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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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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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非成败转头空’,不管是生前如何撼天动地,到最后不都是一抔黄土,归于寂灭?”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悲观?”尚文扬手掸了掸仰恩身上沾着的雪。“刚才设计陷害我那精神都哪儿去了?” 
                  仰恩笑了, 
                  “留着下次去福陵打你呢!” 
                  黄昏,宽阔的神道上寂寞无人,只有两个人并肩踏雪而去。尚文忽然来了兴致,指着两边的历经风雨面目模糊的石雕问仰恩: 
                  “你可看得出这些是什么野兽吗?” 
                  仰恩抬头细心观察,说: 
                  “应该叫‘石象生’吧?” 
                  “没错。”尚文赞许地点头,这孩娃知道的倒是不少。 
                  “既然是‘石象生’,就应该是马、象、狮、驼、獬豸,和麒麟。” 
                  “对的,对的!恩弟好学问。”尚文抚掌笑着说,“可是你知道吗?这石马长得象低眉顺目时的原丰,大象就是大妹在午睡,狮子是烫完头发的七姨,獬豸是偷吃的大厨原洪,这个麒麟,就是傻笑时的崇学啦!” 

                  仰恩忍不住大笑出声,怎么有人说话这么有趣的?那也是别人第一次跟他说起丁崇学,说他傻笑时,象只凶恶的麒麟。 



                  就在原尚文跟他提到崇学的第二天,仰恩便和这个“丁”姓的原家二少爷相遇了。当时,他正跟姐姐的丫头大翠;走在去姐姐住处的路上,经过回廊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一身笔挺的灰绿呢军装,勾勒出宽宽肩膀,厚实的胸膛,头发又黑又硬,短短的,十分干练。那人走得很急,似乎在低头想着什么问题。大翠用手捅了捅仰恩,低声快速说了句: 

                  “那是二少爷。” 
                  说完快步上前,停在那人面前,提高声音说: 
                  “二少爷。” 
                  那人方才抬眼,微侧头想了一下,说: 
                  “这不是大翠嘛!” 
                  “对,亏二少爷还记得我!”大翠响亮地回答,“这是五太太娘家的弟弟,恩少爷。您前天回来得晚,没遇上。” 
                  说着又回头对仰恩说: 
                  “恩少爷,这是我们二少爷。” 



                  第一感觉,丁崇学是个很高的人,仰恩刚及他的肩膀,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虽然仰恩知道兄弟两个是同一年出生,前后只相差几个月,可崇学看起来,竟比尚文成熟很多,并且与尚文截然不同,他的眼睛里,带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 

                  “你好!”仰恩说着点了点头。 
                  “哦。”冷淡地,算是回应。 
                  仰恩觉得他跟大翠打招呼的热情比这个“哦”高多了。丁崇学好象又不急着离开,目光既不在仰恩身上,也不张口告辞。仰恩只好找些话来聊: 

                  “听说你去保定出公差了。” 
                  “是。” 
                  “老太太可挂着你呢!” 
                  “嗯。” 
                  “你没赶上夏老板的戏吧?” 
                  “我不喜欢看戏。” 
                  “哦,我也不懂的。” 
                  仰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在地上划了个小半圆,同时向大翠飞快地投了个求救的眼神,大翠站在崇学背后,立刻明白,说: 
                  “二少爷,您看五太太等恩少爷过去吃饭呢!改天再聊吧!” 
                  “哦,”崇学点了点头,“好,你们去吧!” 
                  仰恩快步跟上大翠,又嫌自己走得不够快,几乎小跑了两步,向着姐姐的院子走去。在穿过月亮门的刹那,仰恩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丁崇学仍背着双手站在原地,目光竟一直追随着自己,吓得连忙转身,再不敢回头。 




                  “二少爷在外面官做得可大啦,手里头管着多少兵呢!你别看他平时里严肃不多话,其实挺好相处的。他常年在外头,不怎么回来,我都快一年没看见他了,可他还能认出我!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说着大翠放低了声音,在仰恩耳边说,“不象二太太,狂妄得不得了,谁她也不看在眼里。” 

                  “家里的两个少爷是都不能得罪的。”大翠继续说,“大少爷是老太太的心肝儿,一家人都把他当宝贝一样,从小宠到大的。可大少爷又偏是个好说话的,要不把烟儿那丫头给惯得无法无天,对人可凶呢!一点都不懂下人的本份。不过,烟儿跟我就最好,她说她最佩服五太太啦!” 

