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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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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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总一走;人们就活跃了。首先是那位第一副司令员秦鹏。他大约半个月没有刮胡子;在那张赤红的脸膛上;黑乎乎的络腮胡子;已经斐然可观。他一向爱同女同志和年轻战士开玩笑。这里没有女同志;那几个警卫员就戚了他开玩笑的主要对象。

    〃小鬼;我提个意见行不行呵?〃他对值班警卫员说。

    〃首长对伙食有意见;你就多指示吧!〃警卫员含着笑说。

    〃什么手掌脚掌!〃他把头一摆;〃我是说;往后开饭。能不能早通知我一声?〃

    〃怎么;先通知你一声?〃

    〃对;先通知我;我先吃个半饱;不然司令员吃得快;我们吃得慢;显得我们都是大肚儿汉了。〃

    因为他同警卫员玩笑惯了;警卫员也开玩笑说:

    〃你本来吃得就不少嘛!〃

    大家笑起来。

    第二副司令员滕云汉;是南方人中典型的小个子。他黑而瘦;两眼炯炯发光。他看了秦鹏~眼;也开玩笑说:

    〃刚才;司令员在这里;你怎么不提意见哪!〃

    那个高个子一说话就笑的冯副司令;像忽地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问:

    〃咱们军队里都传说;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在毛主席家里也很随便;就是有点怕彭总;这话可是真的?〃

    秦鹏仰起下巴颏哈哈一笑:

    〃也不能说是怕。只能说;在别人面前;我都放得开;就是到了他那儿。我就有点拘住了!〃

    〃那是为什么呢?〃其余的人也都有兴趣地问。

    〃说起来;也是从吃饭上起的。〃他边吃边说;〃我总觉得他是个怪人;又是个苦命人。打了一辈子的仗;苦差使都是他;享受的事从不沾边儿。红军时候;别人到下面去;都是加一个菜;他下去就没有了。不是不给他。是一加菜他就骂人;谁愿讨这个没趣!抗战开始那一两年;还不算困难;他同国民党一个将军谈判回来;经过我那个地区。那地方出鳜鱼;我就想招待招待他。可是;我不敢哟;我想起他那怪脾气;就不免顾虑重重。而不招待呢;又确实于心不忍。于是;我还真是从他的随行人员那里作了一点调查研究;并且再三说明只是一点鳜鱼而已。等到吃饭时候;先上了一大盘鳜鱼;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仿佛颇为高兴的样子;我这心就放下来了。心想;老总到外面跑了一趟;可能见了世面;也开通了。谁晓得第二道菜——一只清炖鸡刚端上来;还没有放稳;他那脸色就起了变化;从春天冷古丁一下变成了秋天。大家刚才还是欢声笑语;这时候气氛一下变了。我那心就嗵嗵地打起鼓来。彭总也像在极力克制着;没有立刻说出什么。但沉默了一两分钟;他还是说出来了:'秦鹏;你不是说请我吃鳜鱼吗?'我知道;这是一个信号;说明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管理员也傻了眼;神色慌乱;不知所措。他站在我对面;一个劲给我使眼色;意思是下面还有两个莱;究竟还上不上呢?我心里七上八下。一面想;算了;算了;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一面又想;我那苦命的副总司令!多么可怜!他享受过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他当团长后的第一道命令;讲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什是军官不许拿鞭子;不许打骂士兵;第二件就是取消连排长的小伙房;同士兵一起吃饭。平江起义以后;他对自己就约束得更严格了。论功劳是功勋盖世;论享受是两袖清风!一身破军衣;再加一双破草鞋!说实话;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将军!想到这儿;我就下了决心:上!豁出来挨批吧!我就向管理员悄悄地把头一摆;那道鳜鱼丸子就冒着热气端上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彭总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两个嘴角也搭拉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们是向延安看齐呢;还是向西安看齐?'我连忙赔笑说:'彭副总司令;这也是鳜鱼;不过做成丸子罢了。'彭总听也不听;为了给我一点面子;不致于把我弄得太难堪;勉强扒了两口饭;把碗一推;就下席去了。……〃

    〃好厉害家伙!〃冯副司令笑眯眯地说。

    〃嘿;在这一类事情上;他对我还算是客气的哩。〃秦鹏颇为得意地说;〃不过;从此以后;我在他面前也就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有什么办法;我天生是一匹野马;他天生是个拿笼头的;我见他自然也就有点……〃

    人们又笑起来;那个警卫员也笑眯眯的;仿佛说;谁不让你戴上笼头呢!人们刚要离开饭桌;防空号就响起来;接着传来敌机沉重的隆隆声。参谋长夏文向门外探头一看;说:

    〃快出来吧;阵势好大哟!〃

    几个人全走出来;站在一棵大核桃树下抬头观望。只见大队的流星型喷气式敌机;一编着整整卉齐的队形向北飞行。过去一批;又是一批;像是没完没了的样子。

    〃看起来。敌人的攻势要开始了!〃秦鹏望了望众人说。

    〃恐怕已经开始了。〃滕云汉闪动着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

    说着;从南方飞来一架大型座机;显出一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样子。上下左右都有战斗机护卫着;向北飞来。由于早晨高空的寒气;喷气式战斗机划过一道道白烟;这些白烟把那禁大型座机严严实实地包括住了。大家惊奇地注视着这架座机;它向北飞了一程;就回过头兜起圈子来。接着;飞机上放出一阵广播喇叭声;一个粗嗄的男低音在说着什么。那声音时高时低;飘忽不定;一时听不清楚。

