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了。”
“好。”
挂断。
那天院长亲自来找仙道，说：有一位病人无论如何务必请你出马。
仙道有些意外，正要询问一下详情，却忽然收住了口。
身为职业篮球手，运动伤害是无可避免的，这一点仙道以为自己早有准备，可是当他在走廊的尽头看到由球队教练和经纪人陪同前来的流川时，他的心还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把。
一系列检查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半月板损伤，拼命型球员十之八九都有的毛病。
手术的难度不大，开刀日期很快排定下来。
仙道仍然不能够回家，他送流川出了医院大门，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流川拉开背包的绳口，从里面翻了半天，然后掏出一个便当盒递过去，硬邦邦地说：“给你的。”
仙道呵呵地笑，“呀，真好，还是温的呢。”
“我走了。”
“……这几天注意休息啊。”
流川给他一记白眼，“手术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流川的神经超级粗大，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却没来由让仙道的胸口一紧。他摸摸流川的头发，轻声地说了句：“乖。”
而流川就真的很乖很乖地点了点头。
十六
仙道走进手术室时，流川已于手术台上就位。他头戴一顶淡蓝色的一次性帽子，上半身的毯子一直盖到下巴，也许是*剂开始起作用了，他缓慢眨动的眼睛显得很干涩。
仙道走过去，俯低上身笑眯眯地看着流川，“小枫，好好睡一觉吧，不过不许在梦里叫我的名字哦，被同事听到的话就太不好意思了。”
流川费力地抬手捧住他的脸，异常冷静地说：“仙道，你别怕。”
仙道猛然一窒，然后就舒展开眉头，温柔地笑了。
他拙劣的掩饰怎么可能骗过流川呢，他们是如此了解彼此啊。
仙道亲了亲流川裸露出来的一小块额头，恢复了王牌主刀的自信，“你的手术只有我亲自做才能安心。”
流川点点头，完全不担忧的样子。
至于那个手术的过程，仙道也差不多全忘了。他和流川命运中几个比较大的转折点，他一个都没能记住，真是一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切，北泽泽北都分不清的家伙，不能指望那么多。”日后流川如是说。
看看窝在沙发上喝可乐喝得直打嗝的流川，仙道很好心地决定就不把“越野北野”那件事拿出来逗他了。
几个月后，仙道所带领的医疗小组研究成果正式出炉，一经发布就立刻“震惊了全国医学界”（引自当地报纸）。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仙道一时间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昔日的天才篮球少年，今日的天才外科大夫，过分荣耀而光辉的履历完全不是平凡人可以企及的高度，小说一般传奇。
虽然向来随遇而安，但习惯于扮演闲云野鹤角色的仙道，面对各界突如其来的热情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伤脑筋。
他叹息着向流川诉苦：“昨天我去超市买东西都被人指指点点，害我都不好意思买‘那个’，可是家里的存货都用完了呢！”
流川槌他一拳，笑骂了句：“活该！”
流川当然是为仙道感到高兴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仙道为这项成果所付出的努力，那些日以继夜的反复试验，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即使仙道不说，他也懂得。
所谓男人必须一肩扛起的重担，仙道沉默而竭尽所能地完成着。
和仙道相处得越久，流川就越是觉得，从本质上讲，他和仙道其实是两个非常相似的人。
同样的认真任性、坚持坚强。
骨子里涌动的都是滚烫的热血，一往无前地勇敢。
十七
而此时，流川正遭遇他篮球生涯上的第一个低谷。
问题不是出自他本身，而是球队。
由于俱乐部高层的战略出错，失败地换走了两名关键位置上的球员，而引进了另外两名“闲置人口”，导致整支球队阵形大乱，连续两个赛季仅仅勉强挤进季后赛。
经纪人劝流川换东家，带着ＭＶＰ的光环，已有几支相当不错的球队向他抛来了热情的橄榄枝。
然而流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输了又怎么样，赢回来就好了，大不了把当年一点点带荔枝队前进的历程再演练一遍。
流川从不为失败找借口，更不会把失败归结为队友不够强大的缘故。
好像高中时在神奈川，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湘北，完全没有考虑湘北篮球社的实力。进军全国大赛陷入一场又一场苦战时，他也从没有过类似于“如果我在海南，胜利将是多么理所当然”的念头。
想要打进全国大赛，他就朝着目标一步步地走过去，能跟上的人自然会跟上；想要再次拿到ＮＢＡ的总冠军戒指，他就为此而不懈地努力。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费神思考，直接做就行了。
