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伶 (背后灵系列之五)(完结)作者:水虹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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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伶 (背后灵系列之五)(完结)作者:水虹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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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偷偷把自己的金银首饰,还有平时攒的几百块大洋,都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然後借口有亲戚要离城,托王副官买了两张夜间的船票。

  她想等夜晚,借听戏的时候去找花百年,然後和花百年搭船远走高飞。

  然而,她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并未发觉,她的计划既简单,又幼稚的可笑,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人识破。

  ……

  文娜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坐在自己卧房的藤椅上,一边数着手里的银票,一边晃动两条腿,心里很是高兴。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花百年联系,听说他前段时期病了阵子,为了她的计划顺利进行,她一直忍着没去看他。

  不过,现在他的病应该好了吧。今天下学的时候路过梨园,她站在门口的地方看了看,挂着他的牌子,晚上唱西厢,他扮崔莺莺。

  今晚,就是她实行计划的时候。

  文娜这样想着,脸上不由绽开一个甜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九太太,老爷来了。”

  文娜心中一惊,顺手把银票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跳下藤椅,摆出个规规矩矩的站立姿势。

  杨司令推门进来,只见文娜双手放在身前,微微垂头,躬身站立,似乎是在很恭敬的迎接他,然而那对过於灵活不安份的双眼,却完全曝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这些天,你都很规矩啊。”看着这样的文娜,杨司令唇畔泛起浅笑。

  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她的单纯,她的不安份,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机和算计。

  所以他让她继续念书,让她开拓眼界,让她在他所控制的范围内,恣意妄为。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是不是太宠她了一些。

  至於她想离开他的这件事,他就当成和她玩的一个小游戏吧。

  她年龄小,又受过新思想教育,不甘不愿嫁给他,他是知道的。但是,等她真正长大懂事之後,相信她会和他其余的太太们一样,对他死心塌地。

  毕竟,他是这座城的王。这座城内,哪有男人能和他相比。

  “我、我一向很规矩啊。”文娜心虚的回答。

  “你今天晚上要去梨园听戏吧。”杨司令眯起眼睛看了她一阵子,“要不要我派王副官送你?”

  “不用,不用了。”文娜连忙摆手,“我只听一出,很快就回来……总让他跟着,怪别扭的。”

  开玩笑,她是去和花百年私奔的,怎麽能让王副官跟着。

  “好。”杨司令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坚持。

  文娜在心底抹把冷汗,暗暗松口气。

冥伶(三)

  夜幕降临,花百年坐在後台,看着水银镜中自己的脸。

  那张脸白的近乎透明,深黑眼眸中没有半分神采。

  花想容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杨府九太太托人带给你的。”

  花百年看了一眼那信封,双拳不自觉的紧紧攥住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斑斑血迹。

  “九太太在码头等你。”花想容轻叹了一声,“杨司令说,如果你愿意,今晚可以去见她。”

  花百年慢慢摇头,“不……我不去见她。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唱西厢。”

  花百年刻意压低了他的声音,却还是掩不住这短短两句话中的悲愤绝望。

  一个多月前,文娜离去的那个夜里,他终於明白,他和文娜的一切,全部都在杨司令的掌握监视中。

  就算愿意用生命去抗争,也毫无用处……他已经不是男人。文娜要的东西,他再也给不起。

  这一个多月来,他慢慢想明白了在沙利文咖啡厅,万荣生对他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麽意思。

  也明白了万荣生与众多太太小姐亲密交好,行走在她们闺阁之中,所付出的代价。

  若不是万荣生和他一样,被下了暗行,哪户高官会放心一个男人和自家女眷亲密来往?

  “那麽,我替你装束勾脸。”

  花想容柔声道,扶花百年起身,亲手替他洗了脸,上妆贴片,穿戴华美的行头,送他登台。

  ……

  台下座无虚席。

  伴随着胡琴和鼓点,花百年扮成崔莺莺,站在台上开口唱道:“先只说迎张郎娘把诺言来践,又谁知兄妹两字断了良缘,空对着月儿圆清光一片,好叫人闲愁万种离恨千端……”

  这一场戏,花百年不愿想及其它,只将自己化身为崔莺莺,借崔莺莺的口,唱出自己得不到的爱恋,唱出心中的离恨痴痛。

  他的声音宛转凄美,百转千回,声声若杜鹃泣血,台下听客皆如痴如醉。

  花想容站在幕後,仔细听着花百年的声音腔调,频频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生花百龄,笑道:“百年打熬这一场,终於成器,也不算白费了功夫,白受了苦痛。”

