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和蝴蝶的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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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和蝴蝶的杂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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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戴秋远刚坐下来,伸着懒腰,揉揉两个肩膀道:“不行,你重了。”
  “那么我想骑牛牛。”
  “唉……”
  戴秋远挽起两只袖子,伸展一下手臂,感觉自己大概是准备好了,趴下来道:
  “小心跌死你。”
  “我不怕跌死!”
  戴云喜冲着戴秋远的腰走过去,一跨腿轻易地坐了上去,嘴里模仿汽车“隆隆”的声音,指示戴秋远一直往前“驶”。在戴秋远背上看到的风景,格外显得新奇有趣。同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属于大人的安稳——只要他们一张开手,一个动作,就可以扶起她。
  她不由得加把劲投入其中,严肃地说:“车子前面有分岔路!往左走!往左走!”
  戴秋远听着头也晕了,而且戴云喜似乎还想跟他聊天,他的气几乎要断了。
  孟修女领着李婆婆来的时候,戴秋远没力气地躺在一边。戴云喜顽皮地把被子踢倒了,整个“小山”统统压在戴秋远的身上,只露出他的一只手臂出来。
  戴云喜在上面继续滚啊滚,一面忍着笑一面把被子拉出来,熟练地抖开被子,把它盖在“小山”的上面。 
  孟修女说:“云喜,李婆婆来了。”
  李婆婆粗着嗓子道:“看看你搞成什么样子?那边的是谁?”
  戴云喜扭头看了一眼。“阿远哥哥冷。”
  李婆婆赶紧带戴云喜走了,怕会有人在背后说她们似的。
  戴秋远好不容易从被子堆里面钻出来,看着一地狼藉,无奈地抚摸着额头,再低腰下去继续捡被子。孟修女也来帮忙,她很欣赏戴秋远的忍耐力。
  “云喜平时没那么疯的。”
  “小孩子特别一点。”
  “因为你们凑巧都姓戴,她应该把你当做是哥哥罢。”
  戴秋远的动作开始慢下来。他刚才一蹲下来,腰背就有一阵阵的疼,但感觉不碍事。他的手抚了抚柔软的被子,每抚一下,那种疼仿佛就减少了一些。
  “她的外婆不来接她了?”
  “之前被洋车撞了——还在医院里躺着。李婆婆是她的邻居。”
  孟修女留下来锁门,戴秋远跟她道别以后,独自踏上回家的路。
  他出门时会赶时间,回家却不然——能有多慢就有多慢。他走到一个路口,看到一只狗或者一只猫,他就停住观察它们,想着下一秒它们会不会叫。他一路低头走,不知不觉碰到一根灯柱,潜意识中他以为撞到了一个高大的外国人,糊里糊涂地从口里溜出一句英文的抱歉——抬头看个清楚,四周安静,远处只有一个扫街的老婆婆,拄着扫帚无聊地看着他。
  他脸红着飞奔而去。
  他在途中雇了一辆人力车,回到上环的家——他父亲租回来的唐楼,下面是做着送货生意的商铺,上面是住的地方。
  商铺赶着打烊,戴秋远看见何惜惜从左边走过来,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他认识何惜惜,是把楼上租给他们的何大叔的女儿,在一间糖厂做工。此时的她不知怎么的穿上了旗袍,搬起东西来十分地不方便。
  何大妈出来大声说道:“慢手慢脚!”然后她看见了戴秋远,打个招呼:“诶,是戴先生,怎么这么晚?”
  “我吃了饭才回来的。”
  “喔,吃了饭。”何大妈不知打哪里来的心思,硬是把家事对外人扬:“我说戴先生,你看看,我女儿穿着这件别人的衣服,自己一个人出去吃饭!”
  戴秋远不大听得懂她想说什么,只得说道:“何小姐穿得挺好看的。”
  “好看个头——也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往自己身上套。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何惜惜艰难地呼吸,忽而一笑。“妈,我迟会儿会把衣服弄干净再还给别人的。”
  戴秋远对她们点头,往旁边的楼梯走上去。
  何惜惜搬好东西以后,就不见了踪影。何大妈回到家里去,屋内黑漆漆的,丈夫在外面抽水烟。
  何大叔问她:“惜惜怎么哭了?”
  何大妈仔细地站在厅前听了听,听到一阵空洞的抽泣声,紧接着是一阵用袖子擦鼻子的声响。
  何大妈出去对她丈夫说:“什么时候,我们也去替阿惜做一件旗袍?”
  “表姐那边没有旧的吗?”
