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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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浦旧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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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O氲酱舜θ缤蚣┬模即簧侠矗直阃父恕∩现刂匾慌摹@父宋松痪砗笕匆蚕炱鸶O窸窣窣的声音,回头去看,雪樱竟不知何时披 衣出来。他皱眉道:“你不好好睡觉,又起来做什么?” 雪樱并不答话,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眉目间颇有探询之意:“你有心事。” 他不愿回答,仰头看天上那一轮明月,半晌慢慢地道:“樱儿,好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我也不
想让你知道。你只记得,离少奶奶越远越好。将来等纱厂的日常事务都打理清楚,我就带你 去上海。”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良久深深地叹口气。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只觉得心中烦闷稍稍平息, 指着楼下小径说:“明儿找个花儿匠,院子里多种些石榴,到了夏天开起来红艳艳的,又喜庆 又鲜明。”低声笑道:“石榴花儿,多子多福。”
青石小径两侧密密种的都是石榴,临近端午,时令初夏,树上已结了不少骨朵儿。间或有早 开的一半朵,那红便似胭脂点的一般,藏在碧油油的叶子里,艳得触目惊心。玉钿一踏进放 生桥的院子,触目便是如斯美景,赞叹不已,走到花阴里伸手掐下一朵,拢到面前闻了闻, 笑向荔红道:“这花儿看着红彤彤的,倒没什么香味。”影儿端着蚕沙从后屋里出来,正好听 见这句,笑道:“石榴花多子多福,才特意叫花儿匠多种了几棵。” 玉钿“哦”了一声,缓缓一捻,手里的花骨朵儿便被揉碎了,嫩黄的花蕊从指间纷纷落下, 碎绡般的血红花瓣却扑到衣襟上,像溅上了胭脂汁子。她扶着荔红一边往里走,一边微笑道: “雪樱姑娘不在吗?” 祖荫不在青浦时,雪樱便天天往张家去认字学画。影儿从未见过她,以为她只是寻常串门的, 点头笑道:“您来得不巧,她刚去张家画画了,天黑时才回来呢。您若有事,晚些再来吧。” 玉钿停住脚步,眉心微蹙,缓缓问道:“哪个张家?是画洋鬼子像的张家吗?” 影儿扑哧笑出声来,摇头道:“那不是洋鬼子像,是西洋画。雪樱也正跟着张先生学呢,刚刚 出门。太太若是有什么事,不如留个口信吧。” 玉钿长长地“哦”了一声,微笑着道:“瞧瞧,雪樱姑娘可真是大忙人呢。” 荔红眼睛尖,从第一间侧厢的门缝间望进去,瞧见半个破花瓶和一个桃子放在桌上,底下衬 着白布,忙指着告诉玉钿道:“少奶奶,你瞧那花瓶搁得真古怪。”劈手便将门一把推开。影 儿正要阻止,玉钿已迈进去四下张看,扭头惊讶道:“这屋子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乱七八糟 的?” 影儿倒不好意思再叫她们出来,只得放下蚕沙,跟进来赔笑道:“这是西洋画室。你们光眼睛 看就对了,可别动手摸。” 荔红冷下脸道:“你是瞎子吗?连我们都不认识。还好大的口气,敢指手画脚的。” 玉钿脸色一沉,斜了她一眼道:“荔红,一处有一处的规矩,你只管听着。”