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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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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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疏的桃林一分,五间草堂掩映其中,屋前停着一辆牛车,正有几个人从草堂中走出来。
  白袍少年叫了起来:“果不出我所料。你这刁奴还真地住我地桃林小筑。我——”这时看清从草堂走出来地几位不象是佃户农人。其中有两个少年士子还甚是清雅。便住了口。问:“老芒头。怎么回事?”
  老芒头便是租屋给刘尚值地老农。这时恨不得缩成一团不让白袍少年看到。皱巴巴地老脸笑起来象哭。还要狡辩:“这几位是山那边徐氏学堂地学子。听说顾氏地桃林小筑风景好。来此游玩。老奴不该让他们进屋去——”
  白袍少年“哼”了一声。大步进到草堂。四下一看。又大步出来。大声道:“老芒头。你休要瞒我。你是不是把我地桃林小筑租赁给这几个人了?”
  老芒头眼光闪烁。看着刘尚值。希望刘尚值帮他遮掩一下。没想到刘尚值说道:“说得对。这五间草堂我已租下。预交了一月地租金。准备住到腊月初十止。”
  白袍少年恼道:“岂有此理。没有我答应。这桃林小筑谁敢住进来!老芒头。快把他们赶走——卫师。请进去歇息。弟子没想到刁奴会如此欺主。背着我把这里租赁出去。让卫师见笑了。”
  卫姓老者轻轻揉着心口。强笑道:“无妨。无妨。恺之莫要催逼他们。好言让他们搬走便是。”
  一边的陈操之听到“恺之”这两个字,心中一动,示意刘尚值不要争执,迈步向前,朝那卫姓老者施礼道:“在下钱唐陈操之,拜见老丈,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卫姓老者还礼道:“敢劳动问,老朽卫协,来此养病,几位郎君不能住这里了,老朽之过也。”
  陈操之前世虽然学的是西洋风景画,但对中国古代书画史也有所了解,知道卫协乃是魏晋之际著名的画家,精于佛教、道教的人物画,百年后的南朝谢赫在其绘画理论著作《画品》中称赞卫协:“古画之略,至协始精,‘六法’之中,迨为兼善。虽不该备形妙,颇得壮气。”后世卫协之画已失传,卫协的名气主要依附他的弟子顾恺之流传,此地属顾氏庄园,那么眼前这个白袍少年除了号称“才绝、画绝、痴绝”的顾恺之又会是谁?
  顾恺之搀扶着卫协对陈操之诸人道:“卫师身体欠佳,几位就莫在这里打扰了,请吧。”
  陈操之却道:“卫先生有心痛之疾吗?在下有一良方,或可一试。”
  顾恺之瞧陈操之和他年龄差不多,不大相信他有什么良方,“哦”了一声,态度犹疑,问卫协:“卫师你意下如何?”
  卫协道:“请几位一起进去坐吧。”边走边道:“老朽心痛之疾十几年了,寻医服药,却都无效——”
  跟在后面的徐邈低声问刘尚值:“尚值兄,子重何时又会治病了?”
  刘尚值这时醒悟了,笑道:“卫先生有所不知,这位陈操之陈子重乃是抱朴子葛仙翁的弟子,他的良方应该值得一试。”
  顾恺之又惊又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欲陪同卫师前往明圣湖向葛仙翁求医。”
  卫协也是喜出望外,葛洪葛稚川的医术与其儒学、道术一样天下知名,未曾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葛稚川的弟子!
  众人分席坐定,卫协、顾恺之听陈操之说葛洪已于上月归罗浮山,不胜怅叹,顾恺之性急,便请陈操之出示良方。
  陈操之询问了卫协病情,然后道:“我随葛师时日尚浅,主要是向葛师学习经术,于医药之道则是蠡测管窥、所知甚少,唯葛师亲传《肘后备急方》八卷,卫先生之病,葛师在《肘后备急方》中亦有论及,我书写一方,卫先生服用半月试试,此方没有贵重难寻之药,都是常见之物。”即命纸笔,写道:
  “筒子干漆二两,捣碎,炒至烟出,细研,调醋煮,面糊和丸,如梧桐子大,每日服五丸至七丸,热酒下,醋汤亦可。”
  顾恺之看着方子睁大眼睛道:“如此简单?”
