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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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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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突然跑了来,把一个本来安安静静的家庭搅得天翻地覆?”罗太太也说过:
“你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你知道——”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我的身世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简单!我的身世是一个谜!站在饭厅
的中央,我愣愣的自问: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你吗?”餐厅门口有一个声音在答复我:“我想,应该是一种小妖魔和小仙女的混合
品!”

我抬起头来,皓皓站在餐厅门口,正咧著嘴对我笑。一经和我的视线接触,他立刻眨了
眨他漂亮的眼睛,愉快的说:

“听说昨天你曾受过一场虚惊,是吗?”

“虚惊!”我说:“岂止是虚惊!我差一点送了命!”

“不过毕竟没有送命!”他笑嘻嘻的说,走到我的面前,审视著我:“这么一件小事就
让你变得如此苍白吗?”

我“阿啾”一声,打了个喷嚏,用手揉著我不通气的鼻子,说:“苍白的原因是失眠和
感冒。”

“失眠?”他大大的发生了兴趣:“是为了我吗?”

“呸!”我说:“皓皓,你从没有正正经经说过一句话,永远只会贫嘴!”再打了个喷
嚏,我说:“你昨天回来得很晚?”

“你在关心我?”他反问。

“哼!”我哼了一声:“皓皓,你是个最难于谈话的人!”

他在餐桌上坐了下来,仍然望著我笑。

“你应该恭喜我,”他慢吞吞的说:“我有了个新的女朋友,我想,我这次不会再三心
二意了。”“真的?”我问。“你希望是假的?”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掉头向餐厅门口走,他一下子赶上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抓住我的胳膊,他的脸逼近
了我,眼睛闪烁的瞪著我,嘴角的肌肉收缩著。看样子,他是在莫名其妙的生气。

“你干什么?”我问。“忆湄,”他恨恨的说:“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特别好!你
不算很美,更谈不上成熟及诱惑力,你又是这样一个执拗而固执成见的小东西!但是,你身
上具有什么?真的,忆湄,你是谁?你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女孩,而是个妖魔和仙女的混合
品!罗家欠了你什么?你将注定了来扰乱这整个的家庭!”

我困惑的瞪视著他,他也瞪视著我。然后,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放开了我,转过头
去,自言自语的低声说:

“我但愿有一个巨大的力量,能把我从你的身边拉开!”

我凝视他,蹙起了眉,于是,他一下子把我推开,推得又重又野蛮,嘴里乱七八糟的嚷
著说:

“哈!你干嘛做出那么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你以为我罗皓皓会痴情如此?不过哄你
玩玩而已,你可别自作多情!天下的女孩子那么多,我罗皓皓谁都可以爱,你,算不了什
么!”他对我挟挟眼睛:“所以,忆湄,你看,你大可不必为我难过。”

我静静的望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我攀住他的肩膀,轻轻的吻了他的面颊。我的举动触
怒了他,猛烈的推开了我,他像碰上了有毒的东西一样,忙不叠的用手擦拭著被我吻过的地
方,嘴里低低的,叽哩咕噜的诅咒。这样子和神情都像极了罗教授。我轻声的说:“皓皓,
如果我恐惧的事情是事实,那么,那个大力量终究会来的。”“你在说些什么鬼?”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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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不再回答。离开了他,我走出餐厅,回到了我的房间里。在书桌前坐了下
来,鼻子塞得更加厉害,炉火烤得我头痛。忽然间,我强烈的思念起妈妈,思念和妈妈共有
的那些岁月:一间小小的房子,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和那份单纯得不能再单纯,宁静得不
能再宁静的生活。想想看,不久之前,我还倚偎在妈妈身边,事事让妈妈拿主意,连早上起
床,穿那一件衣服,都要问一声妈妈。而现在,我竟处在这样复杂紊乱的的境况里!妈妈,
妈妈,在她交代我来投奔罗教授的时候,她曾预料到我会遭遇这些事情么?

黄昏的时候,彩屏捧了一大叠毛毯和尼龙被走进我的房间,把东西堆在我的床上,她望
著我说:

“老爷要你晚上在家里不要出去,他请了医生来给你看病!”“哦,”我错愕的说:
“一点小感冒而已,真犯不著请医生,中□已经买了特效药来了!我的身体又强,现在都不
头痛了。”

彩屏把棉被帮我铺好,那是一床崭新的、鹅黄色的底色,桃红色的花朵的尼龙被,鲜艳
而夺目。毛毯也是新的,浅绿的底,墨绿的格子。彩屏笑著说:

“老爷自己上街去买来的。我在罗家做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老爷买这些东西,
以前都是叫我们去买的。”她看看东西上缀著的价格标签,又笑了。“老爷买东西一定不会
讲价,起码贵了一百块!”她注视我,含著笑意的眼光里,似乎还带著抹奇怪和研究的神
情。连她,也在诧异我的身分,和在罗家的奇异的地位吗?她也在怀疑我是谁吗?床铺好
了,她又说:“小姐,你的棉被给了嘉嘉了吗?”