又微笑着对影儿 道,“成天只听说西洋画好,今儿头一次见,你带着我们好好瞧瞧,也长长见识。” 影儿第一次听外人说西洋画好,高兴得脸都红了。她原本是张树之家里的丫环,耳濡目染, 带着她们参观画室,讲解得头头是道。玉钿一边听一边点头,温言温语地询问。 窗户边上的画架用白布蒙着,旁边搁着画笔和调色板,她见板上的油彩十分新鲜,便指着笑 道:“雪樱姑娘天天画的就是这个么?” 影儿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清流姐有时候挺忙的,雪樱就在家里自己练习,这阵子画的就是
它。” 玉钿微微一笑,朝荔红使个眼色,又向影儿微笑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真是个口齿伶俐的好 丫头。” 影儿脸微微一红,笑嘻嘻地看着地面,揉着衣角道:“我是张家的丫头影儿,清流姐让我来给 雪樱做个伴儿。”话刚说完,便见画上蒙的白布从眼前掠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忙俯身去 拾,一边皱眉道:“刚说过不许动手……”指尖刚碰到白布,便听荔红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 玉钿也蹬蹬倒退两步,似不相信眼前所见,目瞪口呆。 影儿站起身来瞧了瞧画,奇道:“你们都是怎么了?没见过人体画吗?”她突然恍然大悟道, “我知道了,你们第一次见西洋画,怪不得这么……” 荔红腾地红了脸,扭头侧脸道:“快把那布蒙上,羞人死了!怪不得不敢给人看,真不要脸。” 语气十分愤慨,拉着玉钿便往外走,“怪不得老太太上次让人连张家的画室都砸了。砸得真好, 画的都是什么呀?伤风败俗。回去我们便告诉老太太,看她怎么说。”
影儿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惊叫道:“原来你是……陈家的少奶奶?” 玉钿亦震惊过度,脸色苍白,痴痴地随着荔红往外走。听到陈家少奶奶这几个字才醒过神, 挣脱了她的手原地站住,转脸斥道:“瞧个西洋画就翻了天了?瞧你这点出息。”朝影儿微笑 道,“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惹你笑话。我还没看仔细呢,你再细细给我讲讲。” 影儿见她笑容和蔼,放下心来,拿手抚胸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画室又保不住了。” 见玉钿眼神专注,专心倾听,她便指着那幅画儿,把来龙去脉都讲得明明白白,笑着说,“要 学好西洋画,人体画是非学不可的。” 荔红惊叫一声,见玉钿拿眼狠狠横她,忙捂上嘴,再也不敢出声。玉钿凝视着那画半晌,嘴 角渐渐浮上一丝微笑,点头道:“画得很好,你也很聪明。”说毕回身便往外走。 影儿忙将画儿依旧用白布遮好,跟着出来笑道:“少奶奶若是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来。我跟 雪樱说一声,让她在家里略等等就是了。” 玉钿站住脚步,沉吟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着急,我下次早些来。”她目光闪烁, 微一迟疑,微笑道,“影儿,少爷知道雪樱画西洋画的事情吗?” 影儿心地单纯,见她询问,也未多想,笑道:“自然知道。这个画室就是特意照着张家的样子 做的,几乎一毫不差。还说,免得他在家时,雪樱也惦记着老往张家去。”她见玉钿默默无语, 以为她没听明白,赔笑道,“前几日少爷从上海捎信,说是临端午节就回来。眼看就是端午了, 只要少爷在,肯定不放雪樱出门,少奶奶那时再来吧。” 玉钿的脸色越来越差,望着满院石榴呆呆出神。天色昏暗,衬得绿叶间的一点鲜红似火焰般 跃动,闪闪地灼人眼睛。良久缓缓笑道:“知道了,我们先走罢。瞧这天色,只怕要下雨了。”
