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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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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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祥见母亲又有些难过;忙说:〃妈;把它冲了喝吧;我喜欢冲的!〃

    母亲把那个鸡蛋打了;冲了满满一碗端过来。

    郭祥从包里取出两封点心;解开了一封;捡了一块枣泥月饼递给母亲。母亲老是瞅着;半晌没有吃。

    〃妈;你吃吧。〃

    母亲轻轻咬了一小口;像寻思着什么;说:

    〃小嘎儿;我问你个事儿。〃

    〃嗯。〃郭祥端着碗应了一声。

    〃这以后还要打仗吗?〃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只要有敌人;就会要打仗。〃

    〃美国人真的会过来吗?〃

    〃过不来!他们让朝鲜人民军快赶下海去了。〃

    母亲松了口气:〃什么时候世界上没有这些畜类就好了。〃

    母子分别多年;话是说不尽的。等郭祥睡下的时候;满村鸡鸣;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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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妈
 
 
    郭祥匆匆吃了一早饭;准备去瞧杨家大妈。

    他没有见杨家大妈也有许多年了。这是他心目中最亲近最钦敬的人物之一。自郭祥记事起;两家就是近邻。他常常领着大妈的小女儿小雪去拾柴禾;挖野菜;有时候就在杨家吃饭。他淘了气;大妈就把他偷偷地用笸箩扣起来;使他免去父亲的追打。这一切;都记得是多么地清楚呀。郭祥在大清河南敌人的堡垒丛中活动的时候;就听说过大清河北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杨大妈。游击战士们传颂着这样的歌谣:

    杨树飘洒洒;大妈赛亲妈。

    只要找见她;就是到了家。

    饿了有吃喝;负伤有办法;安安生生睡一觉;临走还送我烟叶一大把。

    在那敌人的炮楼星罗棋布、汽车路密如蛛网的地带;有吃有喝也就很不容易;竟然负了伤还有办法;还能安安生生地睡上一觉;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去处呵。无怪这歌声这么动听地唱到了大清河南。人们还说;这大妈是〃革命的五大员〃:第一;她是炊事员。在她家里抗战人员来往不断;她家的灶火;每天要烧十几顿饭。只要你是抗日战士;有饭蹲下就吃。第二;她又是护理员。在她家的地道里;护理着轻重伤员。机会赶巧;你还能尝到她从集上买来的新下来的葡萄。第三;她又是情报员和侦察员。她有时扮作讨饭老婆;提着破竹篮;拄着枣木棍;出没在敌人的炮楼附近;有时穿得干干净净;提着红包袱;到敌人占踞的县城;去跟内线关系接头。最后;她还像个指挥员。在那敌情紧张的深夜;窗上遮着被子;门外站着哨兵;她和那些游击队长、政治委员、县委书记聚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共看着一张地图。她披着衣服坐在炕上;听他们交流情况;分析敌情。她身向前倾;头微微低着;严肃地沉思。然后就毫不自卑地拿出自己的意见;就好像在讨论她的家事。她那特殊的细心、机敏与果断;和她那从游击队长们不知不觉学来的干脆、果决的手势;都流露着指挥员英武的格调。那些领导人也尊敬地喊她大妈;跟她交谈;跟她辩论;也不知不觉地把她看做自己中间的一个。听说巧袭小李村炮楼;就是采纳了她的主意。因此人们又把她的家称做〃两部一站〃;既是后勤部;又是司令部;还是情报站。它是党和游击队领导人的聚散地;是大清河北一个小小的抗战中心。