“是的?”“老爷今天下午叫了配玻璃的人来,把嘉嘉房间的玻璃窗都修好了。”彩屏
说,望著我。“小姐,从你来,嘉嘉的生活好多了,以前,实在没有什么人会去注意她。”
她把换下的被单和枕套抱起来,向门口走,又站住说:“罗家的人都是好人,不过,他们都
不大去注意别人的,每个人只管自己。”

这是下人嘴里批评的主人,但,确实有些对。目送彩屏走出房间,我呆呆的在床缘上坐
下,用手抚摸著那柔软的尼龙被,嗅著那新东西上所特有的香味,有些儿心境恍惚。罗教授
自己上街去买来的!难得他会记起帮我买棉被!贵了一百块?岂止一百块?但,最使我感动
的,还不是他为我买棉被或请医生,而是他为嘉嘉配玻璃窗!一件小小的事,却可证明他那
粗厉的外表下,藏著一颗怎样的心!

望著窗子上的露珠,和窗外苍苍茫茫的暮色,我奇怪著这是怎样一个世界?奇怪罗家所
有的人,是怎样的个性?奇怪他们是欢迎我,还是不欢迎我?是喜爱我,还是讨厌我?为什
么他们好像都很喜欢我,而又总要令我难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因为我“特殊”的
“身分”吗?我“有”一个特殊的身分?对著窗子,我喃喃的问: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16

接连而来的好几天,我变得精神不安而神志恍惚,无论早晨或黄昏,白天或黑夜,我都
会突然间冲口而出的自问一句:“我是谁?”我想,我已经快要精神分裂了。自从那天在书
房遇险之后,我十分恐惧罗太太,每次碰到了她,我都会有种痉挛的感觉,而立即急匆匆的
避开,罗太太对我是怎样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我敏感地觉得,她常在暗中窥探著我。那两
道眼神狂乱而怪异。许多时候,我会恐怖的想,她是在找寻机会,再来勒死我。这种念头令
我神经紧张而心情恶劣。

中□在这几天之内,显得很忙碌,他常常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忙些什么。而在家的时
间,他也很少到我房间来,他总是藉故停留在罗教授的书房里,我猜他是在搜集一些资料,
用来证实他的猜测。不过,从他沮丧而困恼的神色上看来,他是一无所获。罗教授似乎也变
了,他那掩藏在须发中的眼睛,不再像往日那样坦白自然。却经常以一种奇怪的,怀疑的神
色,不信任的望著我,或是中□,或是皓皓和皑皑。甚至于,他也用同样的神色去看罗太
太。我觉得他有种潜在的紧张,时时刻刻都在戒备著什么。皓皓呢?那天在餐厅中和我谈了
几句简单的话之后,他似乎故态复萌,又变得早出晚归,成天不在家。如果有一两分钟的在
家时间,不是向中□挑衅,就是和罗教授“顶牛”,有一次,我还听到他在取笑皑皑,说她
是个蜡像美人。皑皑,她也真像个蜡像美人,她越来越苍白,越来越瘦弱。由于瘦,鼻子就
显得特别高,眼睛也显得特别大,有种西方的古典美人的美。但,她那黑而深邃的眸子使我
不安。或者,她也知道她的眼光会使我不安。我觉得,她屡次屡次的故意盯著我看,仿佛想
用她的眼光来杀我。她的眼光也确实收到了效果,我有份被伤害的难堪,罗宅对我而言,是
愈来愈难处了!这天早上,从睡梦中醒来,意料之外的,竟有著满窗耀眼的阳光。长久一段
时间,只看得到暗沉沉的天和低压厚积的云层。一旦看到阳光,那份喜悦和振奋真难以形
容!何况我向来是个比较爱动的人,这些日子,被雨和寒流困在家里,几乎使我浑身的筋骨
都发霉了。因此,当早上中□来给我上课的时候,我像个冬眠乍醒的小昆虫般“跳”到他面
前,一下子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兴奋的说:

“今天放我一天假,中□。太阳那么好,我们到郊外去走走!”中□把我的手从他脖子
上拿下来,微蹙著眉头望著我,那神情像我提出的是个荒谬绝顶的提议!丝毫不发生兴趣的
说:

“怎么想出来的?好好的要到郊外去玩?你知道还有几个月就要大专联考了?”“别那
么道学气!”我噘著嘴说,因为被泼了一大盆冷水而不高兴:“偶一为之,又怎么样?难得
有那么好的太阳!”