  花想容原本就打算寻个什麽事由,逼花百年成器,正好杨司令派人过来,他便借势顺水推舟。

  花百龄见花想容笑语宛然,想起前段日子花百年的痛不欲生,从心底泛起一股子凉气。

  这样的成器方法,他一辈子也不想经历。

  ********************

  文娜拎着个小小的皮箱,迎着江风,独自站在夜晚的码头,心急如焚。

  她和花百年要搭乘的那趟渡轮,已经靠岸很久,即将启程。

  而花百年,现在还没看到人影。

  文娜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狠狠的咬着指甲。

  她明明让人把信带给花百年了,难道说……花百年没见到那封信?

  不可能,她给了梨园的茶房足足五块大洋,茶房拍胸膛保证说肯定第一时间,亲自送到花百年的手里。

  文娜仍在焦急不安的时候,渡轮响起一声鸣笛,竟是开走了。

  刹那之间,文娜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也被什麽东西带走了一般,胸口处空荡荡的一片。

  文娜直直的站在码头,精致美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送着渡轮在江面上划出一条印痕,渐行渐远。

  烈烈江风吹起她的两条辫子,吹起她宽大的裙摆,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在风中羽化展翅的蝶。

  “太太。”

  身後传来王副官的声音,文娜茫然转身,眼眸中映出那从来身形笔挺,一丝不苟的军人。

  “太太。”王副官上前,为她披上一领外衣,声音神情礼貌谦恭,“夜深了,码头风凉,请跟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文娜忽然神情激动,嘶声大吼,“你一开始就知道的是吧?对,你一开始就知道!”

  眼下这种状况,她再怎麽天真单纯,也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副官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这麽快在码头找到她,不可能用这样平静的态度,劝她回杨府。

  “是。”王副官抿了抿嘴,直接承认,“不止是我,这件事从头到尾,司令都知道……太太,你真的很任性。”

  “你、你们把花百年怎麽样了?”文娜声音颤抖着。

  “司令宽仁,没把他怎麽样。太太也知道的,他还在梨园挂牌唱戏。”王副官望着文娜,“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事情败露,自然不会来码头……太太,你不要傻了,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花百年对你就算曾经动心,他也不会为了你,就把自己的将来前途毁掉。”

  文娜顿时脸色惨白,泪水沿着面颊滑落。

  “司令还说,如果太太喜欢花百年,今後还是可以常去他那里走动,和他喝茶聊天。”看着这样脆弱的文娜,王副官虽然态度谦恭有礼,眼中却并无半分怜悯。

  是的,他并不喜欢这位九太太。

  他追随司令多年,在司令还是营长的时候,就跟在司令身旁,腥风来血雨去,看着司令如何一点点积聚自己的势力军力,如何一步步朝上爬,直到现在的位置。

  在他心中,司令是全天下最值得服从仰慕的人,然而这未满十四岁,娇嫩美丽的九太太,全不把司令放在眼里。

  她根本不了解司令,不明白司令是怎样值得追随爱慕。

  而从来铁血治军的司令,居然也对这不懂事的九太太放纵有嘉,宠溺的完全不像司令的行事风格。

  只是因为她年龄小,生得娇俏吗?

  这个城内,娇俏美丽的女人成百上千。而能号令千军万马的将领,只有司令一个。

  在他看来,司令对九太太的过份放纵,是在委屈司令自己。

  这位任性妄为的九太太,不配成为司令的女人。

  文娜在原地呆站了半天,慢慢摇头,“不……请司令放心,我再也不会去见他了。”

  她并不恨花百年。

  因为她知道,杨司令权势滔天,花百年应该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况且,他来码头见她,不过是送死。

  明知道是送死的事情,他不来,也对。

  只是她不能原谅。

  她不能原谅,自己将真心交付给花百年,花百年在最後关头,却选择了背弃她,背弃她所交付的真心。

  不恨,也不能原谅,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不能够再相见,不能够再如从前般互诉衷肠。

  文娜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王副官,我跟你回去。”

  “是,太太。”王副官恭敬回答。

  ********************

  四年後,花百年已是红遍全城,声名远播的优伶。

  他不再住梨园,他在城中心有了豪华气派的宅子,宅子里雇了丫头仆役。他频频出入高级场所,结交达官贵人。

  四年前,花百年被下了暗行之後,开始渐渐明白,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戏子,必须牢牢攀住权势富贵,才能有活路,才能最小限度的受制於人。