球队整顿完毕之后，教练发表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训话。
流川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忽然想起了安西教练。那个老头身材很奇怪，笑声也很奇怪，但是他对他说：“请流川同学先成为日本第一的高中生吧。”
最终流川做到了，甚至比安西要求得还要好，现在他正朝着更高的层次迈进。
眼前是一条漫长无尽的路，流川不觉得焦灼或者乏味，反而兴致勃勃蠢蠢欲动，因为他知道，这条路是梦想，是从儿时就怀抱着、未曾改变的梦想。
然而它又不仅仅是梦想，至少不会止步于梦想的程度，因为流川会用自己的双手把它逐一变成现实。
两年后那个赛季总决赛的决胜局，仍旧是荔枝队客场。流川没有邀请，但仙道还是来了，仿佛他也预感到了流川即将再一次取得胜利。
欢呼声紧接着哨音响起，流川和仙道隔着喧闹沸腾的人群静静对视，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温和神情。
这应该就是所谓幸福的感觉，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都在这里。
篮球，还有仙道彰。（排名不分先后^ ^）
此后第五年，流川枫宣布退役，带着他的两枚总冠军戒指，还有三个ＭＶＰ奖杯。
十八
仙道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流川还在卧室里睡觉；他几乎要怀疑流川是不是从他出门之后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仙道看看手表，在床边坐下，直勾勾地盯着流川的脸。
和预料中的一样，流川似乎有所感应地慢慢醒来，眼皮撩开一道缝隙看见是仙道，便伸长手臂拉了他一把，随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
仙道无奈地笑，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是这么可爱。
“小枫，我今天交了辞职申请，处理一下后续事务，下半年应该就能退下来。”
流川这才睁开眼睛，含糊地问了句：“怎么会突然辞职的？”
“也不是突然，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都有皱纹了，我可不想在老去之后再空闲下来跟你一起享受生活。”
流川坐直身体，扶着仙道的肩膀仔细端详他的面容。依旧是当年那般温和的眉眼，漫长的时光在他的神情中注入了成熟与稳重，配合上眼角细细的纹路，丝毫不显得苍老，反而更为妥帖。
“我说小枫你其实是有阴谋的吧，平时故意笑得那么少，所以根本不长皱纹。再过几年，我变成老头子，你就不要我了。”仙道装模作样地哼唧。
“要的，不会不要你，一直都要你。”流川的眼睛里闪动着笑意，语气却是郑重的。
仙道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出人意料地提议道：“小枫，我们结婚怎么样？”
“结婚？”流川一个白眼先丢出来，“你几岁？”
“这种事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种叫黄昏恋……”感觉这个说法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仙道急忙停了下来。
白痴，大白痴！流川忍不住在心里骂他，都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还自找麻烦结什么婚？
正郁闷着，脑袋里猛地灵光乍现。
仙道有些诧异地看到流川的眼睛调皮地忽闪了一下，跟着床头抽屉里面的那两枚总冠军戒指就被对方拿了出来，并且一人一个沉甸甸地套在了无名指上。
“礼成！”流川努力抿住嘴角，尽量不显得过分得意，“现在你可以亲吻我的脚趾了。”
——昨晚一起看的电影中的台词。本以为流川光顾着睡觉了，原来还是有听到。
等到仙道笑着拉起他的手，用虔诚的姿态低头去亲吻他的指尖，并且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时，流川的拳头终于没能忍住。
四十岁的仙道彰，顶着难看的熊猫眼，笑得像十七岁一对一赢了球时那般灿烂。
三十九岁的流川枫，躺在属于两个人的被窝里，睡得像在小池老师的数学课上那般香甜。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共同构建一片宁静淡泊的领域，把彼此最为无懈可击的一面奉献给所有投射过来的关注目光，当转身退下舞台，便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亲吻拥抱。
寂寥的人生之旅，失去要比得到容易得多，所以我们努力地学会珍惜，学会去爱，学会相处……我们见惯了的生离死别、成王败寇都是让我们更加眷恋对方的理由。我们总是选择做实践者而不是梦想者，这一路携手走来收获的全部，都因为诚恳的付出而变得踏实。
我们，流川枫和仙道彰，只是想要这样真实而坦率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