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微,我的天堂 作者:祁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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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微微,我的天堂 作者:祁又一-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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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先玩了两天,逛街,吃东西,四处转悠。第一百货楼上的烧卖特别好吃,人民广场也很漂亮;最让我惊奇的是,在上海最大的那家书店里(我忘了叫什么名字),北京文学单独有一个展柜,王朔、石康、刘绍棠都有——甚至王小波的遗作也摆在这里。他们大概认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所写的发生在北京的故事,全应该算作北京文学罢。
  比赛那天,我们起得很早,整个上午无所事事。
  老张来了之后,我们一起吃了午饭,等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不少了。
  我们慌乱不迭地收拾了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跑上车——由于我是个提笔忘字的家伙,所以特意从北京背了一本字典准备比赛的时候用。结果,当汽车开动之后,我大叫一声:不好!我把字典忘在书包里了!
  大家都不管我,纷纷说:到那儿找个书店现买一本吧。
  等我们过了黄浦江以后,我又大叫一声:不好!我把学生证忘在书包里了!
  这回事态严重,大家都很同情我。翻头回去很可能迟到,司机老张问我们到底怎么办?我想了想说:算了,用身份证证明罢,反正复赛通知书上有我的名字。
  后来,我们坐的车子离开主干道,拐进拥挤的小马路。老张告诉我们说:前面不远就是南洋模范中学了。
  这时候,小露问我:“你再检查检查,看通知书带没带。”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我翻遍了全身口袋,哭丧着脸在老李几位的脸上巡视了一圈。他们都一脸惊诧地看着我。阿迪看了看老李,又看了看小露,最后问我说:“不会吧?”
  我点点头说:完了,复赛通知书也没带。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我把复赛通知书、学生证和字典都放在一个小书包里,准备比赛当天拿上书包就走。结果那一天,我偏偏没把书包带出来。
  要开始了祁又一
  没办法,只好拜托老张帮我回浦东取一趟。
  这个当作考场的中学对我来说很陌生。老李和阿迪在二楼,小露在旁边的考场。只有我和一帮素不相识的家伙呆在这个朝北的教室里。我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我很兴奋,买了一瓶百事可乐,喝下去一半,于是变得更兴奋。我当时认为,周围这些家伙都是“自己人”——这让我特别高兴,平时很少见到这么多“自己人”坐在一起。我和后面的一个女孩聊天,她竟然是从云南来的,而且坐的是硬座。听她介绍,更远有从东北和新疆赶来的。
  人们基本上都在看书,我大概扫了一遍,觉得每个人都特别亲切,我甚至发现有个家伙看的书正是《我的精神家园》!
  事实上,最令我震惊的是坐在我左手边的那个家伙。他先用手帕擦了擦手——这个动作吸引了我,然后我看到,他从书包里毕恭毕敬地捧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本线装书,此君先用鼻子闻了闻,作出很陶醉的样子——和微微闻蛋糕的表情差不多——而后又擦了一遍手,小心翼翼地翻篇,摇头晃脑地看。
  我偷偷眇了一眼,那上面的字全是竖着写的,而且有大有小,直看得我眼花缭乱。
  当然也有败风景的家伙,在我右面不远有个姑娘,她在桌子底下看书——我猜她是不好意思——她在看的书叫《XX名人名言录》。后来她发现了我,脸上立刻表现出愤怒,并且毫不犹豫地白了我一眼,那本小册子也被塞进座位里去了——现在想想,我确实有点讨厌,人家爱看什么书我管得着么。
  可爱的老张祁又一
  比赛一点钟正式开始,监场的人发下题目和稿纸,我十分苦恼,可是又没有办法。正如我前面所说,那天的阳光非常好,我坐在这样的阳光里,听着周围的“自己人”们“嚓嚓嚓”爬格子的声音,感觉十分慌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就要到一点半,而我闲坐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嗟!天亡我,非战之罪。
  基于这样沮丧的心情,当司机老张拎着我那个该死的书包冲进教室时,我简直被他感动了——要知道,他的到来太富有戏剧性了,连我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当时我冲上去接过书包,差点拥抱他——如果他不说后来的话,我会认定他是当代活雷锋。——其实说了也没什么,他依然是当代活雷锋。
  当时,老张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书包递给我,但是并不撒手,而是在安静极了的考场里用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对我说:“书包我给你拿来了,我这是帮了你的大忙罢?”
  我打赌,所有人都听见老张所说的话了。老张的严肃认真教我目瞪口呆。我狠不得立刻开始写我的文章,如果可能,我甚至希望一秒钟写下一万个字。可是老张却拽着书包不撒手,而那个书包里装着我的复赛通知书啊!
