佛没有看见鲁肃脸上的惊讶,周瑜继续轻轻的说:“我不能放,我不能放。就算是为了我自己,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要放。” 

周瑜转过头看著鲁肃,脸上有一个温柔的,温柔到让人心痛的笑,鲁肃从不知道周瑜也会有这种无奈和让人心痛的表情,周瑜说:“子敬,你说,快死的人,自私一点,是可以原谅的吧?” 

鲁肃心中大惊,出言打断道:“公瑾,莫说傻话!你说的话,我全然不懂!” 

周瑜摇了摇头,说道:“子敬,你看,那高台,你说为什麽孔明要执意建在江边?” 

鲁肃迷惘的摇了摇头。 

周瑜又问:“你可知道为什麽这天,赵云不在孔明身侧?” 

鲁肃心中大惊,说:“莫非……” 

周瑜叹了口气,对著高台上的影子,道:“他想逃,如今风起,他借完东风,怕是就要下这高台,乘著赵云弄来的船只,一路顺风走了。”周瑜转身,不再看那人影,用命令的口气道:“子敬,去传令,令禁卫三千士卒,分为三队,在下流三岔口守候,赤壁攻城的烟火信号一起,便堵住路口,一路堵到人,另两队便前往支援……尽量活捉,到时便说是我周瑜请他至府上一聚。” 

鲁肃接令後,问道:“公瑾,若是不能活捉,那……” 

周瑜闭上眼睛,叹道:“没有若是。” 

鲁肃听得明白,匆匆前去布置。 



那前方,高台上,东风渐起,旗帜飘飞,诸葛嘴角又浮现出他小心翼翼隐藏著的得意笑容,他眼见胜势在握,步子更疾,东风更劲,嘴角的笑就更加的绚烂和张扬。他以为那高台上就是他一生一世,在东吴所跳的最後一场舞蹈。是的,那步子就是舞蹈,在狂风中无人能解。呼风唤雨,歌颂凤翥鸾翔。 

不远处,都督府前,周瑜,用一双冷冷清清,乾乾净净的眸子,静静看著他。看著他一生只有一次的张狂舞蹈。 

眼前,那是一只久居人下,第一次用自己的意志肆意飞翔的凤凰,自己接下来却要耽心竭虑的去折断他的翅膀。 



5 

东风起,黄盖驾驶著十艘战舰冲在前面,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曹军吏士皆出营立观,等待著黄盖前去进行所谓的投降。离曹君二里馀的时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 

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得连天上的烟花信号的刹那芳华都仿佛还在高高的苍穹上眺望著东吴的土地。诸葛在放信号的时候就在不再动作,他抬著头颅,有些迷惘的仰看天幕燃烧,从下颚到锁骨之间是一道优美的弧度。周瑜微笑著开始走向高台,在离高台不过数十米距离的位置停了下来。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迷恋那一个世界的火,天上有火,地上有火,一片江上也是轰轰烈烈的火,烧尽铅华,甚至连心都觉得烧得温暖了。 

诸葛不再看周围如凤凰浴火的绚烂,远处江上,一叶小舟飞速驶来,然後趁著无人注意,诸葛踏上小舟,离江岸十米左右时,周瑜才装作匆忙出现,对诸葛大呼道:“孔明,莫急离去,多聚几日再走吧!”诸葛嘴角隐约有从容而得意的笑容,似乎是玩得过於尽性,所以看什麽都是愉悦得,这愉悦足以让他连得胜後离去都保持著最大的礼节。於是诸葛长长一鞠道:“几日来,多谢都督招待了,再见无期,愿都督多保重。”周瑜亦是对著逐渐远去的小舟长长一鞠,夸大的红色袖子掩去了嘴角几乎是宠溺和纵容的笑意。 

——再见无期?孔明,还不到说再见的时候。周瑜想。 



风吹过,一唱百和。云散去,万千气韵。 

江水如练。 

一叶孤舟被包围在三组舰艇中,两人坐於舟中,其中素服人面无表情,而十指握拳,再无先前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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