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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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记事- 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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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瑾之坐下来,拉过姜昕手,认真替她号脉。
她身上要长满了脓疮。
而脉象,正如秦申四所言,数而细。跳得甚,这无疑是大火大热之证。
秦申四表述无误,那么用药应该也不会错。
顾瑾之诊脉完毕,便对秦申四道:“秦叔叔,能不能将你开药方,都拿来我瞧瞧?”
秦申四说好。
他给姜昕开方子,随身药箱里都带了,不需要姜夫人另外去找。
一共有十八张方子。
顾瑾之一张张看,都是清热消毒方子。用了各种方法去火……
她看得很仔细,眉头越来越重。
姜夫人看眼里,心有点沉。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这些药方,都很对症。”顾瑾之后抬头道。“二小姐这病,便是火邪入体,热毒深伏所致。秦太医开方子,用都是去火清泄之药。这样都不见效……”
姜夫人一颗心,顿时就沉沦了下去。
姜昕听了,倒是轻轻笑了笑,问道:“我这病。是好不了吧?”
没有人回答她。
顾瑾之也没有开口。
姜昕病,就是毒火热邪。毒火上袭头面,所以眉毛脱落,鼻梁歪斜。上扰头顶,则头发掉落。
至于眼睛看不见,也是因为体内毒火上了阴血,而眼睛得血才能看得出。阴血被毒火内炽而伤。就无法上走到达眼睛,故而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
满身脓疮。是毒火发于外,损害了肌肤。血腐肉烂,便生脓疮。
这毒火,居然无法下去……
也不知她这热邪是从何处染得……
盛夏过后,有人可能染了热毒伏体,到了深秋或者明年春上发出来。当年胡婕,也是秋上染了热毒,后得了喉痹证。
可是像姜家二小姐这么顽固热毒,顾瑾之也是头一回见。
“顾小姐,您还有其他法子吗?”姜夫人沉了沉一颗乱跳如鼓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顾瑾之,“昕姐儿这病,就拜托您和秦太医了。”
顾瑾之没有开口。
她看了眼床上躺着姜昕,已经面无全非,心里也有种无能为力痛苦感。
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病例。
没有了从前驾轻就熟,看着家属茫然又无措,用一种抓住浮木般眼神望着大夫,顾瑾之心猛然揪了下。
年轻时心态,居然回来了……
她咬了咬唇,没有回答姜夫人话。
秦申四见顾瑾之也为难,心里大惊。
他看了眼姜夫人,对她道:“夫人,您让二小姐和顾小姐说说话吧,咱们出去……”
姜夫人知道,这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她便和秦申四出了里屋。
姜夫人颇受打击,姜昕倒是意料之中。
她对顾瑾之道:“我近总是做梦,梦里家里院子里,到处都是枯枝败叶……我想着,我怕是看到了自己鬼魂,那些枯败枝叶,就是我自己了。果然,这几日连夜做梦,梦里枯枝渐渐干了,腐朽了。我怕是活不成了……”
屋子里服侍丫鬟,倏然掩面哭泣。
姜昕看不见是谁,还是目光茫然扫了扫。
顾瑾之便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梦到奇怪东西……”
“是什么?”
“一个破旧房子,到处都是灰尘,屋子里是披着丧服厉鬼,她们爪子鲜红带着血,要吃了我……”顾瑾之慢慢道。
姜昕噗嗤一笑,有了兴趣,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啊跑,跑得太累了,实出不去。”顾瑾之道,“可是那些鬼又要扑上来。我想,算了,死不过是一件很简单事。闭上了眼睛,就不知道了。死了,也不过是一坯黄土。后来,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我娘声音。”顾瑾之笑着道,“她说瑾姐儿,你要是去了,娘也不活了……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实受不了了,只得起来重跑,重和那些女鬼斗。后活下来了。才知道我高烧,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死了……”
姜昕倏然愣了愣。
她耳边,也有母亲哭声。
那哭声,凄厉绝望,叫人心里发酸。
她也不想死,也舍不得爹娘。
可是她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希望,她没有喜欢东西。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爱过任何东西。
姐姐哥哥们或喜欢吃食、衣裳、玩物、朋友,她都不喜欢。
所以生病了,她也觉得死了不错。
虽然她知道,爹娘会舍不得她……
可是爹娘爱,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去和病魔战斗。她觉得无趣,活着,死了,对于她姜昕,是一回事。
听到顾瑾之这话,她才猛然感觉有点惊心。
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被什么撩拨了下,有点难过。娘亲哭声,爹爹出征前坐她床前叹气声,一下子就涌入了心田。
她微微阖眼,不再说话了。
而秦申四,正和姜夫人说他想法。
“顾小姐对待病人,素来是热心,竭全力。”秦申四道,“我还从没见过她有为难时候。这次她如此犹豫,只怕她也拿捏不准。夫人,您要不要再另外聘请高明?”
