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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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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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要在实战里向这位勇士虚心学习。可是当他第二天到连队去的时候;那位个子并不十分高大、脸色乌黑、左脸上留着一条疤痕的连长;只接过介绍信随便地看了一眼;就勉强把司务长佩带的只能单发不能连发的驳壳枪分给他。当他事后发现这是全连最差最破旧的驳壳枪的时候;心里就颇不愉快。一打仗;又分配他搞一些在他看来是打杂的事情。例如管理伙夫担子;带担架;打扫战场等等。周仆是一个很聪明、敏锐的人;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虽在上级的命令上被公布为这个连队的干部;但在全连尤其在连长的心目中;还没有取得这个英雄连队的战士的资格。直到有一次;敌人迂回到后面;他带领炊事班将敌人打退;才看到邓军脸上的一丝笑容;作为对他这种行为的奖赏。事实上;只有这时候;他才被认可为这个连队花名册中的真正的一员。以后;周仆被提升为指导员;两个人就逐渐成为一对亲密的搭档了。

    战火催促着人们的成长;也锤炼着人们的友谊。每当周仆回忆起邓军的时候;都深深地感激他对自己的帮助。这种帮助;不是通过上课;或者其他明显的教导;而是通过一种无形的影响。这种影响;尤其表现在邓军的那种任何时候都要压倒敌人;而决不被任何敌人所压倒的英雄气质。有时;当连队伤亡过重;在周仆看来;已经无法完成任务的时候;他却愈打愈勇;最后终于奇迹般地带领少数战士夺取了敌人的阵地;有时;被敌人团团包围;甚至被敌人〃压顶〃(〃压顶〃;抗日战争平原地区的日语。是指我军在房内;敌人占据了房顶。);在周仆看来已经无法突围的时候;他却毫不沮丧;吩咐战士们用手榴弹投房顶上的敌人;终于寻隙突围。这种英雄气概;在部队被习惯地称为〃硬〃的作风;不仅感染了领导的部队;而且也深深地感染了自己。甚至在自己指挥作战中;也不知不觉采用了邓军的语调;仿佛他的某一部分;己经渗入到自己的生命中去了。而邓军在内心里;也非常感激他;尤其是在学文化方面。周仆初来时;邓军还不识多少字;一接到上级的文件;就两手捧着皱起眉头叹气。周仆下定决心;不厌其烦地每天教他几个字;在战斗频繁的日子里;也不忘记催促他;甚至强迫他学习;终于邓军能够看书看报了。当他捧着通俗小说看到有趣之处;像孩子一般笑起来的时候;对他的这位老伙伴也是充满着感谢的。

    在周仆来到这个连队之前;曾经听不少人传说他的脾气古怪;但在真正接近以后;却感到这位在战斗中令敌人畏惧的勇士;竟像孩子一般的纯真。比如;他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听人讲故事。在战斗的间隙中;周仆无论是当他的指导员、教导员或政治委员;没有几个故事是交待不过去的。两个人甚至常常枕在一个枕头上讲故事。当讲到动人的地方;即使是千百年以前的事情;也会使他像孩子一般地淌着眼泪。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缺点的。例如他过分地粗率。但是他也有一条最大的好处;就是对同志不抱成见。几个钟头之前;他向你跳起脚来发脾气;几个钟头之后;就会忘记得干干净净。你得罪了他;冲撞了他;也是一样。等你懊悔万分;怀着羞惭去向他道歉的时候;他会惊讶地说:〃噢;你还想着这件事呀!〃

    在战斗上;他也存在着缺点的一面。这就是一打仗;他就要跑到最前面去;顾不得全盘指挥了。随着周仆指挥作战一天天熟练;他的这个缺点;不仅没有克服;反面发展了。每逢打仗;前面的情况稍一紧张;他就把驳壳枪一提;说:〃老周;这一摊子我不管了!〃说着就跑到战斗最紧张、最危险的地方。直到他面对面地看见敌人;亲眼看见战斗情况的变化;才算放了心。有时甚至要亲自用机关枪把敌人射倒;才觉得解气。他的这个特点;自然会给第一线的战士增添无限的力量和勇气;能够使最危险的阵地稳定下来;或者使最难攻的阵地被我们突破;但同时;也就常常忽略了次要方面。他的这个缺点;不止一次地受过上级的批评;周仆也屡次提醒他;他都满日答应;甚至红着脸承认错误;但是当第一线的情况一旦紧张起来;他就又抑制不住自己。如果这缺点在当连排长的时候;还不显得怎么明显;等到他指挥一个营;一个团;就显得越发突出了。周仆清楚记得;在围攻大同的时候;当他的营数次进攻水塔未下;他的眼都红了;从指挥所里一下跳出来;又说:〃老周;这一摊子交给你了!〃做教导员的周仆一把没有把他拉住;他己经冲到最前面去了。时间不大;水塔被占领了;但他也满身鲜血地被人背回来;原来他率领突击队冲锋时;冲得过猛;竟一下子冲到投弹组的前面去了。邓军;就是这么一位威猛无比的战士;在他的心目中;只有最危险的战线才是自己的岗位。

    也许;正因为这样;周仆不能不分出很大精力来钻研指挥艺术。这样一来;邓军的勇猛的神威;不断地影响着、培育着部队;使部队保持着老红军的硬骨头作风;而周仆的灵活的指挥;也适当地弥补了邓军的缺陷。同志们私下议论;说上级把他们两个人配搭得很好;说他们是一粗一细;粗细结合。其实;更准确些说;这也同他们的友谊一样;是经过长期战火锤炼的合金!