  陈操之道:“葛师精研药理,惯以寻常药物治沉疴痼疾,不用那些奇险之药,是以即便不验,也不至于有害。”
  卫协连连点头,顾恺之即命仆人按方配药。
  陈操之起身告辞,卫协问:“是陈郎君要租赁这里吗?”
  陈操之道:“是吾友尚值在徐氏草堂求学,想要赁屋暂住两月,不过既然卫先生要在此休养身体,我等便不打扰了,以后有暇再来探望卫先生。”
  卫协对顾恺之道:“恺之,老朽只有一仆,这草堂却有五间九室,宽敞得很,不如拨两间给陈郎君的友人暂住,如何?”
  顾恺之自然无有不允,命老芒头将一千六百文还给刘尚值,陈操之又替老芒头求情,请顾恺之勿要深责。
  顾恺之却道:“非但不责,我还要赏他,若不是他,吾师也遇不到葛仙翁弟子陈子重,老芒头岂不是有功?”
  众人皆笑,老芒头父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上前谢过陈操之。
  这时已近午时,刘尚值就留在这里,陈操之、徐邈告辞。
  顾恺之代师送陈、徐二位出了桃林,殷殷相约有暇即来桃林小筑一晤,见陈、徐二人走远了,这才与刘尚值往回走,忽然记起一事,悄悄问那老芒头之子:“毛佃户之女果真美甚?你莫要哄我,若真,那我就要去画她,只是此女怎么姓毛啊,姓毛、姓焦如何入得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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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四、非礼 字数:3104
  次日清晨,陈操之原约好徐邈、刘尚值一起登狮子山,等了好一会不见刘尚值来,心知刘尚值有阿娇腻着,怕是不能早起,便自与徐邈、冉盛、来德四人登上狮子山,立在那昂起的狮首巨岩上纵目四望,平畴旷野、河道纵横、处处青山、隐隐城郭,吴郡之美让人心旷神怡。
  冉盛手里捧着一个细长木盒,盒子里是罩着青布囊的柯亭笛,盒里还有用以防蛀的名贵香樟片,又因秋、冬之交,天气干燥,还要防箫管皴裂,所以箫管里还插有一根细细的包着棉布的木条,夜里将木条浸湿,裹上棉布,插在箫管里,谓之“箫胆”,有这箫胆就可以保持箫管润泽,不致于干裂,每次吹奏之后,陈操之都要用箫胆将洞箫内壁的水气擦拭干净,这都是桓伊相赠的洞箫秘笈中关于洞箫保养的秘法,陈操之都是一丝不苟地遵行,他也是极爱这柯亭笛,深知其珍贵,音域如此宽广、音色如此圆润优美的洞箫是非常罕见的。
  徐邈也知桓伊赠笛之事,颇为羡慕,但徐邈对音乐的感受力并不强,和刘尚值一样不适合学习音律。
  陈操之试着用洞箫吹奏嵇康的古琴曲《长清》,古琴与洞箫的音域和表现力大不一样,陈操之总觉得吹得不得要领,忽然想:“燕乐半字谱记录曲谱的方法本来就很粗疏,给演奏者以很大的自由发挥的空间,我何必拘泥于嵇康的琴曲,以至感到琴箫的隔阂,为何不略借其节奏、韵律,抒我自身情怀?”