  “我要新的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  *保护儿童会:非牟利慈善机构,1926年开始运作。

☆、揣测的理由

  四月的一天,戴秋远在随身的记事本上写道:暗恋的唯一好处,就是令人感觉自己的生命延长了。不然,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来纠结思念另一个人?你不断地回想,不断的重新领略使你感到高兴。这就是你纠结下去的理由了。
  他重重地叹息,他感觉他已经用了很多时间在这方面了,以致不能专心工作。于是他利用空余时间,把苦闷写下来——这是最后一遍了,除了喜欢你,我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做的。
  他的同事林仲理瞧见他在分心,便大模厮样地走到他跟前,一伸手抢去记事本。
  林仲理边挡着戴秋远的追逐,边大声朗诵记事本的内容。其他同事一同举头,盯住他们,几双眼睛眨不也眨,等待林仲理要说出什么大新闻来。
  戴秋远抢不过林仲理,连肩上的背带也歪了下来。“仲理!还给我!这不是拿来玩的。”
  林仲理继续把手举得高高的,笑道:“我看看,是哪位大师的稿子。”
  他深呼一口气,格外有感情地读:“四月的清晨,有一种像手摸着凉透凉透的丝绸的感觉。”
  下面一片喝倒彩声:“还以为是什么呢!”
  林仲理急道:“喂喂等等!下面一句才是精彩呢!你们猜秋远怎么写?”
  众人异口同声:“没兴趣。”
  戴秋远没好气地看着林仲理。“看吧看吧。”
  编辑从最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怒气冲天。“林仲理!又是你这把大嗓子,别挡着其他人下班的时间!”
  林仲理收敛起来,连声答应:“没下次了。没下次了。”他转向戴秋远,故意把记事本抛得老高,在戴秋远仰头看准时机的时候,再一手抢过来,最后递给戴秋远。“喏,还给你。”
  他搭过戴秋远的肩膀,侧头小声在戴秋远的耳旁道:“你暗恋……谁了?”
  戴秋远刚想开口,林仲理一只手指放到自己嘴边。“嘘——让我猜猜!猜中了,你便请我吃饭去。”
  “好啊。”戴秋远心里十分愉快,“只怕你猜不着。”
  “我不认识的?”
  “你猜?”
  “是谁?”
  “不想告诉你。”
  林仲理思考了一会,猛地一拍手,说:“张小姐?”
  戴秋远耸耸肩。
  林仲理努了努嘴:“陈小姐?”
  戴秋远笑了:“不是。”
  林仲理抓抓头道:“编辑的千金?”
  戴秋远不理会他,径自收拾东西,说:“都不是。算了,我请你吃饭就是。”
  林仲理仍在回忆当中,虽然他已经达到目的,但他的好奇心却更强烈了。“到底是谁?快告诉我告诉我。”
  戴秋远继续埋头收拾,看林仲理自个儿在着急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忽然,电话响了。林仲理一马当先走过去接听,认得出是个男人的声音,颇紧张的,又听要找戴秋远,不由得心生捉弄之意。他把电话搁在一旁,道:“秋远,你暗恋的人打电话来了!”
  戴秋远知道他在胡闹,头也不抬。“我家里打来的?”
  林仲理守着电话,他知道并不是戴秋远的父亲的声音,故作神秘说:“听不清楚诶,我听得好像是个年轻女子呢。”
  他这么说时,嘴角笑意满溢。他在脑内描绘戴秋远接到电话时的黯然神伤,窃窃自喜。
  谁知,戴秋远过去一听,知道是陈文朔,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他咳了几声,手顺着衬衫的背带上下摩挲。“你怎么会懂得打到这里来?”
  电话里的声音犹犹豫豫:“上次去……校友会,见着你们一个同学。我问他知道不知道你,然后他就给我说了很多,还有你上班的地方的电话号码。我忽然想到你就在附近,想打过来看看。”
  戴秋远高兴了很久,几乎忘了说话。
  等了许久,陈文朔战战兢兢地问:“你还在工作?”
  戴秋远下意识地摇头。“不,快走了。你是不是在附近?我们出去……逛逛。”
  “好。”
  林仲理摸不着头脑,见戴秋远放下电话以后,简直换做另一个人。他百般好奇。“这个又是谁啦?这么高兴。”
  戴秋远抽起外套穿上,觉得好笑,反问林仲理:“你不就知道了么?我暗恋的人啊!”
  林仲理懵了,他知道是他吃到恶果了,戴秋远越玩闹他就越想知道真相!
  “那我的饭呢?”
  “下次罢。”
  暮色慢慢逼近皇后像广场里的铜像。戴秋远抬头仰望,心旷神怡。
  他看见陈文朔双手放在背后,毫无目的地走。陈文朔走过一个又一个铜像,没有片刻的停留。
  他跑不了几步,忍不住喊陈文朔。
  陈文朔回头看见戴秋远,那喜悦全都写在脸上了。“秋远!”
