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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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惊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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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中国,号称天朝上国的中国,怎么不亡?那些“革命党”捐躯赴难,为的就是这样的百姓?


其实清田不懂,中国人苦惯了,也忍惯了。
几世几朝,谁人做了皇帝,谁家得了天下,与他们何干?老百姓们有的只是逆来顺受,谁给他们太平日子过,谁便是好的。
尤其这皇城根里天子脚下,虽说现已是民国十好几年了,可有谁记得?
遗老遗少记的是宣统多少年,老百姓们念的是谷雨芒种,至于什么国民革命军,什么“国共合作”,那都是“革命党”闹事罢了。
新政府早定都南京,可这老北京的人还记着前朝时候的老皇历,记着当年的辉煌呐!


这时候日本兵已将楼上楼下所有的包房雅座全搜过了,一个长着酒糟鼻的军士小跑过来:
“报告长官,没发现刺客!”
“全搜过了?”
“全搜了。”

怎么可能?清田眯起了眼睛。枪声响过后便马上封锁了整个园子,刺客没有可能逃出去。难道,那刺客还混迹在楼下大堂这群戏迷票友中?

清田瞪起了鹰眼,在人群中搜索着。那眼白多黑少,阴森得可怕。人们很快噤了声,有小孩子吓得大哭起来。


忽而,一阵风吹来,撩着戏台与后台之间的帘子“哗啦”一响,里面隐隐有光亮透出来。
清田心念一动:“那里面搜过了么?”

“没有,长官!”酒糟鼻道。

“饭桶!搜!”清田拔了枪便冲上戏台,后面以酒糟鼻为首的一群士兵忙揣枪跟上。



哎,这风雨不倒的戏台子,雕花顶子琉璃瓦,是乾隆年间就砌上了;画龙飞檐朱口栏,那是嘉庆七年重修的。这台子屹立了百年不倒,见证了多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又是什么样儿的戏班,什么样儿的角儿才有资格登上去?
而如今,这些揣着真家伙,操着番邦话的蛮子涌了一台。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台下满庭被拿枪指着的,全是戏迷,然而敢怒不敢言呐,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列十三四个日本兵在戏台子上站定了。
清田一掀帘子,那酒糟鼻便率先排众冲了进去!

帘子兜空翻了几转,又合上了,台下众人屏住呼吸——接下来的,会不会是一阵乱枪?

…………
然而——没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响动都没有。
清田冲进去后,看见了什么?


——帘子掀起,一张残了脂粉,朦朦胧胧尤显倾城倾国的脸惊愕地抬了起来。脸的主人正拿了毛笔,在另一光着膀子直接穿了对襟马褂的汉子脸上指指点点。
那汉字脸上也上了油彩,却是惨不忍睹,只依稀辨得出是张猴脸。

清田一下就认出,正是刚在台上唱了杨贵妃的小旦顾惜朝。
这清田比起黑木来倒有一个好,他虽是武士,早年却跟着父亲学了不少时间书法绘画,对汉文化是赞叹得很,刚看了顾惜朝唱戏,虽不太懂,却也着实敬佩。
于是学着中国人的样子作了个揖,操着还算流利的汉语道:“顾先生,方才可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打您这儿过去?

“可疑的人?人未曾见着,不速之客到是来了一群。”顾惜朝冷着脸道,“您这么多人,一下冲进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教训个自己班里演猴戏的,还得由你们监看着不成?”

清田略感尴尬,只得道:“那只有惊动先生了……搜!”
那十几个日本兵便立刻分散开来,在不大的屋子里四处搜寻,并亮出明晃晃的刺刀,箱笼龛柜里到处乱戳。


顾惜朝仍冷着一张脸,有些气急的样子,却并不理会他们,转过身去继续给那演猴戏的龙套勾着脸:“……以为龙套就这么好当的!人道你像个长三口子上拉板车的,还真得了!连个脸子都画不好,上不得台盘!……”他边骂边手中不停,一支毛笔一盒彩,愣是将那已被涂的乱七八糟的脸勾成了活灵活现的孙大圣。

那被骂的汉子仰着脸,身量也不低,却是塌着肩,佝偻着背,蔫着,看起来怪委屈的,显然是被骂惯了。

清田赞赏地看着顾惜朝手中的笔,正待开口,却听得那酒糟鼻大叫:
“长官!看!”

顺着酒糟鼻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角落里那堆戏服下面,隐隐一股红色的鲜血无声地流出来……

酒糟鼻大喝一声扑过去,用刺刀将戏服挑开了,后面几名军士已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
然而,那下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想象中的刺客,只一盒油彩倾着,里面黑的红的白的粉末散了一地;旁边儿一只铜脸盆扣着,清水流出来,与那红的油彩恰好合了,混在了一起。


“干什么干什么!”顾惜朝急道,仍了手中的毛笔,跑过去察视着自己的戏服,对着清田,一张残留了不少白粉的脸竟显出薄怒的微红来,“一群什么东西!没王法了么?”