                  说着说着到了地方,大翠往门口一看,脸上挂了笑,小声说: 
                  “老爷来了,恩少爷您先到西屋的客厅坐会儿吧!” 
                  仰恩楞楞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 
                  “你怎么知道?” 
                  “看见门口那小灯笼没?” 
                  顺着大翠指的方向,仰恩看见门前是挂了个红底金字的灯笼。 
                  “这院子里人杂,楼上的小姐有时候不懂事,进屋都不请示的,撞见不该见的,所以老爷一来,就会差人在门口挂上那个小灯笼,再不懂事的小姐也知道该回避啦。” 

                  仰恩心里笑了笑,这原家的新鲜事儿还真够多的,看来自己也要牢记进屋前,定是要注意那灯笼才好。西屋也在楼下,十分宽敞,屋子两部分,一部分待客,而靠后院的隔间是书房。 

                  “您喝什么茶?我给您沏去!” 
                  “不用麻烦,我不口渴。” 
                  “那您坐着吧!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说着大翠走出去,轻手轻脚关了门。 
                  仰恩一人坐着无聊,四处看了看,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书,桌子上放着一副没有写完的字,看字体不象姐姐的,那,应该是原风眠的。所谓字如其人,仰恩低头观察,字体独特,分外有风骨,笔锋之间的力道,透着一股咄咄逼人之气。 




                  他在书房里逛了一圈,有些无聊,伸手摸摸袖子里的手炉还是热的,于是推门走了出去。肖仰思的院子要比原尚文的大上很多,院中央是座二层小楼,前院,就是自己进来的地方,是个带着小小花园的庭院。中间有个池塘,想必夏天也是有花有鱼,如今却只堆了高高的雪。小楼的后面似乎也有个小院,楼上的房间走的都是后院的门,所以,姐姐的住处,多少也算是独门独院,很是清静。正门两侧又几间厢房,大概是下人住的地方。和尚文的院子一样,厢房最里的一间也是个单独的小厨房。仰恩在院子里遛达着,厨房的窗根下,有个小小的玻璃花房,三尺多高,里面是几棵小桔树,铜钱大的金色小桔子结了满树,分外好看。这种小桔树,多是从广东带过来的,东北不多见,挺斤贵的。仰恩正看得出神,听见厨房里隐约传出说话声: 

                  “你这馋嘴的丫头,敢偷吃。”这是大翠的声音。 
                  “哪有?我是看看咸淡合不合太太的口。” 
                  “还狡辩,看我撕烂你的嘴!” 
                  “哟,哟,大翠儿姐,你轻点儿!我知罪还不成吗?” 
                  “叫什么?跟杀猪似的。老爷在这儿呢!小点儿声!” 
                  “对呀,看给你搅和的,差点儿忘了正事。”声音果然低下来, 
                  “死丫头,你能有什么正事?” 
                  “听说了吗?夏老板过了年也不走啦!” 
                  “听谁说的?不就是唱正月的场子吗?” 
                  “不止,呆在奉天,不回北平了。” 
                  “还有别的戏约?” 
                  “不是,给人包啦!” 
                  “啊?说什么呀,”大翠似乎不信。 
                  “你还不信?说是给奉天的有钱人包了。” 
                  “谁呀?夏老板在北平的排场可大啦!奉天除了大帅府和原家,都没有能请得动他的呢!” 
                  “嘘,”声音压得极低,“外面说是咱家老爷!” 
                  “谁这么缺德,坏老爷的名声啊?你给嘴找个看门儿的,别到处乱说。不然早晚非给人撕烂。” 
                  “我哪敢乱说?是二太太那里的丫头传的,她还问我,老爷最近到不到五太太这里来,要是不来,肯定是在外头藏了人,说不定就是夏老板,这年头有钱人都好玩男倌儿。” 