    郭祥也像其他战士一样爱她;钦敬她;也爱唱〃杨树飘洒洒〃这支歌。但她活动在大清河南;属另一个分区;没有见到过她;更不知道她就是自己幼年的伙伴小雪的母亲。他也没想到;这位普普通通的近邻;成长得这样快;这样英雄出众。后来;因为杨大妈的名字太红;别说是自己人;就是炮楼上的伪军也给她取了一个外号;管她叫〃老八路〃。杨大妈从此就成为敌人指名捉拿的对象。尤其是谢家父子;吃了她许多苦头;有好几次几乎被八路军捉住;也就对她更加仇恨;三天两头来找寻她。这时在伪军中还流传着一句口号;叫做〃捉住杨大妈;金票有得花〃。敌人对她的头;宣布了十万元〃老头票〃的悬赏;另外还要官升三级。这不但没有把大妈吓住;反倒更鼓起了她那战斗豪情。她常常拍拍自己的脑瓜儿;对战士们玩笑地说:〃小伙子们!你们可要好好保护你大妈的这个宝贝;我可没想到它这么值钱!〃由于村里群众对她的掩护;再加上她机敏过人;她在这家和那家躲闪着;敌人捉她多次;她都机智脱险。随着环境的险恶;斗争的残酷;一些人叛变投敌。这些人吃过她的饭;睡过她的炕;知道她家隐蔽的地道口;给了她最大的威胁。她在家呆不住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就转移到外村亲威家里。她从这时起;就行进在游击队的行列中。她和战士们一起风餐露宿;给战士缝缝补补;她不像民;又不像兵;老百姓都很诧异行列里的这位中年妇女。也就是从这时;当这支游击队转移到大清河南的时候;郭祥偶然遇见过她;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大妈……

    抗日战争末期;在某地的英模大会上;杨大妈被誉为〃子弟兵的母亲〃。不久;她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军队向解放区进犯;大妈就把她的女儿杨雪送到部队;让她参加了这一场新的斗争……

    郭祥要去看望的;就是这样一位英雄的母亲。

    他一边帮母亲刷锅洗碗;一边问母亲:

    〃大妈现在住在哪儿?〃

    〃一说你保准知道;就是你闹事的那个地方。〃母亲带着笑嘲弄地说。

    郭祥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谢家。他羞愧地笑了一笑;故意装糊涂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哪儿呀;我闹的事多啦。〃说着就跨出门去。母亲觉着儿子回来什么也没有吃上;怪委屈的;就揭开炕席拿了几个钱上集去了。

    郭祥缓步穿过小胡同;向村里正街走去。这凤凰堡原有四条小街;像一个方方正正的〃井〃字。〃井〃字中心;就是原来谢家小城墙式的大院。挨着大院是一些相形见绌的中农房舍;散在村边的就是贫农们又低又矮的土屋了。如今经过十几年激烈的社会变动;已经有了很大改变。村四外起了不少新房;因为盖得错错落落;杂乱无章;使郭祥绕了不少弯儿;才走上正街。那村中心的花垛口高墙;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好像它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从那两个被推倒的石狮子;才可以辨认出原来谢家的大门。郭祥不由想到;当他幼年走过这里的时候;总是觉得阴森森的;心老是一阵阵地发紧;连脚步走得都不自在。尤其走过这个门口;得时时提防着那几只大黑狗冷古丁地蹿出来。连那两头石狮子;也觉得像是活的那样可怕。现在呢;那个门脸已经改换了样子;整个地被牵牛花爬严了;一眼望去;红澄澄的;总有好几百朵。牵牛的阴凉下;挂着〃凤凰堡小学校〃白底红字的牌子;从里面传出了孩子们整齐悦耳的读书声。这书声;带着十足的奶腔味;被秋风吹得一时高一时低;显得这乡村更加宁静、安详和可爱了。

    郭祥知道;小学校占的就是谢家的第一套院;后面第二套院;就是现在杨大妈住的地方。那里新开了一个侧门;郭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正房那高高的石阶;下面是青砖铺地;一点不错;正是多年前父亲领着他磕头赔礼的去处。谢家婆娘和谢家小子站在石阶上那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那尖刻讥讽的笑;一下出现在眼前;头轰地一下子像着了火似的。他定了定神;极力让自已平静下来。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像是住了四家人。由于换了新的主人;那种阴森森的气氛没有了;现出一派农家风味。家家房檐下都垂着一嘟噜一嘟噜半干的红辣椒;地上晒满了一片一片的茄子干;院子里还系着好几根绳子;上面搭满了小白菜。东屋窗前有一个遮荫的南瓜架;垂着三四个金红色的大瓜;还挂着两个青秫秸莛儿扎的蝈蝈笼子。西房根种了一小片花;有三两棵鸡冠花;两棵很高的西番莲;一棵紫的;一棵白的;几个小盘盘似的花朵;都快要碰到窗格子上去了。