姜夫人沉默了下。
终,她点点头,道:“好吧,再请人来看看。”
正说着,顾瑾之已经从里屋出来了。
她对姜夫人道:“要不,我试试吧?用剂可能有点危险。但是二小姐这病,普通药已经不能起到起效了。若是夫人害怕,不如再请其他大夫瞧瞧,看看可有良方。”
姜夫人又是犹豫。
她看了眼秦申四。
秦申四则连连点头。
他对顾瑾之很有信心。
姜夫人也不想把女儿生病事,闹得天下皆知,况且姜昕这病很不雅观。
这个年代医疗条件落后,要是外人都知道姜昕有过恶疾,只怕不愿意上门求娶,哪怕姜昕病已经好了……
姜夫人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有劳顾小姐了。”
顾瑾之道不用麻烦。
姜夫人叫人拿了笔墨纸砚给她。
“您进去和二小姐说说话吧,我和秦太医再商量商量。”顾瑾之道。
姜夫人就起身,进了里屋。
秦申四问顾瑾之:“七小姐,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二小姐病,我有什么遗落地方吗?”
“倒没有。”顾瑾之道,“我只是觉得,这位二小姐,太过于悲情。她可能本身就没觉得要活下去,生病了就任由自己恶化,甚至期盼死去。一方面是热毒太过于炽盛,另一方面也是她态度太过于悲观。她久病不愈,我只能猜到这个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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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节信仰
姜昕病,顾瑾之开了皂角刺和大黄两味药。
“皂角刺要两斤,大黄三钱。把皂角刺炮制成炭,用大黄浓煎汤服用。”顾瑾之道。
秦申四愣了愣。
“……这天下药方,都被你想全了吧?”秦申四感叹道,“连这种方子,姑娘都想得出来。”
顾瑾之笑了笑。
皂角刺性味辛散温通,善走血脉,能活血、托毒外出,攻散开导之力甚猛。将其炮制成炭之后,可以缓和药物烈性,而且能敛聚毒邪,攻而除之。
大黄则是苦寒下泄只要,能泻火解毒,活血祛瘀。
这两位药,太过于凶猛。
秦申四犹豫了下。
如果开方子是其他人,秦申四大概不敢给姜昕用。可开方子是顾瑾之。顾瑾之年纪小,用药却是精准无比。
她用峻剂时候,连老大夫也瞧着胆战心惊。
可姜昕病,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再拖下去,她也是死路一条。也许峻剂,反而是一线生机。
“我亲自来炮制皂角刺吧。”秦申四道。
顾瑾之说好。
和秦申四商量好了药方,顾瑾之又进了里屋,跟姜夫人和姜昕说话。
姜夫人坐床边,和姜昕说话。
而姜昕不再是安静平躺。
她反身对着姜夫人,不说话,有点像闹脾气。
和她往日那怪癖冷漠性格相比,这次她有点情绪,反而让姜夫人高兴。姜夫人柔声问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等等。
姜昕都不答。
“……那些枯枝,还是拿去扔了,不吉利。”姜夫人道,“娘给你换上些花。暖房里还有茉莉、水仙。”
姜昕有点不耐烦啧了声。
正好顾瑾之进来。姜夫人才打住了话,笑着起身,问顾瑾之:“药方开好了吗?”
顾瑾之说开好了。
“秦太医知道怎么给二小姐用药。天色也不早,我就先回了。”顾瑾之道。
姜夫人要送她。
两人一路步行,出了姜昕院子。
“顾小姐,您跟我交个底,昕姐儿这病,能有几成把握?”姜夫人问顾瑾之。
“她这病,有点奇怪。从脉象上看。秦太医用药是对症,反而让她病情加重,这不合常理。我和秦太医推算,她是情志上出了问题。”顾瑾之道。
姜夫人愣住:“什么是情志上问题?”
“就是,她自己想死。又不愿意寻死觅活,只怕被人笑话。如今生病,她倒觉得解脱。心里有了这种念头,病就越拖越重了。”顾瑾之道,“这是我猜测……她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夫人后背有点冷汗。
“没有啊。”姜夫人脱口而出,“她自小就怪,不管是跟我。还是身边服侍人,或者兄弟姊妹,都说不上两句话……”
姜昕怪异,从她陈设和说话里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这么小孩子。为什么会如此奇怪?
“她小时候,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顾瑾之道,“心里留下了痕迹解不开,才会如此?”