  这样一想,陈操之顿觉豁然开朗,嘬唇吹嘘,手指捺动,美妙的箫音在狮子山头流淌——
  不知为什么,十二岁的冉盛每次听陈操之吹箫,每次都会泪流满面,当然,冉盛是背着身子的,他以为陈操之看不到他流泪,听了陈操之的箫、流了泪,冉盛就觉得常常狂躁的心里会舒畅许多,否则的话他就要绕小镜湖狂奔,疾逾奔马,要跑两、三个圈才会平静下来,眼里的血气才会消退。
  刘尚值直到辰时三刻才赶过来,还连打了几个哈欠,徐邈直摇头,提醒道:“我爹爹马上就要来了,看到你无精打采的样子会不悦的。”
  刘尚值苦着脸道:“苦哉,一夜没怎么睡,那个顾恺之十足是个痴人,抓住我谈了一夜的绘画,我又不懂书画,附和着聊赞几句,他就更来兴致了,滔滔不绝,我是昏昏欲睡,可怜阿娇差点把草堂土墙敲出一个窟窿,但顾恺之浑然不觉,临到天明,他倒头呼呼大睡去了,我只小睡了一下就赶来听讲,两位说说,这不要租钱的房子还真不是那么好住的。”
  这时徐藻博士踱到了廊亭上,准备开讲李通的《声类》,陈操之和徐邈忍住笑,摊开纸卷提笔作笔记。
  顾恺之现在还不很出名,他的“三绝”名声还没传扬出去,刘尚值这回算是领教了顾恺之三绝之一的“痴绝”。
  这边草堂陈操之在专心听讲,对面的褚文彬却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挑拨陆禽与陈操之斗气,好不容易半个时辰过去,褚文彬一见徐藻博士走出廊亭,便凑过去看陆禽的笔记,赞道:“子羽兄的行书真是绝妙,与众不同啊。”
  陆禽傲然道:“这是我陆氏家传地笔法。先祖士衡公(即陆机)留下地《平复贴》。我每日临习一遍。而外面流传地《平复贴》只是摹本。如何比得我对着真迹有长进!”
  南方士族与北方士族在各个方面都格格不入。就连书法审美上也是颇不相同。单以魏晋以来流行地行书论。北方士族是以王羲之、谢安为首。书风遒美秀雅。而南方大族则崇尚陆机、顾荣地书风。笔意婉转多姿。风格平易质朴。陆禽是陆机嫡系。对自己颇下了一番苦功地行书自然是极自负地。
  褚文彬谄媚道:“我褚氏也藏有令祖士衡公地《平复贴》摹本。但我觉得临摹得不甚好。远不如子羽兄。所以弟有个请求。请子羽兄将日常临摹地《平复贴》赠弟一贴。弟好用心揣摩。期待书法长进。”
  这话陆禽爱听。说道:“这算得什么。明日我就带来给你。”
  褚文彬自然是谢之再三。却听陆禽又道:“文彬兄。你既与那陈操之是同乡。我倒要劳烦你一件事——”
  褚文彬心蹬地一跳。忙道:“子羽兄尽管吩咐。小弟无不遵命。”
  陆禽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还是前日那事,我七妹心爱的名贵菊花‘玉版’恹恹欲萎,因为这陈操之懂点花圃之艺,上次救活了七妹的墨菊,所以七妹央求我寻找这个陈操之,以陈操之的低劣人品,我原想不理,无奈七妹心爱那‘玉版’,若那‘玉版’死了,不知会有多伤心,我这个做兄长的过意不去,我想那孟尝君都用鸡鸣狗盗之徒,我陆禽让那陈操之疗治菊花又何妨,这也算是魏武帝的唯才是举了,哈哈——文彬兄,你代我去对陈操之说。”
  褚文彬恼恨陆禽让他做这种仆役干的事,心念一转,点头道:“好,子羽兄稍等,我这就代你传言。”趿上木屐,走出北面草堂,见陈操之、刘尚值正要离去,忙唤住道:“陈操之且慢走,我有话问你——”
  陈操之脚步一停,瞥了褚文彬一眼,见他那副油头粉面、盛气凌人的样子,正想不理自顾走开,却见褚文彬单手朝后面一摊,说道:“看到那位陆公子没有,本郡太守之侄,其父更是五兵尚书,他恼你几次三番无礼,本欲严惩,逐出郡城,姑念同为徐氏学堂的学子情面上,特网开一页,只需你向他叩首赔礼他便不再追究——”
  “放屁!”刘尚值开口便骂。
  陈操之止住刘尚值,看了一眼端坐在北面草堂里的陆禽,陆禽正看着他,陈操之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褚文彬,说道:“陆禽真的让你这么传话?我这就去问他——”从容迈步,向陆禽走去,登上北面草堂的石阶。
  褚文彬有些慌乱,他没想到陈操之如此冷静,完全不受激将,而且还有胆子去问陆禽,急忙从后追上,要抓陈操之后肩,同时低喝道:“陆禽岂会理你,你莫要自取其辱!”