  ——总之,时至今日,老张的表现依然叫我无法理解。他如果干脆把书包给我的话我会更感谢他。其实,即便雷锋叔叔再世,干了这样的好事,大概也希望被人心存感激吧?区别就在于,他们的表现方式略有不同。这样说来,倒是老张的方式比较直接。至于他为什么有这样直接的勇气,实在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也太戏剧性了祁又一
  比赛完了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当时的情况是,评委们连夜审稿,第二天下午就颁奖。最关键的问题是,谁会被各大学的招生办主任看上,就看颁奖前——也就是今晚的电话。
  回到浦东,我们在陆家嘴转了一圈,天还没黑,我就开始怂恿同志们打道回府。一开始阿迪他们还不愿意,待我晓以利害,告诉他们今晚的电话是多么重要之后,老李连说有理,并且说,万一错过北大招他的电话就不妙了。
  我们坐公共汽车回到住处,爬上楼梯,刚打开房门,就听见电话铃响。老李大喝一声——“有电话!”
  我和老李东奔西跑,在房间里一通好找,像两个撞来撞去的电子。只有阿迪故作镇静,慢慢地东看西看,还作出一副老大的样子说:“急什么,急什么!”
  最后小露站在楼道里说:“别找了,电话在这屋呢。”
  我和老李冲出去,电话铃声也停了。
  小露指了指办公室,说:“喏,电话在里面。”
  老李扒在门口听了听——当然什么也听不见,他问小露说:“你肯定?”
  小露说当然,亲耳所闻。
  我们回去找阿迪要钥匙——房间的钥匙都在他那里——结果这小子说:“那是办公室,我怎么会有钥匙。”
  “阿迪,你这鸡巴,少装出无所谓的鸡巴摸样!”我踹了他一脚说:“你想想,万一北大的来找你,可是电话老没人接,人家就想:招谁不是招啊,换一个人吧。——那怎么办?鸡巴,这是一辈子的事啊!”
  老李搡了阿迪一把,说:“对,你这个鸡巴,快想办法!”
  阿迪脸红脖子粗地说:“我也着急,我有什么办法!”
  小露出主意说,可以把老张叫来,他应该有钥匙。
  我说:“对!是他让咱们留这个电话号码的,让他跑一趟,来把门打开。”
  阿迪说:“你好意思麻烦人家!?”
  我一想,是不太好意思,几个小时之前刚麻烦过。
  我们聚在办公室门口,一筹莫展。
  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倒霉透了。我是指,对于我来说,长时间的沉默和压抑之后机会好不容易来了——甚至可以说,机会和希望近在眼前,我和它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两米。可是,就因为这扇木制的门板,我,以及阿迪和老李,我们完全可能丧失这些——对我来说,丧失这个机会,简直等于丧失一切。
  我敢打赌,如果电话不再打来,我现在绝不会坐在我的小窝里,喝着咖啡,一边听RADIOHEAD一边写这部小说。我猜,我大概正在学校里画图纸,再不然就是做线性代数作业。谁知道呢,没准旁边也能有一杯咖啡,不过那绝对是为熬夜准备的。
  ——人生,命运,上帝的想象力,这些玩意儿真让人心惊肉跳。
  后来我们想了很多方法,比如说,一脚把门踹开;还有,从厕所的窗户爬过去。
  前一种方法不太好,毕竟那是人家办公室的门,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踹门而入有失斯文,而且第二天见到老张也不好交代;后一种方法倒是值得一试,因为那边的窗户是开着的,和我们这边的距离大概有一米,如果纵身一跃,跳到那边的窗台上,并且在失去重心前打开窗户,就可以成功地钻进去了。
  这个方法是我提出来的,可是我自己不敢跳,因为这是四楼,我恰好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个从四楼跳下的老头,摔得半死不死,十分痛苦。
  掉下去祁又一
  有关这个跳楼的老头,我禁不住想要讲一讲,因为他在我脑子里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不愿意听的话可以跳过去。
  ——当时我还在上小学,住在姥姥家。那天早晨,我被三姨叫醒,她十分兴奋地告诉我说:“快起来看,有人跳楼了。”
  我当时刚醒来,正迷糊着,没明白三姨的意思,跑到阳台上我还问三姨:“怎么了,怎么了?”
  三姨指着楼下说:“有人跳楼了。”
  我从阳台的窗户看下去才明白:有人跳楼了。
  那个老头躺在海洋局大院的小马路上,七窍流血,四肢的摆放也不正常——大概是骨折了罢。我还听见他哼了一声,这说明他没死。
  当时天已经亮了,时间非常之早,大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安静。我说:怎么没人呢?咱们打个电话叫医生吧。
  三姨说不用,他们家里有人。
  我说你怎么知道?