    多好的勇士呵!可惜不能参加战斗了!自己也不能再同他在一起了!周仆想到这里;不由地叹了口气。究竟派谁来当团长呢?他衡量着全军的团长和副团长;在内心里猜测着;判断着……

    警卫员小迷糊打饭来了。周仆匆匆吃过;天色已经微明。为了察看部队的情绪;他就提前向村南的集合场走去。小迷糊拉着他那匹枣红马跟在后面。

    论节气;还不到霜降;这里已经下了好几场霜。田野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片的红薯地和棉花地了。种下的小麦已经露出了绿苗。公路两旁的杨树;从树梢往下叶子已经黄了一半;还绿着一半;望去非常好看。那黄灿灿、厚墩墩的叶子已经落了不少;有几个孩子正在那里扫树叶呢。

    周仆刚走出村口;就听见村北大路上由远而近传来一阵粗嘎的激越的歌声:

    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在今朝;我们抗日先锋军英勇武装上前线;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嗨;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与敌决死战!……

    〃三营过来了。〃小迷糊指点着说。

    周仆停住脚步;往北一看;前面一面红旗引导;三营在大公路上成四路纵队;排得整整齐齐地走过来。营长孙亮走在最前面;步伐十分英武。他是全团营长中最年轻的;干青年工作出身;一向把部队带得很活跃。今天;不用说;又是他选了这首红军东渡黄河的战歌来鼓舞部队了。

    他们远远发现政委站在路边;歌声越发响亮激越起来。队伍走到近前;孙亮从队列里跑步出来;打了一个敬礼。

    周仆问:〃部队到齐了吗?〃

    〃到齐了。〃孙亮很有精神地回答。

    〃我看小伙子们的情绪很不坏呀!〃周仆的嘴角带着满意的笑纹。

    〃政委;你说怪不?〃孙亮凑近政委的身边说;〃前些天;全营有80多个病号;昨天只剩了30多;今天早晨;我说把他们集合起来;送到卫生队去;结果一个病号都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了?〃

    〃嘿;一说打仗全好了;真比吃药还灵!〃

    〃这是咱们部队的老传统呵!〃周仆深有所感地说。他想起日本投降后的1945年和1946年;那时候;面对面的民族敌人打倒了;不少战士认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要求复员;要求回家;要求解决婚姻问题和其他私人问题;曾经闹得很严重;每个部队都有好几十个病号。可是当阶级敌人在解放区的四围响起内战炮声的时候;那些恼人的问题;竟一霎时烟消云散;人人慷慨激昂开上前线;竟像没有发生过那些问题似的。多么叫人感到神奇!这些战士们;这些跟随着党战斗的工农子弟;在历史的重要关头;是真正通晓大义、照顾全局的。这些事;不止一次给了周仆最深的感动;使他对革命部队所具有的深厚的潜力;有着始终不渝的信心。

    孙亮回到行列里去了。周仆还站在冷风里观察着在他面前行进的战士们。虽然今天的出发命令;因为要通过城市;明确要求他们〃要特别注意着装整齐〃;〃尽量把新衣服穿在外面〃;可是经过整整一个夏秋的劳动;这些草绿色的军衣都几乎褪成白色的了;许多人的肩头上、膝盖上;还打着显眼的补钉。周仆知道;这些衣服;每一天都浸透过多少遍汗水呵!要是有人从他们的服装上来判断他们的战斗力;那就注定要犯绝大的错误。

    歌声停下来了;战士们愉快地说笑着前进。

    周仆站在路旁问:

    〃同志们!冷不冷呀?〃

    〃政委;你瞧;我还老出汗哩!〃一个扛机枪的战士愉快地回答。

    〃政委要把大皮袄送了你;怕你更要出汗了!〃另一个战士开玩笑地说。

    那个战士指指自己的机关枪说:

    〃我这个皮袄;比他那皮袄还顶事哩!〃

    大家笑起来。

    正谈笑间;只听前面集合场上一片声嚷:〃截住!截住!〃随后;正在公路上行进的队伍;也混乱了;纷纷喧嚷着:〃截住它!截住它!〃

    周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探询;只见炮兵连一匹大黑骡子顺着公路狂奔过来。随后又是两匹跟着那匹没命地奔跑。僵绳都拖落在地上。一个勇敢的战士;刚刚扑上去抓住缰绳;被那匹黑骡子带了几个跟头。等到大家发一声喊;一齐围上去的时候;那几匹骡子又转头跳下公路;向田野里跑去。顷刻间;己经跑出五六里以外去了。