“八噶!”那酒糟鼻虽不懂汉语,却也听得出顾惜朝说的没什么好话,拔了枪指着他。

“森西,退下!”

“长官,他冒犯您……”酒糟鼻辩解。

“退下!”清田喝道。

酒糟鼻只得怏怏地放下枪,清田打了个千儿,颔首道:“今日如此,冒犯先生了。”说着手一挥,一众日本兵退了出去。


此刻戚顾二人方对视一眼,手心里俱是汗。


约莫又过了盏茶工夫,清田未查到刺客,从人群中随便抓了几个替罪羊,正准备收队,却见顾惜朝换了自己的淡青色长衫,挽着行头箱子,施施然走了出来。
好个俊秀文雅的浊世翩翩佳公子!清田眯起了眼睛,心中暗叹。
春之樱,夏之桦,秋之枫,冬之竹,这中国的戏子,竟像极了决然挺立傲视风霜的冬之修竹!
酒糟鼻正欲上前拦住顾惜朝,清田一个眼色止住了他,表情中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这种人,跟政治不会有任何关系。”


就这么着,顾惜朝迈出了封锁线,行头箱中裹着戚少商那件染了血的毛料西装。





这天下午刚拍到四点钟就收工了,可能是受到诸葛正我“两天大假”的激励,拍摄异常顺利,那场几个人的对峙戏其实挺难的,却只NG了四次。

铁游夏回到旅馆房间,冲了个澡换了件衣服,便去停车场取了自己的车来——他要去城里办点事。他的车是黑色的MERZEDES BENZ250,挺普通的车,但款式经典,品质一流,毫无炫耀之意,符合铁游夏的一惯风格。
操控这样的车,让他感觉很有力量,这正是铁游夏所追求的。

基地大门的门卫是认识这车的,见他过来,忙按了滑门开关。
黑色的MERZEDES250慢慢驶出去。铁游夏也旋下车窗,向那门卫微微颔首——就在这转头的瞬间,他看见了路旁马路牙子上低头坐着的崔略商。

把车倒回去,车窗开大了:“嘿,追命,干什么呢?”
那孩子抬起头来,见是铁游夏,忙站了起来:“等剧组的车去城里呢!你去哪儿?”

铁游夏开了右侧车门,冲他一偏头:“上车吧,同路。”

崔略商明显高兴起来,奔过来在副驾位子上坐了,乖乖系好安全带。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铁游夏将天窗开了,干净的青草香一下子涌进来。
郊区的公路上荒无人烟,难得有车和他们擦身而过,铁游夏保持了80KM的速度匀速开着。

憋了半晌,崔略商忍不住道:“嗨,我说铁手,这么稳的车,你就开80?现在路上又没什么人。”

“80很慢么?这里又不是高速公路,开快了是违章。”

“我的天!没见过你这么…这么…的人……这里又没警察?”

“这么什么?老顽固?”铁游夏哈哈一笑,正色严肃道,“追命哪,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要试着去过它的底线,在规则里玩才是安全的。”

崔略商神情迷惘起来,铁手这老顽固在说什么?
很久以后,当崔略商慢慢回忆起他们相处时铁游夏说过的每一句话,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铁游夏的话语就都暗含寓意。

聪明人永远不会触碰底线,游戏只有在规则里玩才安全。

只是当时说者无心,听者更无意。



很快,七点钟不到,他们便进了三环,上了高架。
又开一会,车明显多了起来,大约十多分钟后,车子以每分钟几十米的速度前行,又十分钟后,铁游夏将车子熄了火。
他们被堵在了高架桥上。

“怎么回事?”崔略商摇下车窗,大声问旁边的司机。
“好象前面有车撞了吧,横在那里,救援车又开不进来。真是倒了霉了,今儿个还不知道几点能下去……”

“见鬼!”崔略商小声骂着,松开了安全带。

“有急事?”

“额,没啥事情,就绝着烦呗!老堵老堵,堵死他算了!”

“没事就行!”铁游夏打开音响,“慢慢等着吧,总会通的……你喜欢听什么?”

“随便吧,恩,ALISIA KEYS,BRITNEY SPEARS,CHRISTINA……都行!”