第十五章 芝兰滴露花深岸
临近端午,溽暑初上,梅雨亦随暑气来了。天色潮阴,如黄昏暮冥,那雨丝挂在灰蒙蒙的云 中,细到几乎看不见,只觉触目处皆是湿漉漉的。檐头前、栏杆上纵横地牵着绳子,上头晾 着大簇的新鲜桑叶。进宝在堂屋里拿着毛巾,手脚不停地将一张张桑叶擦干,再摆到大笸箩 里,一边揩一边抱怨:“虽说少爷现在开纱厂,可也不能靠家里人养蚕呐。就这几只破虫子, 弄得又操心又劳累。要我说,到时候只怕连桑叶钱都挣不回来。”他手脚虽快,那笸箩却甚大, 似总也装不满。 雪樱往年在陈家湾时,本就养惯了蚕。三月间偶尔提了一句,祖荫便叫人将后厢房收拾出来 做蚕房,略养了几匾,不过让她有个想头。等到蚕二眠时却阴雨不断,桑叶潮湿,必要晾干 了才能饲食,放生桥的房子便如一颗大树般,楼上楼下都迤逦散着新鲜桑叶。 祖荫昨日刚从上海回来,眉目慵懒,负手站在檐下,听到他抱怨,忍不住回头笑道:“让你多 干点活,就念叨个不停。再多嘴多舌,等蚕三眠的时候,就派你整晚看着。”蚕到了三眠时, 整把的桑叶撒下去,顷刻间便没了,一夜之间不知道要起来多少次,最是辛苦活计。进宝吐 舌一笑,紧紧闭上嘴,埋头揩叶。
雪樱端着清扫的蚕沙从蚕房出来,见祖荫站在檐下,悠闲自得,顿足恨道:“大家都行军打仗 似的,就你一人闲着。眼看就要再撒一遍桑叶了,进宝一人哪里忙得过来?你快去帮忙擦罢。” 进宝埋着头吃吃低笑,听祖荫咳嗽一声,忙强忍笑容,抱起篮中揩过的叶子便往后厢溜。见 他背影进了蚕房,祖荫才低声道:“以后别当着人这样大呼小叫,好歹也要给我存几分面子。” 雪樱嗤地一笑,低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揩叶子吧,莫把蚕宝宝饿到了。” 祖荫这才装作十分不情愿地挽起袖子,一边揩一边笑着抱怨:“又养蚕又画画,又写字又念书, 自己忙不过来,还连累一屋子的人都跟着你团团乱转。” 雪樱被他说得脸色微红,眼珠一转,咬唇笑道:“再多嘴多舌,等蚕三眠时……”话未说完, 便听大门被笃笃地扣了几下。略停了一晌,又是笃笃几声,极有节奏。祖荫似对敲门声置若 罔闻,朝她含笑挑眉,目带询问之意。她也不好再说剩下的半截话,只得恨恨地笑着横他一 眼,撑起油纸伞去开门。
这雨连绵两天,地上已积了不少水洼。雨丝似专扑人衣襟一般,玉钿才下车进院走了几步, 百褶裙面上便蒙上了一层极细的小水粒。青石小径甚滑,一个踉跄踩到水洼里,缎鞋立刻便 湿了,鞋帮上绣的仙桃鹦哥被雨水一淹,血红翠绿,色彩狰狞。她提起裙角淡淡地看了一眼, 神色一丝不变,挽起雪樱微笑道:“不妨事。雨天就是这点不好,糟蹋鞋。” 她也不再用荔红打伞,只拉着雪樱的手并肩往屋里走,笑道:“前天来得不巧,不提防姑娘出
去了。今日特地赶个早……”突然间脚步一滞,直直看向堂屋里,眉头缓缓拧起。 空中铅云低布,堂屋里亦是光线晦暗。半个条案上倒着桑叶,叶面绿得发青,沾了潮气后, 似有幽幽浆水。祖荫眉目专注,正拿着毛巾一片一片地揩那湿叶。揩过的叶子整整齐齐地码 在笸箩里,堆得似尖尖的小山,满箩碧绿青翠。 她平日养成的仪态极好,脸上一丝错愕之色稍纵即逝,慢慢地松开雪樱的手,微笑道:“昨天 听拢翠说少爷回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祖荫手上不停,只略一侧脸道:“少奶奶今日过来,必定有重要的事情吧?” 玉钿心里一酸,百味杂陈,敛眉低目,暗暗地吁了一口气,抬头微笑道:“自然有重要的事情, 才敢上这边来。” 他眉头一皱,缓缓搁下毛巾,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也不知道是否稍有停留,微笑道:“既然如 此,少奶奶请坐。”转脸低声对雪樱说,“去沏杯热茶。”