                  ““净瞎说,我们老爷可不是那种人……再说……两个男的怎么玩儿……” 
                  接下来的声音更小了,就剩“格格”的笑声。 



                  仰恩从来没做过这种趴在窗根下,偷听人说话的事情,不禁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一样。连忙退身回到院子里,却不禁想起夏玉书在戏台上那一双幽怨的眼。怔仲之间,卧房的门“腾”地给人打开了,站在门口正对上自己的,正是原家老爷,原风眠。 
                  火炉里加了碳,书房里的空气因温暖而膨胀,碧螺春的清淡香气随着温热弥漫开来,饮一口唇齿留香。肖仰思茶艺功夫日臻化境,单看那如玉洁白的手掌,在细腻杯盏间穿梭,已是一道让原风眠意乱神迷的风景。桌子上铺着几幅写春联的红纸,一幅刚写完的字铺在当中: 

                  “人增寿算,天转阳和。” 



                  经商之余,原风眠酷爱书画,并颇有天赋,逢年过节,总要写上几副春联应景儿。只可惜一群子女当中竟没有一个能和他切磋欣赏,只有知书达理的肖仰思,在家里也是练过字,虽是女流,字里行间不露半点矫揉造作,能书善画,才思敏捷,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听仰思说,你在家里也习书法?” 



                  “学过,但写得不好。” 



                  “来,写幅字给我看看。”原风眠来了兴致,招呼仰恩来到书桌旁边。 



                  仰恩倒也不推却,大方走过去,拉起衣袖开始研墨。 



                  “一定要写春联吗?” 



                  “随便什么都可以。”原风眠站在一旁,仔细观看,“教你书法的老师是哪位?” 



                  “小时候临摹过‘兰亭’,后来父亲请了海城彭定惜先生,专门教授。” 



                  彭定惜是海城名儒,世代以书法造诣闻名,为人性格却嫌乖僻,多少有些侍才而骄。单看书法老师,肖家在儿子的教育上明显下了不少功夫。原风眠见仰恩抬腕拾笔,气势果然十足,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欢喜。 




                  “先生推崇傅山,常常教导,‘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可我总不得要领,挨了不少骂。” 



                  原风眠目不转睛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一副字,脱口而出: 



                  “彭老先生要求太高了。” 



                  字体不拘一格,如风散流云,洒脱随意,不谄媚,不张扬,透着一股清灵的风骨,自成一家: 



                  “江山千古秀,天地一家春。” 



                  原风眠不由自主地喜上眉梢:“孺子可教,仰恩前途无量啊!” 
                  这孩子年少多才,彬彬有礼,谦逊又不矜持,既飞出肖府深宅高墙,将来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唉,比尚文那不成才的小子有出息多了!原风眠在心里叹了口气,见仰恩给夸的脸红,又想起方才院中初见的刹那,不禁跟着莞尔,拉起肖仰思的手,轻轻抚拍,道: 




                  “他脸红的时候,最象你!哈!” 



                  仰恩放下笔墨,正看见原风眠的一只手温柔将仰思的一丝乱发别在耳后,举止温柔自然,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姐弟两个聊一会儿,我让大翠儿把尚文跟崇学叫过来,一起吃晚饭。” 




                  肖仰思见原风眠走出去,跟上关了门,放下棉门帘。弟弟才来了两天,母亲已经连着来了两封信,交代仰恩生活上需要惦记的细节。叮嘱了好多次,屋子里多生火盆,出入关门,平日里要他多穿衣服,勤着检查他的身上的暖炉……自己嫁出来这么多年,也没见她这么紧张过!母亲对孩子的牵挂,大邸就是这般,永远也不能放心。肖仰思虽然不能生育,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心中充满母性,这在她对仰恩的感情上日日明显起来。 





                  “桌上那些别理,一会儿大翠儿就过来收拾了。” 肖仰思拉着仰恩走到一边,“身上的手炉还暖吗?要不要换?” 



                  仰恩摸了摸,“有点儿凉了。” 



                  “那换了吧!你晚上在尚文那睡,可冷吗?” 



                  “不冷。尚文帮生了两个火盆。” 



                  “哦?”仰思见仰恩低头解腰间的口袋,蹲在他面前,“我来吧!你在家里都给人侍侯惯了,难怪娘那里不放心。等过了这段时间,姐给你找个小厮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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