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九重(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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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九重(出书版)-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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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琰俨然老惯客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一个中年男子含笑迎上:“严公子又来啦,小郎,快来看茶!”这一声干脆洪亮,说得格外精神,想是平时聂琰对这龟公打赏不少。

  聂琰笑道:“白大官,小郎还在睡麽?”

  那白大官陪笑道:“我家花小郎只有看到严公子才来得了精神,这些日子公子不来,小郎竟是相思成病了。”

  聂琰做色道:“是麽?我倒要好好慰问一番。”一壁说一壁施施然随那龟公走入花林深处。曹瑞无奈,明知道这是个相公馆子,只好硬著头皮跟住,心下暗恨小皇帝好色荒唐,才有点志气的样子,马上又惦记著外面的妖孽狐媚之辈。果然不成气候。

  他悻然才跟了一会,冷不防斜斜撞上一个大胖子,十分恼怒,正要呵斥,忽然大吃一惊,瞪著眼睛说不出话来。

  大胖子赶紧一把拖住他,呵呵笑道:“严公子,严管家,你们来啦。来,有幸遇到,咱们喝几杯。”不由分说拖著曹瑞就走。聂琰一笑,也随他过去。

  ──这个莽撞的大胖子,赫然是当朝吏部尚书刑在元!他看到聂琰在此,居然一点不奇怪的样子,只怕两人这样“喝酒”不知道几次了。

  曹瑞惊奇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甚麽,心里急速转著念头,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惊喜。

  白大官似乎也不奇怪,笑呵呵躬身引路,不多时,一行人到了一处翠绿小湖边。岸边停著一只画舫,刑在元笑道:“严公子,小郎在船上等得著急呢。”曹瑞惴惴不安,又惊又喜,也跟著上船。

  一进去,差点又惊呼一声,还好这次他自己咬住了舌头。

  里面还或躺或靠地歪著几条汉子,曹瑞认得分明,居然是太後之父谢太师、御史中丞方林,还有金刀军副将杜海箬,一起对著他微笑招呼。

  画舫轻轻一摇,却是白大官自己掌梢,划向了湖心。

  聂琰微微一笑,沈声道:“老曹,这几位都是奉了太後密旨的顾命大臣,能效血海精忠之辈。你不用担心。”

  曹瑞忽然明白过来,小皇帝所谓好色贪花,游走花街柳巷,只怕都是干这些勾当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在勾栏院中图谋山河变色的大计呢?

  只是,英王委实权高势大,小皇帝竭尽全力,也只能笼络到几个不甚关键的外围大臣。如今既然把自己带过来,那是看作最亲信之辈了。让内廷总管直接参与,只怕政局大变已经迫在眉睫。

  曹瑞一阵热血上涌,砰地一下跪地,沈声道:“能效血海精忠之人,今後多一个我老曹!”

  聂琰点点头,竟然也对著他跪下,缓缓道:“多谢曹公公,请受聂琰一拜!”曹瑞大骇,伏地道:“老奴如何担当得起?”聂琰却还是执意拜了一拜。两人这才一起起身。於是曹瑞和船上众人一一叙过,随即坐在一边听众人商议朝政。

  聂琰说起杨弩之事,要刑在元代他好生留意。刑在元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陛下说过,兵部尚书梅易鹤是可用之人,权柄不小,平时又多受聂震轻辱,假以言辞不难说动。若许以国丈之位,立梅氏为後,可望得梅易鹤支持。此事商议颇久,为何陛下又推了梅家亲事?”

  聂琰面色微变,淡淡道:“此事是我一时糊涂,不曾著力。日後自当设法,梅易鹤的兵权,咱们一定要抓到手。”

  曹瑞一听,心下暗自骇然,这才明白。当初聂琰勾引梅家小姐,果然别有用心。只是他居然对梅小姐动了真情,不忍令她入宫受苦,反倒拒绝梅家亲事,也是意料之外。梅小姐竟然是英王耳目,辜负琰帝情意,那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了。聂琰现在又打梅尚书的主意,这次只怕从此无情了。

  曹瑞熟悉权术,一下子想明白聂琰之前的古怪,却并不欣然,只觉琰帝实在可怜。纵然已经是无情的皇帝,毕竟还是一个孤苦可怜的少年……

  聂琰和众大臣细细计议一回,说的多是近日京中大事,可用之臣,可取之臣。曹瑞在一边默默听著,十分吃惊,却又十分欢喜。多年以来,这只怕是他最舒心的一天。众人说到天黑时分,这才散去。临走之时,聂琰抓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在嘴里漱了一会,弄得满嘴酒气,这才喝下去。他顺手在自己和曹瑞身上浇了些酒水,又要船上伺候的一个清秀少年过来。

  “小郎,我要走了,快来亲我。”少年皇帝笑著说。

  那美貌少年笑嘻嘻答应一声,果然凑近。烛火盈盈,但见他眉目如画,虽是男子之身,装扮妖豔,尤其是嘴唇涂得十分豔丽。就这麽含笑过来,没头没脑在聂琰脸上、脖子上、衣服上一阵乱亲,又揉了揉他鬓发,顿时衣冠严整的少年皇帝变成了十足的浪荡子弟模样。

  那少年吃吃笑道:“严公子,这样可够了麽?”

