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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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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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一切又不真实起来。
    “嗯,你身体里的毒都排出来了,这和‘排毒养颜’是一样道理。只是泸沽湖的水更纯净,当然不是为了美容,更大的作用是排除你心灵里的毒素。那里的水都受到神灵的庇护。”
    “心跳得很快吗?”
    “不,不快。”
    “好,它已经医治了你因渴求深切而引发的一切痛楚。”
    出门之前,我想问菲南医生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玛各南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师傅。”
    “可是他很年轻,这怎么……”
    “年轻人,那不是真像,你看见的不是真像。‘像’不是就‘是’。真实的世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医生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并将她幻想成为一个哲学的巫师。
    她又补充一句话宽慰我。
    “以后都不需要再回来复诊了。你完全好了。”
    临走,她送给我一张入场券,是新年里的一场真迹品鉴展,毕加索真迹暨贝利尼博物馆文艺复兴美术藏品展,其中有《一个女人的头像》、《穿白衣的少女》、《大卫》和《梅尔古里奥保护神》。她说,是一个病人送给她的,而她是不需要了解艺术的。
    我忘了追问菲南所说的热情,那些热情在哪儿?
    菲南医生的许多事,都难以解释。我想,太复杂的事,不如不去理会罢了。若是要让我经过,我就去经过。
    门边的地板上有张便条纸,是桃红色的字,写着:你以为躲起来,我就会消失了吗?!显然是艾米丽的口红颜色,纸条从门缝塞进来。日期是三个月前。
    队长给我的电话里留了很多条口信。他说,只要我愿意回去,他就会一直保留那辆新改装的车给我。
    “队里从来没有讲英语讲得那么流利的,除了你。”
    “队里从来没有一个拿AB照的,除了你。”
    “队里从来没有一个会上网聊天抠女的,除了你。”
    他对我的评价,褒贬不一。
    放下背包,我去洗澡。剃胡须时,发现镜子里面的人已经很像野人,头发蓬乱,神色沉静。皮肤被晒成黑黑的,脸形瘦掉了一大圈,眼睛却好像变大了。
    或者这是行为艺术的造型。
    楼下的“留一步”理发店新来了一个清爽的发型师,是个小伙子。在他飞快的剪刀下,我的头发变成了板寸。几乎没有样式。剪掉一头艾米丽认为“黑得失去公平”的头发,我想改头换面来迎接下一个春天。估计不会再有人认为我像木村拓哉了,也许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去队长家,并带去两包在四川东北地区买的峨眉毛峰。这种茶叶有三片叶子,像岁月的刀片。
    队长是四川人,爽快得很。
    队长说,能回来,就是好同志。
    半路插进我这个突兀的来访者,等待这一家三口人的幸福晚餐。
    夜幕在华灯初上的街头升向天空,如水妖走向岸边,踏上湿润的泥土就开始赤足狂奔。我坐在沙发上面,幻想,队长家住的楼下,路的尽头是另外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去那个世界的路上,人来人往。留下来的清冷灯火寂寞地独守着这一切。
    电视节目换来换去,都是在搞笑或者颠倒历史的古装戏,转过头去,发现队长六岁的儿子画着一幅画:一片红得让人发抖的草地,湛蓝的太阳,金黄色的天空上,同时挂着星星和月亮。线条和色彩如此浓烈又明亮,如此大胆,只有天才才拥有这样燃烧式的创作。
    一瞬间,又击中我的神经。感觉眼睛被刺得很痛,很痛。
    所有的天才都是儿童。我看着队长六岁的儿子,他的眼睛那么明亮,一个孩子的生命力,看一眼就知道他和我和我所处的世界是多么不一样。
    在四川走了三个多月,眼睛因色彩过度纯真和绚丽而刺激得很敏感。
    我眨巴着生涩的眼睛,收回一个个扩张的疼痛,在刺痛的眼睛深处,回味起介于瓦切与刚经寺之间的红原草地,回味着花椒和红辣椒堆了一盆子的水煮鱼,回味着西岭雪山三千二百米上的白雪、米亚罗红叶温泉的氤氲、泸沽湖边那些神秘的夜晚……
    从那堆鲜艳的色彩里出来,我平淡地回到城市中。
    彩色的前方,不期待有埋伏的惊喜。
    而我的失眠,却在我快忘记它的时候,逐渐好转。
    我去了Old Heaven,老板看了我好几次,终于认出来是老顾客,然后露出邋遢的老笑容。这一次,没有大笑了。我抽了一张《2046》和一张冯晓泉& 曾格格的《天上人间——桃花源》。
    王菲在这部被期待了五年的电影里饰演一个慢半拍的机器人,轻灵与忧虑,让人心生怜爱,她直直的眼神,几个小时才反应过来的眼泪。眼泪是尤物,是诗歌,令那个想去未来的旅行者由爱生怜,由怜生爱,滚筒洗衣机一样搅拌着青春、爱情和梦。