  所以四年来,他就是不择手段这样做的。

  ……

  微熹的晨光透过窗棂,映入幽雅洁净的卧房。

  花百年从堆锦叠绣的床上坐起来,轻轻打了个呵欠,像一只慵懒的猫,姿势从容优雅。

  今年他已经十八岁,比十四岁的时候拔高了不少,却依旧身形纤细,皮肤光滑,五官精致,未蜕去少年时代男女莫辨的美丽。

  身旁的甄将军睁开眼睛,伸出手,慢慢抚摸花百年赤裸光滑的脊背。

  花百年任他抚摸,眯起眼睛斜睨他,目光中有千种妩媚,万般风情。

  甄将军大约四十出头,中等身材,头发略见稀疏,细长的双眼。他领少将衔,军校毕业,出身世家,算是一名儒将。

  “百年,你真是比女人还好。”甄将军的声音柔和而暧昧,“有时候真想把你带回家养起来,只让你唱戏给我一个人听。”

  “那可不行。”花百年媚笑,巧言诡辩,“现在蒋委员长倡导新生活运动,将军要这个时候把百年带回去,可是会坏了将军名声呢。”

  “唉。”甄将军无奈叹息,“新生活运动却没什麽……说到底,如果百年在城里没那麽大的名气,我也就不用顾忌那麽多了。”

  “好了好了,反正百年虽然身不由己,但心里只有将军一个。”花百年在心中暗嗤不屑,嘴里却轻声哄他,紧接着转移话题,“花家班的事,将军帮百年办妥了吗?”

  “放心,花家班现在已经是你的东西。”甄将军笑道,“怎麽,现在就迫不及待想去验货了吗”

  花百年朝甄将军一笑,穿衣下床。

  是的,他迫不及待。

  ********************

  “百年,你得偿所愿了吗?”

  梨园会客厅,花想容直挺挺的站着,望向对面坐在紫檀木靠椅上的花百年,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

  短短四年,花想容比从前苍老憔悴了一大截。

  花百年抬眼打量了一下花想容,端起细瓷茶杯,不急不徐抿了口热茶,意态从容。

  得偿所愿?他怎能得偿所愿。

  他得到了从前想也没想过的豪宅,得到了花家班,得到了权势庇佑……同时,他也得到了肮脏的身体,烂臭如污水的名声。

  而他最初梦想得到的东西,最初拥有的东西,已经被人以决绝残忍的方式取走,再也得不到、找不回。

  现在这个人,居然问他是否得偿所愿?

  “花想容,我想你以後,应该叫我班主。”花百年将茶杯放下,唇畔勾起一抹浅笑,纤长手指轻轻掠过桌子上的那张买卖契约,“不要忘了,你已经把整个花家班卖给我。”

  “你明明知道……我半辈子的心血积蓄,全都放在了这个班子上。”花想容黯然垂眸,“你做的太绝。”

  “或者,我给你的钱,是少了点。”花百年气定神闲,“不过我自问,并未做到绝处。你还是可以留在花家班,继续调教训练童伶,毕竟在这个方面,没有人手段比的上你。”

  花家班现在如日中天,若不是花百年借了权势相逼,别说现在这点钱,就算再多钱,花想容也是不肯卖的。

  “百年……班主,你这样,和杀了我有什麽区别。”花想容苦笑,“我有得选择吗?”

  花想容鸦片积年成瘾,花百年给他的这些钱,最多再抽上大半年鸦片烟,就一干二净。

  若想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想要活下去,他对花百年所有的要求,就只有全盘接受。

  “花想容,你怎麽想,是你的事。”面对这样的花想容,花百年忽然有些烦躁,掏出镀金的怀表打开,放在眼前看了看。

  没错,他知道花家班在花想容心中是如何重要。花想容一辈子,什麽都没有,只有这个戏班。

  花想容半生的精力心血,全都投进了这个戏班。

  他拿走这个戏班,就像拿走花想容的命,他明白花想容此刻的痛苦。

  但这个世上,谁又不痛苦呢?

  他不再是男人的痛苦,与文娜形同陌路的痛苦,在污泥烂水中挣扎求生的痛苦……凭什麽他可以承受,花百年就不能承受?

  更何况,当年花想容对他做的那件事,可是丝毫没有留情……

  花百年轻轻摇头,不让自己继续往下想,啪的一声合上怀表盖,“今天姚家少爷成年,姚家举行酒会,快到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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