    第一天行动;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真叫人心里有气。周仆大步走到集合场上;看见炮兵连的三门步兵炮歪歪斜斜;牲口套弃置在地上;卫生员正给一个被踢倒的战士裹伤。他把炮连的几个干部找到面前;指着说:

    〃你们是怎么搞的?〃

    几个干部垂着头;默不作声。

    沉了半晌;那个小敦实个儿的连长才说:

    〃我们大前天才回来;一看炮锈得不像样子;只顾忙着擦炮;没想到骡子搞生产太久了;一见炮就往后捎;怎么也套不上去;气得驭手给了它一鞭;就惊了;大概又跑回我们住的那山庄去了。〃

    〃那你们平常呢?〃周仆质问;〃平常为什么不注意战备训练?〃

    〃那可不能怨我。〃炮兵连长也懊恼地说;〃参谋处给了我们训练的时间没有?〃

    参谋长走过来说:

    〃政委;时间到了;是不是按时出发?〃

    〃按时出发。〃周仆气得挥了挥手;叫他们随后跟进。

    部队出发了。集合场周围挤满了老百姓;大部分是那些衣服褴褛的贫农;他们恋恋不舍地望着出征的人们。

    周仆在团直属队的先头走着。一路上;他还在想着炮兵连长的那句话:〃那可不能怨我。〃是的;是不能够怨他。一年以前;当部队驻扎在这里的时候;他自己的一切精力都集中到生产方面去了;当时真有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味道。以至今天突然接到战斗任务;枪也锈了;炮也锈了;他亲眼看到井台上擦洗刺刀的水都变成了红的。毛主席说;部队不仅是战斗队;工作队;而且还是生产队。很明显;自己抓住了后两个方面;又忽略了战斗队的方面。仅仅一年的和平生活;竟然就出现了这样的现象;这是多么深刻难忘的教训呵!自己刚才责备那个连长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邓军同志在这儿;看到这种情形;会多么难过。他心里引起了一阵深深的惭愧之感。他这样想着;想着;踏着落叶;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十里以外去了。

    部队在咸阳登车东下;深夜时分过了郑州;继续北上;第二天下午;就奔驰在冀中平原上了。这里的每一座车站;每一条流水;每一座日本人和国民党反动派遗留下来的残破的碉堡;都可以引起他们长时间兴奋的谈论。他们挤在车窗门口;贪馋地看着目力能及的故乡的村庄、麦田;以及路上的行人;来宽舒一下对家乡的离情。停车的时候;他们在站台上利用短短的几分钟;和站台上的服务员们说上几句话;也觉得特别高兴。看见谁的情绪沉闷了;那些党员们和一些懂事的班长们;就凑过去谈谈故事;扯扯闲篇儿;来宽慰伙伴;也鼓舞自己。直到山海关;车厢里也没有离开和冀中有关的话题;但是谁也没有提起自己的家;只是在心的深处;深深地祝福着自己的亲人!

    列车走了三天三夜;于第四天中午时分;赶到鸭绿江边的城市丹东。

    部队被指定在镇江山一带休息。他们都是第一次到丹东;这座背山面江的城市这样美丽;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想之外。可是走出车站不远;就感觉出她已经被战争的气氛笼罩了。柏油路上己经看到有美国飞机轰炸的弹坑;华丽的玻璃橱窗;没有陈设多少东西;刺眼地贴着纵一道横一道的纸条。街上的各种车辆都在急匆匆地奔驰。市民们脸上带着惶惶不安的神情;扶老携幼;背着行李家具;在向市郊疏散。工人和学生组织起来的纠察队;袖子上戴着红箍;帮助警察维持秩序;指挥着疏散的人们。

    管理员在半山上找到了一处民房;算做临时的团部。周仆还没有进房子;就被师部的通讯员喊走了。

    师部组织的前方指挥所;是在昨天晚上提前到达的;临时设立在丹东军分区招待所的一间小屋里。师长报告了朝鲜前线的紧急情况:自从美国侵略军在仁川登陆后;不顾周恩来总理代表我国政府的严重警告;于10月1日越过三八线;向朝鲜北部大举进犯。至10月19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临时首都平壤市以及阳德、元山、咸兴等地;都已相继沦陷。朝鲜的临时首都已迁到东北部距鸭绿江不远的江界去了。敌人叫嚣要在感恩节(11月23日)前结束朝鲜战争;正在举行疯狂的追击;向中朝边境逼近。现在敌人共集中了四个军13万余人的兵力;分东西两线多路猛压过来。西线的美军第一军和英军二十七旅正沿铁路指向新义州;美二十四师和伪一师指向碧潼;另两个伪军师一路指向楚山;一路指向江界。东线的敌军;正由元山、咸兴迂回江界。战局是十分严重的。

    师长随后传达了兵团的意图。为了控制朝鲜北部一定的地区;制止敌人的进攻;掩护朝鲜人民军北撤整顿;并且为以后的作战创造有利条件;决心占领龟城、秦川、球场洞、德川、宁远、五老里等地区组织防御。本师的任务就是争取在敌人到来之前抢占龟城。要求部队立即完成一切准备工作;于今晚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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