    王家卫这位巨蟹座的香港导演,一直用灰暗的路灯、黄色小说、眼泪、做爱以及摇晃的镜头,让人们走在路上,走在终其一生去追寻理想中纯粹的爱情的路上,诠释多年来城市里的人们渴望的爱情,所谓的爱情,在那辆开往未来的列车上,不过是“在那里没有时间,什么都不会改变”。
    《重庆森林》是说时间的故事。
    《东邪西毒》又使在脆弱的城市生活中的人们产生一丝精神幻觉,在幻觉里残存地呼吸,从来没有清醒过。
    我们彼此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在多用JAZZ背景音乐中,渗透出种种莫名的颓废和优雅。他让阿飞说:“我这辈子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女人,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最喜欢的。”但来了,就应该安于生活给予的无指向性的答案,在未知答案的前夜,我们永远也不会明白答案是什么,等到答案浮出水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未来,是不可知的,这让偏执的灵魂不堪想象,张国荣如此,苏晨如此。
    我开始变得喜欢自言自语了,想到什么,似乎嘴唇也要随着思绪起伏一番。如果医生不会告诉我,有可能是因为自律神经系统减弱,那么,我真是很庆幸可以这样自说自话。我说,你,亲爱的你别哭泣。你哭泣得没道理,可怜我们早已不在一起,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爱情已随风飘落去。这城市仍然是这样,说不上无情还是滥情,我们没有朝圣者的的灵魂,无法坚持不懈,有的只是被物质全副武装的爱情。纵横交错的一幅幅情与欲的华丽织绣,经历一段段荒芜的心弦。
    就这样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时间,特别是在黑暗中前行又不能完全控制方向的时间,充斥着无奈与痛苦、挣扎与妥协。但这些时间就是我的时间。
    有两封邮件是两个月前艾米丽寄来的,她自然又选择世界上所有可以称之为骂人的话来攻击我,也包括我的祖宗八代及以上。她说玩人间蒸发是她的权利,而不是我的。八十年代的孩子就是这么自我。
    不知怎么回答她。我只有空白的一切。艾米丽已经毕业了,也许此刻,她正在英国的乡村小道上,享受着田园风光与复古时期里的四轮马车。
    黄昏时刻,我在酒店的楼下等一个约定好的客人,当我较长时间可以停下车来的时候,我可以阅读,这段时间正好从图书馆里借来了两本三岛由纪夫和一本尤斯库的剧本,剧本的名字叫着《椅子》。其实,苏晨曾经坐在床边,她讲过的那个关于真理的故事,就是这个剧本中的情节。
    原来,所有的经历都会和老人一起归于时间的沉寂。似乎是任何时刻,我脑袋里都可以涌进许多的人物和事件,不完整地交结在一起,甚至有可能毫无相关的事,只在脑海里闪现一秒钟。我当然确定,这不是梦。因为它是在我睁着眼睛的时候涌到脑子里面来的。这天黄昏,当我翻开《椅子》时,那些交杂着的东西又跑进来了,外婆的圣经、酸枣糕、父亲的军装、田小美七岁时的小辫子、艾米丽吃cheese蛋糕的样子,依然杂乱无章地出现,而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说话了,总是在十分沉静的时候,她会对我说话的。我想,也许是因为她看着一些人和事,不只是“看”,更多怜悯和与已毫无相关的爱。又是苏晨。她有意或者无意让我明白这一点,“文艺使我们悲哀,而且连舞都跳不起。”
    朦胧,暧昧,缠绵,恍惚。
    连舞都跳不起。
    这种城市生活被我们称为经典。比电影还要精彩。
    天使艾米丽应该飞走了吧。我偶尔这样想一下。想起她第一次坐在前排的位置上没有系安全带。
    买了一盒Hilton,只抽了两支,就被呛得眼泪出来了,只好不抽,就放在抽屉里等待发霉。
    生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重又发出人群行走的声响,重又展开城市的地图,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展开,一环一环地展开。我驾车沿着广州各座高架桥,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城市的白天和黑夜,以及无意停留在街头的一个个无从收拾也收拾不起的晨昏。
    请原谅,这次半途而废的独自旅行,我一无所获地回来了。我不知道我的造梦是否真的从此停止了,是否真的愈合了现实的裂口,且这裂口不再出现。
    只是听到他们说:你。的。病。好。了。
                             43。没有人回来
    这天夜里,猫将柔软的身体靠在十七楼的过道上,仍旧慵懒,像个等待故事发生的天使,在春天,不小心留在了人间。
    如果日子不是去数着过,就会一下子都过掉。
    恍然若梦的两年已经过去,在第三个春天,桃花开放的一个下午,我去了光寺路上的小教堂。在地铁口,遇到一个面相很熟的人,他一掌击中我的胸膛。他是光头,穿着一件纯棉的质地很好的上衣,肩上的LOGO像一只蝌蚪。
    “辛迦南,你小子都不认得我啦……”
    “……”
    我望着他的脸,摇头。真是好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是不知道名字。
    “你个傻仔,我是叶斯呀!”