    〃你听;用英语广播呢。〃秦鹏说;一面又招呼参谋长;〃老夏;你注意听听吧;这里都是土包子;就你还学过几天洋文;我学过几句早就忘光了。〃

    〃我也不行。〃夏文谦虚地笑了一荚;一面支起耳朵谛听着。

    说话间;飞机又从南面转过来;飞得近了;声音也更清楚了一些。

    〃是麦克阿瑟这老家伙在广播。〃夏文扫了大家一眼。

    〃什么;是他?〃人们惊奇地问。

    夏文挥挥手;叫大家不要说话;又继续谛听着。

    直到飞机远远地飞到东面;夏文才转过身来;为大家翻译:

    〃麦克阿瑟说;这个战争本来在感恩节就可以结束。后来由于不明国籍的军队的出现;使形势复杂化了。但是他认为;在联合国军面前;并没有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从本日起发动的攻势;是圣诞节结束朝鲜战争的总攻势。也就是说;这场战争将在圣诞节之前结束;他的士兵们就可以叫到家里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了。……〃

    〃哈哈;到底还是来了。〃秦鹏笑着说;〃那就请他们到天堂过圣诞节吧!〃

    正说话间;山那边嗵嗵几声巨响;接着有四架敌机;一架跟着一架窜过来;飞得很低。秦鹏机警地用眼一扫;然后对参谋长说:

    〃恐怕要对我们打主意了。你快点去把彭总请出来吧!。。〃找上次就没有完成任务……〃夏文有点儿为难地说。

    冯副司令微微一笑;说:

    〃我去。〃

    〃好;好;〃秦鹏说;〃你是他的棋友;你去合适。〃

    所谓〃合适〃者;一来他是彭总亲密的棋友;两人于楚河汉界之间;厮杀与和谈交织;笑语共棋子齐飞;自然颇不拘谨;一来这位副司令肚子大;脾气好;平时与别人笑骂中应付自如;无论别人开多大玩笑;也从不气恼。有了这两条;执行这个特殊任务;自然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冯慧个子高;步子大;一面仰着脸观望低飞的敌机;一面快步上了山坡。等他穿过那几棵古松;踏进那座术屋时;看见彭总站在地图下;手里拿着他那个象牙包边的放大镜;正凝思默想地看地图呢桌案上电报稿纸铺得平平的;墨盒已经打开;一支七紫二羊毫的毛笔;也脱去笔帽;搁在墨盒沿上;就像他刚刚离开桌案。林青和小张正立在门口愁眉苦脸;彷徨无主。冯慧一看这里还若无其事;就急了;忙说:

    〃彭老总;敌人的攻势开始了;今天飞机很多;你知道吗?〃

    〃知道了。〃彭总显出一脸轻松的神色;说;〃总箅把他们盼来了。〃

    冯慧见彭总不动声色;仍然拿着放大镜看地图;就轮了林青和小张一眼;假意训斥说:

    〃飞机快下蛋了;你们也不着急;对首长的安全怎么这样不负责呀!快;搀司令员到洞里去!〃

    冯慧又是说又是挤眉弄眼。林青和小张心里明白;正迟迟疑疑地动手去搀彭总;彭总已经走到桌案前坐下来。他放下放大镜。慢吞吞地拿起那管毛笔;说:

    〃去去;你们先走;我写个电报马上就来。〃

    冯慧一听外面满山满谷都震荡着隆隆的飞机声;不容再迟疑了;就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夺过了毛笔;盖上了墨盒;一并交给了小张;说:

    〃司令员;你还是到洞里写吧!〃

    〃冯麻子!你这是干什么?〃彭总瞪着冯慧。

    〃我这是配合你防空嘛!〃冯慧嘻嘻一笑。

    〃你太不沉着!〃

    〃对对;我太不机着。〃

    〃你这是怕死!〃

    〃对对;不光我怕死;我还怕你死哩!〃

    冯慧嬉皮笑脸;不容分说就把彭总的膀子架起来;林青也趁势上来搀着;一齐拥出了木屋。

    这时。第一架敌机已经开始俯冲扫射。等到彭总几个人走到松树下时;第二架敌机又俯冲下来。冯慧一看不好;连忙把彭总摁在地上。〃咕咕咕〃一阵机关炮。打得前后左右都是烟尘;松枝纷纷落地。冯慧看看彭总没事;就喊了一声:〃快跑!〃连忙搀起彭总跑进防空洞去了。

    大家刚定了定神;小张在后面一手拿着电报纸、铜墨盒;一手提着暖瓶;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彭总见他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就说:

    〃小鬼;怎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

    〃谁知道为什么!〃小张噘着嘴;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刚离开屋子;你那行军床就让机关炮穿了四个大洞;我看着那几个大洞;越想越后怕;腿都软了。以后再这样我就调动工作。〃

    〃你看连警卫员也提意见了不是!〃冯慧笑着说;〃还说我怕死哩;要不是我采取果断措施;恐怕咱俩就下不成棋了。〃

    彭总双手抚在胸前;笑着说:

    〃感谢马克思在天之灵!〃

    说过;又拍了拍小张的肩膀说:

    〃小鬼;我就向你道个歉吧!〃

    小张这才笑了。

    这时;洞外急火火地跑来一个年轻参谋;站在洞口说:

    〃彭司令员;参谋长让我向您报告:毛岸英和高参谋没有跑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呀?〃彭总着急地问。

    〃他们正在作战室值班;一步也没有离开。〃

    彭总默然;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为了忠于职守;在铁与火的瀑布中;仍镇定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去;快把他们救出来!〃彭总说。

    〃已经去人了。〃

    彭总的脸绷得像铁板似的。林青挤过来;望了望彭总:

    〃还是我去一趟吧!〃

    〃好;快;你去一趟!〃彭总把手一挥。

    林青略停了停;乘一架敌机刚刚过去;就窜出了洞口;向山坡下跑去。彭总站在洞口;向村中一望;只见几架敌机正此伏彼起;得意洋洋地进行轰炸扫射。其中一架敌机向下俯冲投弹时;没有声响;却立刻腾起一大片火光;随着滚滚的浓烟蔓延开来。附近一片喊声:〃投汽油弹了!投汽油弹了!〃接着敌机又投下不少汽油弹;火光愈来愈大;黑烟也愈来愈浓;整个村子烟尘弥漫;浓烈的汽油味已经飘到洞口。小张几次劝彭总到里而去;彭总仿佛没有听见的样子;只呆呆地望着村中的烟火一动不动。

    半小时后;林青从烟雾中跑回来;浑身上下都是灰尘泥土。他站在洞口外拍了拍帽子;喘着气低声说:

    〃他俩都不行了!〃

    〃还能抢救吗?〃彭总急迫地问。

    〃不;已经烧得不像样子。〃

    〃尸体还有吗?〃

    〃不要问了。〃

    林青说到这里;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表;抖抖索索地递给彭总;说:

    〃这是毛岸英的;我从地卜捡起来了。〃

    彭总接在手里;面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垂下眼睛;望着这块已经破旧的罗马牌手表;久久不动。他不禁想起中南海的那个月冷风寒之夜;这个年轻人追着他要求出国的情志;是多么诚挚;多么动人。而且事后才知道。他那时还正处在新婚未久的甜蜜之中。出国以后;尽管艰苦不同一般;他还颇有一点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就在前几天的晚上;他还热情地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年轻人呵!可是出国刚刚一个月;他就为这个伟大的斗争献出了生命;怎不令人难过!何况他还是中国人民领袖的爱子呢!彭总想到这里;觉得热泪将要涌出;就急忙背过脸去;向洞子的暗影里走了几步。

    〃将来回国;把表交给他的妻子吧。〃彭总把表交给了林青。

    敌机已去;几个小时后;在一个僻静的小山坡下;举行了两位烈士的简单的安葬仪式。彭总到场;在墓前脱帽致礼;默立甚久。其他志愿军首长也都来了。在他们走到山坡下时;参谋长夏文问道:

    〃这件事;要向毛主席报告吗?〃

    彭总沉吟半晌;未曾回答。几位副司令员纷纷建议;此事可暂时不报主席。理由是朝鲜战争爆发以来;主席焦心苦虑;每日休息甚少;听说已经瘦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听到此不幸消息;精神上将会受到很大打击。不如以后情况缓和时再说。

    彭总一时无语;在那个小山洼里往返走了好几趟;才站下来:

    〃不;还是要告诉他。他是个伟大的政治家;不会受不住的。……他把孩子送到这里;自然会有精神准备。〃

    既然彭总说了;大家也就不再坚持。夏文又问:

    〃高参谋呢;通知他家里吗?〃

    彭总又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那就先不要说;因为他的妻子再过三个月就要生孩子;听了这消息;年轻人怎么受得了哟!〃

    大家点头称是。彭总又补充说:

    〃打听一下;最近有谁回国;可阻买几件小孩儿衣服;给她捎去。……〃

    下午。彭总在作战室召开会议;专门研究当前作战问题。第二次战役的方案早已作过研究;现在又根据新的情况加以调整。战役的中心环节;是将进攻之敌诱到预定战场以后;在西线左翼首先歼灭几个伪军师取得突破;然后以大力实施迂回;切断西线美军退路;加以歼灭。在迂回的兵力上;原定是两个军;毛主席来电认为不够;提出要三个军。彭总和其他将领都认为这是一个异常卓越的意见;但是由于后勤保障有问题;如左翼再增加一个军;存在着很大困难。大家决定再次向上请示。会议临近结束时。又研究了成立西线前线指挥所的问题;副司令员滕云汉提出愿担负此项任务。彭总深知他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常常能使危急的战线趋于稳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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