  聂琰还没回答,那刑尚书笑道:“花小郎,不妨再乱些,你的手段难道就这点?”少年嘻嘻一笑,嘟著豔丽的嘴唇,在聂琰脖子上使劲一缀,皇帝雪白的肌肤上顿时多了个暗红色的暗昧淤痕。少年拍手笑道:“这样还不够,只得玩真的,只怕严公子吃不消。”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聂琰微笑著说:“罢了,你这妖精最会作怪,趁早给我滚罢。”

  奇怪的是,向来轻浮的皇帝,这时候俨然又是见色不乱的真君子大丈夫了。曹瑞看得直瞪眼,这才明白之前聂琰那些轻浮德行是怎麽做出来的。

  这小皇帝心事藏得很深,到底在笑盈盈的面具下面,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怕谁也不知道了。

  聂琰和曹瑞回宫之後,先去见了母亲谢太後。他向来和太後感情深厚,如此每日请安,正是他每日最心情平静的时候。只是谢太後温柔文弱,他有些心思就不能和太後提起了。母子二人闲话一回,待聂琰回到寝宫时,只觉一路所见内侍都神色古怪,心下暗自纳闷。曹瑞顺便叫住一个小太监,沈声道:“小麻子,你怎麽古古怪怪的?”

  那小麻子吓了一跳,无奈应答:“我……这个……皇上,瑞公公,你们快回去罢。摄政王在等著呢……”

  迟疑一下,又压低声音道:“乔公子还没过王府,就死在花轿里面了。摄政王带著他的尸体在里面等著皇上……小人看他的脸色很不好。皇上,你……”

  他本想说“你小心些”,可这话实在不妥,於是又半路吞了回去。

  聂琰大惊,几乎没听明白他的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胡说!”曹瑞也是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麻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磕头不已。

  乔引桐──死了?

  聂琰茫然一会,慢慢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大叫一声,忽然疯了似的猛冲而去。曹瑞楞了楞,知道不好,厉声大叫:“陛下!你是陛下!”

  聂琰如中雷击,陡然放慢脚步,缓缓站定。曹瑞叹口气,三两步奔到皇帝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这才发现,聂琰的手冰冷汗湿,不住颤抖著。

  月色下,曹瑞只见他脸色惨白异常,犹如忽然害了大病一般,不由得一阵心惊,暗暗叹息──这小皇帝要真能像他表面上那麽凉薄无情,只怕反倒日子好过很多罢。

  聂琰沈默一会,似乎镇定下来了,声音极低地说:“走罢。”这句话说得云淡风清,已经听不出甚麽情绪。曹瑞却忍不住心里胡思乱想。

  乔引桐怎麽会忽然死掉?是不如英王的意,被王爷杀了?

  还是……乔引桐心思别扭,竟然自杀?

  他不是最後很爽快地被花轿送入王府麽,临走还笑吟吟特意梳洗打扮著,很有精神的样子,他怎麽会死呢?能笑得那样欢喜,怎麽会寻死去了?可他是极乖巧的人,又怎麽会忽然得罪王爷,被聂震一怒杀死?

  曹瑞回想著乔引桐临行时清丽如月光的笑容,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那麽美,可也太清冷了罢……

  聂琰想了想,低声道:“老曹,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去见皇叔。”

  曹瑞迟疑一会,欲言又止,还是走了。

  聂琰就这麽一步一步走过深浓的夜色,一对对内侍恭谨跪倒行礼。不知道怎麽的,聂琰心里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大殿中却是另外一番天地,灯火辉煌,聂震端然坐在金龙交椅上,脸上看不出甚麽喜怒,只是觉得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锋芒如刀。

  而他的脚下,静静躺著一个人,那是乔引桐。

  聂琰吸了口寒气,慢慢走了过去,径直到了乔引桐身边,缓缓伏下身子。

  乔引桐神情十分平静,阖著双目,看上去只是睡著的样子,嘴角甚至像是带著一点笑意,可大红的宫衣微微敞开著,露出惨白如雪的胸膛──心口上正正插著一只铜簪,血迹却已凝固。

  聂琰分明认得,那是第一次临幸乔引桐的时候,云雨之後见他鬓发散乱,神情楚楚,便顺手拔下头上铜簪,为他束发。

  还是那只铜簪啊……

  聂琰涩然垂下双目,痉挛的手轻轻抱起了乔引桐。死去的少年柔弱无力地滑入他的怀抱,还是那麽温顺熟悉的身体,却没有平日的万种风情了。

  他忽然注意到,乔引桐一只手一直微微曲著,似乎想按向心口。这是一个悲伤的姿势罢,想必,他临死一定很痛……

  聂琰忽然一阵头昏,赶紧转开眼睛,轻轻放下了怀中惨白安静的少年。

  “你难受了?”聂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兀鹰般的眼中闪动著冰焰,像是风暴将要来到的感觉。

  聂琰淡淡抬起双目,对著他的皇叔一笑:“怎麽?难道皇叔果然雄风惊人,竟害得小乔不堪驱策,宁可自尽?”说著,吃吃笑了一会:“啧啧……皇叔,你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啪!”聂震忽然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冷冷道:“玩够了罢?陛下?”