    “哦,叶斯,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你不也剪头发了嘛,剪了更帅啊!”他乐哈哈地笑着说,看得出有些惊喜。
    “走啊,我们去喝一杯。”
    “嗯……”
    “你小子,还是不喜欢说话呀!”
    “有So的消息吗?”
    “So走了。郝东的事,你知道的吧?”叶斯摸了摸光头,似乎从前的事就是自己剪掉的头发,“云贝那孩子也出国了。乐队也解散了。我们喜欢的东西一分钱都挣不到,真是‘穷摇’哇。现在终于留下我一个人,也没事做,开了个酒吧,在栖归路。”
    “啊……”
    也许是没人喜欢听乱七八糟的一堆孩子大喊大叫。而那些阳光下的忧伤与尖叫,一些没有来由的小事,却刮花了我的镜子。
    这个城市依旧是洪都闹市,叶斯来到阳光下,有些胡子拉碴,有些感觉不像是他。他曾午夜走在灯光陆离的酒吧、嘈杂喧闹的街道楼群之间,隐隐现现。他曾经豪情万丈,但今是摇滚的梦绝望。他信佛,开酒吧。
    云贝这孩子终于出国了。也许,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满足他那个巨大而模糊的渴望。
    So去北京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城市是个巨大的磁场,充满矛盾。又像是很多陌生人的聚会。城市向外面进行扩张,城市一年比一年新,一年比一年大。若是这里比一年前又大些了,再大些,再大些了,也许我们就很难会在地铁口相遇了吧。
    空气依然是老头儿沉默的样子,时光清心寡欲,做着永不回头的计划,都走远了。
    我等待着陌生变成麻木的熟悉,口味被固定下来,坚持成为一种偏执的荒诞。依旧月末给西安的父母打电话。我在等待故乡古老的青石板小巷都被坚固耐用的柏油路代替,直到我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或者祖父,直到我在镜子里再也找不到倔强的黑头发,找不到美少年存留的一点影子。无法使别人疯狂,别人也无法再让我疯狂。
    到底,还在公路上,我渐渐靠近老的过程,用桑塔纳载着满车墨绿色的寂寞继续行驶,到一个暂时的目的地,继续生活,继续与这个城市的一小部分人短暂的邂逅与分离,切割着这个城市里一段一段的生活。
    是这样,从川西旅行回来之后,我常常忘掉一些事,或者说我在毫不察觉的意识中慢慢改变了事情本来的样子。可这些并非出自我自愿。
    我幻想中的艾米丽到底最后有没有说“I 侦l be back ”,以及她是否回来上海或者广州或者西安,或者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回忆的细节。那个莫名其妙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而且再也没有梦到过一个迂旧的未婚老教授,偶尔有一些其他的梦来到我的白天,当我拉上窗帘避开阳光照射的白天,我沉沉睡去的白天。
    理想生活又是我臆造出来的,有一个女人找到我,与我成家,我们把家搬到荒野之中,像雄雀和雌雀那样辛苦筑巢,然后在那里生下一堆小孩,让他们在田野上活蹦乱跳。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幻想哪些又是梦。只是这个耽于梦想的、没有目标的青春仿佛重新回到我的眼中,并用它深不可测的暗示,将我从深沉与茫然所失的生活中用力拔出,潮水再次向我涌来,包裹着我,命运带着蓝色的微笑仔细端详着我笨拙的食指。
    这天夜里,猫将柔软的身体靠在十七楼的过道上,仍旧慵懒,像个等待故事发生的天使,在春天,不小心留在了人间。
    不小心,留在了人间。
                                  后记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病了。突发昏厥。吃不下食物。看见白米饭会呕吐。只能喝下牛奶。性格也孤僻。很期待能够将自己藏起来。自然,是无处可藏的。
    那是2003年的炎夏,我穿着一条绿色的软牛仔裙,锁骨突出,常蹲在一所外语学院的水池边,在地上找洞。医生建议静养,说是贫血很严重,厌食症,胃萎缩,和精神上的一种忧郁。这样,我开始服用安神作用的药片,停止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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