铁游夏愣了愣:“呵呵,这些,你们年轻人听的,我都没有呢!”随手取了张碟片放进去,古老的旋律飘出来。

Just a perfect day
Drink sangria in the park
And then later; when it gets dark; we'll go home
Just a perfect day
Feed animals in the zoo
Then later a movie too; and then home 
Oh it's such a perfect day
I'm glad I spent it with you
Oh such a perfect day
………………
………

这是铁游夏最钟爱的曲子,成名之后,也许,他最想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PERFECT DAY而已。
一曲终了,看了看旁边的追命,那孩子眼睛闭着,竟像是睡着了。
铁游夏笑笑,年轻的孩子,大概是不会喜欢这样子慢节奏的老歌的。
正待换张CD,却忽然听见崔略商的声音:
“刚刚那首,叫什么?”

“你竟然喜欢?”

“恩……切,什么叫竟然喜欢?我就这么没品位?”

铁游夏笑了。于是这舒缓的旋律便在窄小的车中不停地回荡着,连空气也跟着轻柔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黑了,路灯也亮了起来。


然而堵车的迹象却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铁游夏打了个睹儿醒来看了看表,九点半了。身边崔略商头半仰着,眼帘紧阂,这回像是真的睡着了。
路灯亮黄色的光照进来,隔着车窗,弱了,打在崔略商柔和的侧脸上,打出更温和而暧昧的影子来……很美很美……

铁游夏看着,印象中,只有青青才拥有如此柔和似天使的侧脸。而眼前这个叫做崔略商的二十岁青年,不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么?
他叹了口气,探身过去将崔略商的的座位放平了,脱下衣服给他盖上,自嘲的笑笑,果然是在家里当HONEY DADDY当惯了,到哪里都忍不住当个爹。

不想他这么一折腾,崔略商竟醒了,睁开雾气朦胧的眼睛,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铁游夏拍拍他的脸:“好了,这样睡着才舒服。”说着坐回了驾驶座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铁游夏也有了睡意,刚要模模糊糊睡过去,却听见一个轻轻的,带着试探的声音。那声音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外:
“铁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第七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铁游夏竟被这样一个问题弄愣住了。他转过头去,看见崔略商仰身躺着,脸却是朝着窗外的,像是不愿让他看见似的,挺高个子的一个人,却瘦,缩在车座上,显得小了去,怪可怜见的。

还真是个孩子,铁游夏心道。
他知道,他对家人,亲人,朋友……对很多人,都称得上一个好字。然而在他的记忆里,为此问了他“为什么”这三个字的,只有青青和追命两个人而已。
成年人接受别人的好意,或理所当然,或不以为意,或不愿追问。只有孩子,才会当面问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对于不愿回答的人,这样的问题就像当面夸赞一个人的好一样让人难堪。

所以说,崔略商,是个真正的孩子。
这样的人, 别说是鱼龙混杂、肮脏不堪的演艺圈,就说现今这世上,还有几个?
铁游夏想到那些刻意奉承、谄媚讨好的脸,那些当面蜜糖、背后使刀的小人,那些半夜里会敲开他房门的年轻女孩甚至男孩们,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和这样的人相处,而眼前这个崔略商,竟反而成了另类。

他看着这个“另类”,虽是别过了脸去,却仍看得见那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在等他的答案。
他该怎么跟这个孩子解释?

“因为你是个好人……你值得。”铁游夏思忖后道。

“真的吗?”那孩子转过脸来,眼神里是慌乱的,又带着一丝期盼,没有笑,“你在安慰我是不是,其实我很差劲是不是……”

“不,是真的。怎么说呢……你身上有很多这个年纪的人没有的东西……很珍贵,我很欣赏。”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铁游夏有点知道崔略商现在想说什么了。

“可是小蝴蝶不是这样说的……”那孩子低下头去,“她说,她说我不像个真正的男人,她说我总是长不大,说不想老跟着一个小P孩似的男朋友……其实我早知道了,我有改啊,真的……可是我不行……这次她老跟着到片场来看你,我就知道了……她喜欢像你这样的……那天她说了,等我什么时候变得能和你一样了,就再和我在一起……铁手,你说,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能……”

天!这居然就是崔略商在片场的时候总是偷偷看着他,总是学他的样子的原因!

铁游夏哽咽了,追命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得出这样一番话?他看着那孩子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扯动着衣角,他究竟有多紧张?
像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有人忍心伤到他?而且伤到如此。

铁游夏想了想,将崔略商的脸扳了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听着,追命,你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要知道,你年轻,长相英俊,为人热情,有很多朋友喜欢你……你很聪明,演戏很有天分,不需要太投入也可以做得很好……你坦诚而且善良,这是这个时代的人少有的品质……这些都是你的优点,有的是让我非常羡慕的。可是恰好,你的这些优点那个女孩子都不喜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追命,你要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照着对方的品味把自己改造成她喜欢的模样。她说她喜欢我这样沉默寡言的老头子是不是?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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