  聂琰嘴角破皮流血,愣愣瞧著聂震,半天说:“不就出去喝了点花酒麽?皇叔,你管得太多了。”随手擦了擦嘴,笑眯眯道:“皇叔,反正小乔已经死了,你要是不过意,尽管再挑几个美貌宫人去。”

  “我还是看错了你。”聂震淡淡道:“你脚下这个人,一心只想跟著你,不惜自杀明志,你却只有这句话麽?”

  聂琰一摊手,缓缓笑道:“皇叔,你要我的人,我立刻割爱,双手奉上。至於他要自杀,我也没办法。你还要我说甚麽呢?”

  聂震冷冷看了他一会,忽然沈沈一笑:“如此凉薄无情,聂瑛地下有知,当以如此犬子为耻罢。”

  聂琰一把抹去嘴边的血丝,懒洋洋道:“我就这麽不成器。皇叔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说著打个呵欠:“好了,闹够了,都散了罢。朕也要入寝了。”

  聂震盯了他半天,实在看不出他有甚麽难过的意思,心里忽然一阵堵,沈声道:“也罢,也罢……陛下,你走不了啦。”

  他轻轻一击掌,微微一笑:“来人,把礼物送给陛下。”

  聂琰听出不对,皱眉道:“皇叔,这麽晚了,你还要闹甚麽礼物?”

  聂震笑了笑:“再晚,这礼物陛下一定要收。”正说著,太监们恭恭敬敬端上几个金盘,上面还覆著那种眼熟之极的金地走银丝云龙三探纹大盖。

  聂琰一凛,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经过上次的事情,他已经太明白这样的金盘意味著甚麽!

  聂震似笑非笑看著他,缓缓道:“陛下,你猜猜,这几只盘中装著谁的人头?”

  聂琰嘴唇有些发白,出神一会,没有说话。他只觉心跳很快,快得几乎撕裂,却不敢想太多。

  聂震倒是十分满意,哈哈一笑,示意侍从揭开盖子。

  刑在元、杜海箬、方林,谢太师……另有一个翰林学士,也是发誓效忠聂琰之人。

  那些画舫中和他谈笑奏对的鲜活的一个个大臣,如今都变成了盛放在金盘中的人头。多年的精心准备,就这麽化成了金盘里的斑驳血迹。

  聂震冷笑道:“乖侄儿,你倒是挑得好人才啊。我的人才一上门查抄,这几个人立刻服毒自杀,不肯泄漏半点秘密。如此不约而同的死法,可不是心中有鬼麽。陛下,这次让我拿个正著,你还打算怎麽装疯卖傻呢?”

  他说著,微微一笑,轻轻用手指挑起聂琰的下巴,兀鹰般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讥诮戏谑之意。

  聂琰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摇摇晃晃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的手指轻轻为方林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缓缓站定,冷冷道:“我也装厌了。那就大家说明白也好。”

  聂震大笑,居然赞道:“乖侄儿,你能装傻充楞这麽久,连我都险些被你骗过……倒也算个狠人。”

  聂琰淡淡一笑:“还不是皇叔对手。”

  聂震又笑,倒是兴致勃勃,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很佩服你收买人心的本事,为什麽每个人都肯为你拼命,为你去死。杜海箬和方林是这样,连乔引桐也……”

  聂琰一惊,难道,乔引桐竟是被聂震逼死的?

  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道:“小乔──是怎麽回事?”

  聂震悠然叹道:“原来你还是为他难过的……呵呵……”居然答非所问,眼中神色迷离古怪。

  聂琰闭了闭眼睛,轻轻回答:“我要保护的人,便一定不能留在身边。现在……既然一切都结束了,我终於不用掩盖甚麽。”

  他粲然一笑,俯身轻轻抱起乔引桐,亲了亲他惨白的嘴唇。

  一咬牙,聂琰狠狠一用力,拔下乔引桐心口的铜簪,颤抖的手逼向自己心脏。

  “就这麽死了?”聂震一把夺过铜簪,将乔引桐的尸体扔开,悠悠笑道:“没这麽容易。陛下,你耍了我这麽久,也该我回敬一下了。”

  他扫了左右一眼,淡淡道:“你们都下去,我和陛下有事商议。”

  众侍从幽灵般无声无息退下。

  聂琰冰冷倨傲的眼神盯著聂震,沈声道:“皇叔,我们还有甚麽好说的。”

  聂震笑了笑,缓缓反问:“你说呢?”忽然一用力,把清瘦的少年皇帝狠狠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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