玉钿看着雪樱的背影,似有半晌失神,荔红在侧咳嗽一声,她才默默将目光收回,微笑道: “五月初八是刘家娶二儿媳的日子。新媳妇就是乡下管家的女儿柳柳,论起来跟陈家颇有渊 源,少爷自然非去不可。我今日过来,是想问一声雪樱姑娘,她那日去不去?” 祖荫正将卷起的袖子慢慢地挽下来,听她说毕微微一怔,皱眉道:“雪樱跟柳柳一起在陈家湾 长大,情同姐妹,自然要去。”他叹口气道,“少奶奶到底想问什么,不如直说吧。” 玉钿脸色微红,缓缓拧过脸去,微笑道:“少爷上次当着母亲的面说了一番话,虽然陈家上下 皆知雪樱姑娘是家门恩人,外人并不知情。”伸手去摸茶杯,却摸了个空,缩回手停了半刻才 继续道,“论起来,到底当时行事也忙乱了些,什么聘礼婚礼都省了,不像样子。若五月初八 雪樱去刘家,旁人问起她的身份,该如何圆说才好?” 祖荫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旁人谁会问起?” 玉钿正色道:“少爷这话就不对了。天道悠悠,纲理伦常是人世大信。就算旁人不问,自己也 要行得端,走得正。” 祖荫脸色一沉,冷笑道:“照少奶奶的意思,是指责我行不端走不正了?” 玉钿微微一笑,不温不火地道:“雪樱姑娘是陈家恩人,谁敢指责少爷?我也只不过提醒少爷 一句,陈家到底是青浦大户,莫要在旁人口中落了话柄,失了体面。” 他牢牢地看定她,良久良久慢慢地说:“少奶奶句句金玉良言,我都记住了。”微微一笑,站 起身道,“少奶奶若没别的事,就请先回吧。”竟是下了逐客令。 玉钿又羞又怒,眼圈都红了,仰头冷笑道:“若是去呢,到底给我个准信儿,让我把那日要穿 的衣服预备好送来。妻妾有别,不能当着众人面乱了规矩。”定定地看着他,不依不饶。 两人往日在人前相对,总是平静和悦,相敬如宾,此时气氛却隐隐剑拔弩张。祖荫目光中似 有幽火闪烁,转目望着院中花径沉吟不语。石榴树的花和叶上存的雨经微风一吹,聚成水珠 盈盈坠落,仿佛叶梢的绿意也随着淌了下来。
雪樱斟了茶出来,见玉钿脸色青白,眼中隐约含泪,心下大是不忍,微笑道:“柳柳跟我从小 玩到大,早就看得不爱看了,何必定赶着婚礼过去?我还要画画呢,就不去了。这雨下得真 冷,少奶奶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玉钿似松了一口气,隐约有感激之色。她方才不小心踩到水洼里,鞋湿得精透,坐在堂屋里 这一会儿功夫,脚下的砖地已湮湿了小小一圈。手里握了滚烫的茶盏,略觉温暖,抿了一口 碧绿的热茶才缓过神来,微笑道:“雪樱姑娘真是个聪明人。平日又养蚕又画画儿,可忙得过 来?我前日去瞧你画的西洋画儿,只觉得是个好,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呢。” 雪樱低头笑道:“在家里做惯了,乍然丢下觉得不习惯,只养了几匾,倒也没什么忙的。画画 才学了三个月,刚开个头,离好还差得远呢。”祖荫眼神一闪,截过她的话道:“婚期定在初 八,只怕新娘子卯时就到。咱们去早去晚都不好,估摸着卯时过半就差不多了,略歇一歇, 正好赶上早酒。” 玉钿款款站起一福,恭恭敬敬地道:“那我早些预备。请少爷寅时三刻来接,莫要晚了。” 祖荫点头应允,唤来影儿送她们出门,见几人身影出了大门,才缓缓道:“樱儿,记得以后不 可让别人随便进你的画室。”他神色凝重,竟是十分郑重其事。雪樱微一点头,怅然笑道:“柳 柳的嫁衣裳还是我做了大半呢,也不知道后来谁替她绣完了。” 他听她语气虽然竭力若无其事,却终究有一抹淡淡的憾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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