他看看天,太阳似乎燃不起他的兴致。

“今天不行,忆湄。”他冷淡的说。你需要把或然率弄弄通,我也还有事要办!”“你
这两天在忙些什么?”我有气的说:“整天看不到你的人影!”“要放寒假了,你知道,”
他说:“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总是忙一点。”把书本摊开在桌子上,他说:

“来吧!让我们开始上课!”

用手支著头,我无精打采的望著课本,或然率!我对那些或然率一点兴趣都没有!阳光
透著玻璃窗,暖洋洋的照射在我的身上,书桌上,和课本上。多好的阳光!多美的阳光!拿
著一支铅笔,我在笔记本上胡乱的涂抹,勾出一个人头,加上些胡须和乱发,半遮半掩在乱
发中的眼睛,这人是谁?罗教授?一个地质学的专家?我的什么人?在人头的旁边,我涂上
两句话:“人面不知何处去?一堆茅草乱蓬蓬!”“飕”的一声,我的笔记本被中□抽过去
了。他看看笔记本上的人头,又看看我。“这是你做的或然率的笔记?”他问。

“我讨厌或然率!”我说:“中□,你太严肃。”

他叹息了一声。“严肃,是为了你好。”他再看看那个人头。“不过,你倒有很高的艺
术天才,恐怕学画比学文对你更适合。”

“中□,”我恳求的说:“别上课吧,我一点心都没有,太阳使我兴奋,玩玩去,怎
样?”

中□凝视了我几秒钟,低下头,在课本的习题上一路圈出三、四十个题目,放在我面
前,说:

“把这些题目做完,我们再出去!”

“这够我做到月亮上升!”我叫著说。

“不错!”他点点头:“我们可以去看晚场的电影!现在,你做习题,我也要出去
了。”

“你到哪儿去?”“去看个朋友!”“你对看朋友有兴趣,对陪我出去就没有兴趣!”
我嚷著说。“忆湄,”他站在我面前,深深的注视著我说:“人生,有许多‘责任’,是比
‘玩玩’更重要的,我们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不能再浪费了。我有些正经事要办,你别
太孩子气,晚上我再和你详谈。”“不要!”我任性的说:“你只知道正经事!在你脑子
里,责任啦、工作啦、前途啦……实在太多了!皓皓说得对,你是个只会谈大道理的书呆
子!跟你在一起,就别想开心的玩玩,你永远是杀风景!”我的话触怒了他,听到皓皓的名
字,他的眼睛就冒起火来了。“我要告诉你,忆湄,”他板著脸说:“假如我有一个和罗教
授同样富有的父亲,我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没房子住。我又有一个安于做寄生虫的个
性,昏昏噩噩靠父母的财产过一辈子就满足了。如果我是那样一个人,我会带你玩,带你
疯,带你做一切你爱做的事!满足你个性中坏的一面!或者你也希望我做那样一个人,但是
我不是!你对我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说完,他气冲冲的走向了门口,扶著房门,他又加了一句:“晚上请你看电影!”房门
“砰”然关上,我呆呆的坐在椅子里,带著满腔的失意和受伤的感情,瞪视著向我诱惑的闪
烁著的满窗阳光。一早上欢悦的心情全飞走了,中□,他是怎样一个人!难道在爱情的领域
里,还是这样的倔强和固执!我的提议是很不对的?他未免太过份了!责任!责任!他心中
除了责任还有什么?我沉重的呼吸著,愤怒和懊恼使我全心激动。“晚上请你看电影!”怎
样的语气,仿佛请我看电影是他在向我还债!我希奇这场电影吗?不过渴望有一天的时间,
和他单独相处而已,如果连这么一点点领会力都没有,还算什么知心呢?

我大约发了十分钟的呆,然后我跳了起来,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我碰到了正要下楼吃
早餐的皓皓!他望著我,挟了挟眼睛,他眼中的光芒和太阳光相映。带著个和阳光同样温暖
的微笑,他说:“早,忆湄!阳光没有鼓舞起你一些活力来?”

“我向来是不缺乏活力的!”我说。菟丝花35/41

“是么?”他锐利的望著我:“有兴趣出去玩玩吗?”

我心中怦然一动,注视著他,他的眼睛是慧黠而难测的。“到哪儿?”我意志动摇的
问。

“由我来安排,包管你玩得很开心,怎样?你的每一天都给了徐中□,能够给我一个整
天吗?从早上到晚上?”

“从晚上到深夜!”我冲口而出的说。为什么我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是在潜意识中想
对中□报复吗?还是根本就很喜欢皓皓?皓皓不给我反悔的时间,拉著我的胳膊,他像个加
足了油的火车头,嚷著说:

“那么,立即出发!”于是,我们并肩“冲”下了楼梯。

这是奇妙欢愉的一天,假如没有中□的阴影在时时刻刻的困扰著我的话,那就太完美无
缺了。早上,我们叫了一辆计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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