  陈操之脚步加快,避过褚文彬,来到有些惊愕的陆禽面前,浅浅一揖,问:“听说你找我有事?”
  陆禽暗怪褚文彬不会办事,让陈操之直接来问他了,这时也不能不理,起身道:“找你医治一株菊花,你可有把握?”
  陈操之道:“可是褚文彬却不是这样代你传言的,他借你的名义出言羞辱我,不知是何居心?”
  陆禽眉毛一挑,看着跟进来的褚文彬,眼神带着疑虑和询问。
  褚文彬心下发慌,强言道:“我传子羽兄的话,这陈操之却不识抬举,一口拒绝。”
  陈操之并不动气,淡淡道:“褚文彬你是这么说的吗?这里是学堂,请你再说一遍——”
  不知为何,褚文彬在陈操之不疾不徐的问话下,竟有畏缩之感,意识到这点,又让他分外恼怒,自己竟会害怕一个寒门贱种,真是岂有此理,怒道:“你是何等人,凭什么叫我再复述一遍!”
  陈操之笑了笑,对陆禽道:“陆氏子弟都是聪明人,应该不会被人利用,不会做一根握在别人手里打人的大棒。”停顿了一下,又道:“你找错了传话的人,我不会为你医治菊花,除非你再次请求我。”说罢,一拱手,踏阶而下,与刘尚值并肩往东去了。
  陆禽既莫名其妙,又惊愕恼怒,没想到今日又被陈操之非礼了一番,真是可气,瞪了褚文彬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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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五、一夜咏叹 字数:3525
  刘尚值邀陈操之、徐邈去桃林小筑用午餐,徐邈去请示父亲,所以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听刘尚值说了经过,徐邈道:“这就是褚文彬留在学堂的居心了,他想给子重再树一个强敌,想把陆禽牵扯进来,真正卑鄙可恶!”
  刘尚值想起一事,说道:“子重,葛仙翁不是为你写了两封荐信吗,一封给徐博士,一封给陆太守的,你何不持葛仙翁的信去拜见陆太守?只要陆太守赏识看重你,褚俭、褚文彬能奈你何,陆禽自然也不会向你发难。”
  陈操之道:“我是想找个机会去拜见陆使君,先兄当年也是蒙陆使君赏识才擢入品秩的,只是无由得进,冒冒失失地去似乎不妥。”
  徐邈道:“有了,后日休学,请我父亲将葛仙翁的信带去太守府交给陆使君,子重以为如何?”
  陈操之道:“如此甚好。”
  三人来到桃林小筑,顾恺之还在草堂高卧,卫协扶杖在溪边散步,见到陈操之,含笑道:“操之来得正好,昨夜老朽听刘郎君说起桓伊赠笛之事,甚感兴味,思欲以此为题来作一幅画。”
  陈操之微笑道:“小子能入卫师画卷,幸何如之。”
  刘尚值道:“卫师今日气色转佳,莫非那筒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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