姜夫人想了想。道:“没有啊。她出生那年,侯爷正好打了场胜仗班师回朝。侯爷说当时战场上凶险无比。能半年就结束战事,是带了一定福气。而昕姐儿出生,无疑印证了侯爷话。侯爷是疼她,连公主和驸马京时候,也当她是宝贝……”
而姜夫人自然,是姜昕亲娘,她也疼姜昕。
照这么说,姜昕应该是捧掌心里明珠。
她若是养成了刁蛮霸道性格,倒不足为奇。
反而是她如此怪癖,着实叫人奇怪。
“从前您没想过为什么她有点怪吗?”顾瑾之问。
姜夫人沉默了下。
“从前也没多想。她也说不上怪,自小喜欢素色东西,特别憎恶颜色艳丽衣裳料子,不喜欢花花草草。您也看见了,她院子里只有株老槐树,连竹子也没几株……”姜夫人道。
她对顾瑾之知无不言,就是希望顾瑾之能从中发现什么,治好姜昕。
女孩子喜欢素净,沉默寡语,元平侯和姜夫人眼里,反而是种优点……
到底对姜昕生活习惯不了解,顾瑾之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只得道:“今日开方子,先吃吃看。若是还不行,咱们再细细想想,问问二小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地方……”
姜夫人微微颔首。
送走了顾瑾之,秦申四也去制药了,姜夫人又回了濯莲院,陪姜昕说话。
姜昕依旧背对着姜夫人。
姜夫人想起顾瑾之说,姜昕没什么生念,眼睛一涩,又心痛又委屈:“……娘是哪里对不住你吗?你打小时候,爹娘疼你,就比疼你大姐和哥哥们多几分。你若是没了,娘怎么办?你爹爹出征,一年半载才回来,你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心里酸楚甚,忍不住哭起来。
姜夫人素来坚强。
将门夫人,总有几分刚性。
姜昕生病这一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姜昕床前哭。
丫鬟们纷纷来劝。
不劝还好,一劝姜夫人反而止不住。
她哭着诉说,字里行间都是对姜昕不舍。
姜昕背对着她躺下,听着她哭,心就一阵阵抽搐,疼得发紧。父亲那张慈祥溺爱脸,母亲雍容之下脆弱,大姐对她疼爱,两个哥哥是将她捧掌心。
她有时候觉得,没了她,大家也一样。
爹娘不止她一个女儿,还有已经出嫁了大姐。
多她不多,少了她,大家也能活。
现听着母亲哭。姜昕心好似一下子就软了。
她依旧没有转身,却紧紧攥了攥拳头,叹了口气。
听到她叹气,姜夫人哭就止住了。
她手,温柔搭姜昕肩头,细声问她:“昕姐儿,你是哪里不痛?你告诉娘。娘替你做主。打小时候,娘不就事事替你做主?”
姜昕终于转过了身子。
她脸,已经变了形。
眉毛脱落。鼻梁歪斜,满脸脓疮,甚是骇人,早无了往日娇媚。眼睛看不清,母亲样子只有一团模糊阴影。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沉默了下来。
终,她阖眼打盹,只说了句:“我想睡会儿……”
姜夫人不得不起身出来。
姜昕乳娘万妈妈上前服侍,搀扶着姜夫人出去。
“夫人,奴婢想了想,姑娘这病,只怕是撞了邪。”万妈妈低声道。“奴婢听秦太医和顾小姐意思,也是说药对症,是姑娘自己魔怔了。夫人细想,姑娘打小就文静。哪里有什么心结?一直都好好,突然这么着……”
姜夫人心里跳了跳。
这已经是第四个人跟她说,姜昕可能是中了邪。
第一个是她娘家嫂子,还有她身边妈妈。还有她密友川宁伯唐夫人。
姜夫人自己并不信佛,也不相信鬼神。
她家侯爷是征战疆场、杀人无数武将。若是她信鬼神。只怕早被厉鬼缠身了。不信就不会有,这是姜夫人一生信奉。
可到了今天,特别是享誉盛名顾瑾之也说,姜昕可能是情志上问题,这才让姜夫人对自己信仰有了怀疑。
会不会是真?
那些死侯爷麾下厉鬼,缠上了侯爷爱小女儿?
否则,姜昕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小生活无忧无虑,家里人都将她捧掌心,她有什么不如意?
她性格,也是越来越孤僻……
“夫人,要不请个高僧到家里,做场法事?”万妈妈又道,“若是有什么鬼神心愿未了,咱们也超度了它,它大概就会放了姑娘。”
姜夫人又沉默了。
终她道:“这件事,暂时不必说了。侯爷不喜欢家里装神弄鬼。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鬼神?”
“可是夫人……”万妈妈有点急。
姜夫人摆摆手,让她别再说了。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秦申四将药熬制好了,送给姜昕喝下去。
姜夫人自己也累了,便叮嘱下人仔细服侍姜昕,她回了上房。
她两个儿子,一个西边军营,一个跟着元平侯,去了安南平乱。长女姜昀,嫁到了郑国公府。
如今这家里,就只有姜昕和姜夫人。
姜夫人尚未用午膳,见她回来,丫鬟们忙端了饭菜。
刚刚吃了一半,长女姜昀回来了。
她是回来瞧妹妹。
“好些了吗?”姜昀问母亲。
姜夫人摇摇头。
她继续把饭吃完,才和大女儿说起今日顾瑾之上门问诊事。
姜昀也听说过顾瑾之。
“娘,小妹是不是撞了邪?”姜昀也道,“我听顾小姐那意思,只怕也是如此觉得。生咱们这样人家,小妹又是幼女,她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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