  戴秋远感觉这仿佛是过了几个月的重逢,打算上前张开双臂来个拥抱,手一举起来又犹豫了,装着挠头。“很久不见了。”
  陈文朔一听,心道:仿佛几十年了。
  他们开始散步,景色一路延伸开来。戴秋远在观看之余,也不忘往隔壁有意无意凑近一些,再拉远一些。陈文朔忽然低头微笑,转瞬即逝,戴秋远只看到这个笑的一个余影。
  “你笑什么?”
  “没有笑。”
  “你有。”
  “我爸罚我去保护儿童会做义工一个礼拜,没有零花钱。”
  戴秋远没想到会穿帮了。“对不住。”
  “没关系的,也不关你事。是我自己一个人跑掉了。”
  “我下班以后可以去陪陪你。”
  “秋远,你是不是恼了我?”
  “没有。”
  “你有。”
  戴秋远想:他怎么这么敏锐。“咳,那是,我赶着上班,就先走了。”
  陈文朔仔细听那语气,仿佛在掩饰。
  “你打我一拳。”
  “不用。”
  “打罢,可能待会儿我就改变主意了。”
  “不用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天上绯红色的晚霞仍对世界恋恋不舍,仿佛要环顾一番,飘满了四处。
  陈文朔往左右两边张开双臂,看样子想要怀抱天空。戴秋远闭着眼睛,深呼吸,然后一拳挥过去,又在接近陈文朔心脏的位置停了下来,很轻很轻地碰了他一下。
  “打完了。”
  陈文朔松了一口气,无论是身体还是喉咙里面,都轻了不少。
  戴秋远突兀地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陈文朔本来想着还是顺着之前那个说法,话到嘴边他又吞了回去,最后他这么说:“例如呢?”
  “人间绝色温柔体贴贤良淑德孝顺父母?”
  “孝顺应该比较重要。”
  “还有其他的吗?”
  “我不确定——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人哪!你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是我们在皇仁读书的时候,那时的足球队有个高我们一班的人踢得很好——然后我们在附近观看,我对旁边的你说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他了。”
  戴秋远不大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他小陈文朔一岁,不在同一班读书,一开始通过同学的哥哥而认识,因此相聚的时间也只有下课后一小段时间。实际上,当时他的眼里只有陈文朔,顾不得看别人。
  陈文朔握着右拳一下一下地碰着下巴,认真地道:“当时叶老师就站在我们后面!结果他说了——”
  “‘读书啦!人仔细细就想这么多做什么!’”
  “叶老师也老了。”
  “他不喜欢听到人家说他老。”
  “你认为呢?”
  “老得脸都皱起来了。”
  他们看着对方,各自幻想着叶老师的模样,“噗——”的一声一同大笑。过了一会,陈文朔反过来问戴秋远:“你又喜欢什么样的?”
  “我以前有个标准,不过现在我决定把这个标准忘记。”
  “为什么?”
  戴秋远在心里回答:我觉得我不能继续喜欢你。
  他干干地苦笑。“我也不知道。”
  陈文朔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戴秋远,突然间感受到气氛上的凝重。他想过去拍拍戴秋远的肩膀,但想了很久手还是没有动。
  他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呢,他无法做得出这个简单的动作,连言语也无法说出。
  他努力了很久,跟戴秋远又走了一段沉默的路。
  最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陈文朔朝着天空说:“天色晚了啊。”
  “是的,我很喜欢这时候的天。”
  陈文朔点点头道:“我也喜欢。”
  他刚说完,便发现自己一只手提了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于是又放了下去。
  真正入夜,林仲理上过酒家吃饭以后,经过广场走走,忽然就瞄到戴秋远。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来了,迟来的黯然神伤!
  林仲理冲上前去推了戴秋远一把。“秋远!一个人?”
  戴秋远没说话。林仲理站着等了他一会,听到他自嘲似的说:“我干嘛要说那样的话呢?”
  林仲理听得糊里糊涂,问道:“你没事吧?”
  “仲理……怎么办?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心跳很快。”
  林仲理仍是平日的嬉皮笑脸。“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慌张了?”
  戴秋远站起身来说:“我没事了,走吧——我请你吃夜宵去。”
  林仲理雀跃地迈步。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你还欠我一顿饭。”
  他们从皇后像广场出来,已将近十分钟。
  林仲理忽然指着夜空道:“秋远,有星星!”
  “我知道了。”
  “想些什么呢?”
  “想女人。”
  “你想去石塘咀打水围?”
  “我想回元朗去,我想回家!”
  “你村子里也有女人。漂亮吗?”
  “哪里都有女人。”
  “家里叫你找个伴?”
  戴秋远摇摇头道:“我自己一个就好了。”
  林仲理的脚步慢了下来,不知道是在想着戴秋远那句话,还是在数着星星。只听他急转话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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