  三姨说,刚才她听见那户人家在吵架,声音很大,那个老头还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后来没声音了,再看时,老头已经躺在地上了。
  我说:“哪家?”
  三姨指了指,说那家。
  那是个封着绿色窗框的阳台,很普通,窗台上摆着植物,其中一扇窗户大开着——大概那老头就是从这里跳出来的罢。
  三姨还说:“那老头刚掉下来的时候,还能说话呢。”
  我问:“他说什么?”
  三姨说她也没听清。
  我们看了一会儿,大院里一个人也没有,那老头也没动唤,我觉得他可能死了——我的记忆到此为止。后来我大概是继续睡觉去了,因为我不记得有救护车开来——如果我没睡的话,应该能看到。
  当时我很小,这个老头给我的启迪是:四楼也可以摔死人;其次是:如果自杀,绝对不要选择跳楼。至于这个老头跳楼的原因和结果,我完全没有记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打听过。
  我爱小露祁又一
  言归正传,我很怕从四楼掉下去——虽然我掉下去之后会得到及时的救助。阿迪和老李发誓说肯定救我,老李还对我说:“我可以在你腰上拴根绳子,保证你摔不死。”
  所以这个跳窗户的好主意,就这样流产了。
  后来,天黑了,阿迪说我这个人心浮气燥,应该好好改改。他们拉我打扑克,说这样可以锻炼定力。
  在整个打牌的过程中,我们的耳朵竖得像兔子一样长,谁也不大声说话。大概八点多钟那会儿,老李去厕所洗澡,牌局暂停。阿迪跑下楼去买吃的东西,我和小露坐在房间里,看上海的东方台,喝楼下买的橙汁。电视的声音小极了。
  毫无疑问,我心神不宁,怎么宁得了呢?一想到中文系可能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离我而去,我就痛苦得想拿脑袋撞那扇该死的门。
  小露大概很同情我,她和我聊天,让我放宽心,可是又拿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让我宽心。我拿出烟,像个真正的倒霉蛋那样,向小露讲述我的不幸,比如说,如果上不了中文系,我将会度过怎样该死的大学生活;还有,我是多么热爱文学,多么希望讨厌的日子快快结束。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样子真是丢人极了,我是指,我竟然向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妹妹道出我的痛苦,而且还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我很热爱文学”!奇怪的是,小露竟然不以我的弱智为弱智。相反,她还不断安慰我,说我写的东西是如何好看,就算上不了中文系,以后一样可以写字。
  她把手按在我的手上,特别认真地告诉我说:“齐天,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这在我听来像一种暗示。我没把手挪开,虽然在那一刻,我忽然对小露有了点厌恶之心——我讨厌她用这种严肃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没把手挪开,我多么希望小露赶紧扑到我的怀里来——这样,让我抱上一小会儿,当我的心平静下来之后,我可以不失体面地把她推开。——不要讽刺我,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无耻。
  就在这时候,老李在厕所里大叫一声,把我和小露都吓了一跳。而后,老李表演了一场裸体秀——大冬天的,他只裹了一条毛巾从厕所里冲出来,告诉我们——“电话又响了!”
  我和小露跟着老李冲到办公室门口,听见屋里的电话一声一声地响。我和老李,望眼欲穿地盯着门上的锁。过了一会儿,电话不响了,老李说冷,回去继续洗澡。
  小露拉拉我的衣服说:“走吧,在这儿等着也不管用。”
  我跟着她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儿之后,我蹦起来说:“不行!这么着可不行!”
  我从小露那里借来发卡,掰成两节儿用来撬锁——我家没装防盗门之前,我就用这方法撬开过自家的大门。
  一开始,小露陪着我。后来,老李穿了衣服出来,也在一旁看着。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我依然不肯放弃。阿迪回来的时候,我正撬到兴头上,他给我打了一会儿下手,眼见开门无望,也撤了。走的时候嘱咐我说,不要弄坏了人家的锁。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之后,小露来问我,要不要吃阿迪买回来的夜宵,还给我搬了把椅子来,这样我可以一边坐着一边撬。
  事情就是这样,我的表现像个偏执狂。
  在那个1月份的夜晚,天气寒冷,我坐在楼道里撬锁,绝望之后就停下来,想以前的事,想远在北京的微微;想着想着心有不甘,愤怒地踹一脚门,然后再次掰开发卡,捅到锁眼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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