    院子寂静无人。屋门虚掩着。人们大概都下地去了。郭祥正回身要走;忽听噗啦啦一阵响动;原来在南瓜架后面的墙拐角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背朝外;光着膀子;穿着小裤衩儿;正蹲在那儿聚精会神地摆弄什么。郭祥问:

    〃大妈在这儿住吗?〃

    〃嗯。〃那小子头也不抬地说。

    〃她在家吗?〃

    〃地里去了;你到地里去找她吧。〃他还是不动身;一个劲地摆弄他的。

    郭祥走近一看;原来这小子正抱着小白鸽子给它装鸽哨呢。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小红嘴鸽子;歪着脑袋看人。他老是装不好;累得小圆脸上都是汗。郭祥看那眉眼;很像大妈;也很像小雪。就拍了他一把;问:

    〃你叫什么?〃

    〃我叫大乱。〃他这才抬起头来;一双调皮的眼睛巴眨巴眨的;〃你是县武装部的吧?有小刀不?掏出来我使使!〃说着就伸出手来;要到郭祥的口袋里去摸。郭祥摸出小刀微笑着递给他;他一面修理鸽哨;一面说:

    〃那里还有两只。〃他顺手朝西房檐一指;那里悬着一只精巧的小木笼;〃一只'大鼻子';一只'菜花';要是抱出蛋来;我把'大鼻子'送给你。〃

    〃现在送给我行不?〃郭祥装作认真的样子。

    〃现在——〃他翻了翻眼;〃那得有条件!〃

    只听门外说:〃什么条件?你个小兔崽子!〃

    郭祥还没来得及分辨是谁;大乱把鸽子一扔;抓起草筐就溜。郭样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大妈;她拿着一把镰;背着一大筐满是露水的青草;两只脚也是湿漉漉的。她披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十分破旧的棉军衣;看来她很早就到地里去了。

    〃大妈!〃郭祥欢快地叫了一声。

    大妈也一眼就看准了他:〃没错;你是嘎子!〃她说着;放下草筐;快步走过来。

    郭祥看到;她的面容虽然比以前见老;但是步伐还是那样敏快;眼睛还是那般清亮;流露着坚定和机警;丝毫没有减失游击战争年代赋予她的光芒。

    郭祥迎了上去;大妈用两只手捧着郭祥的脸;仔细地看了看;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她把手一甩:〃孩子;屋里坐吧!〃她走到屋门口;又扭过脸指着大乱说:

    〃饶你一回!告你爹;叫他马上到集上去;就说嘎子回来了;晌午要吃茴香馅饺子。快去!〃

    大乱卖了一个鬼脸;一蹦两跳地去了。

    大妈把郭祥扯进了西屋。郭祥看这屋子宽敞明亮。里间屋一铺大炕;也扫得十分干净。迎着炕贴了一幅毛主席像。只是屋子里的东西很少;不仅没有箱柜;连个迎门橱也没有;只有一张旧八仙桌子;一条长凳;显得异常空落。

    〃脱鞋;上炕!〃大妈催促着说。

    郭祥在炕上坐定;大妈不一时就烧开了水;又在灶里烧了几个红枣;将灰吹去;泡了两碗红酽酽的枣茶端上来。

    随后;她也上了炕;把烟笸箩放在两个人中间。她抽旱烟袋;郭祥就卷大喇叭筒。

    郭祥说:〃大妈;你这几年生活还是很困难吧?〃

    〃不算困难!〃大妈说;〃吃的有了;差一两个月的;吃点菜也能对付过去。〃

    〃你这家具;我看怎么比以前还少呵?〃

    〃家具?〃大妈哈哈一笑;〃连一块破铺衬;连你大妹子小时候的尿席子;都叫敌人烧净了。他们对我不客气;我对他们也不客气。双方一样!〃她仰起脸看看房顶;说:〃就是这房没烧;他们还想着回来住哩!实在说;孩子;我真不愿住在这肮脏地方!以前把我卖到这家当使唤丫头;我受的是什么罪?你没见过;也听说过。你想;我住在这儿;想起来能不难过?可是我还要住!穷人不敢住;我就要领着头住。我要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把谁打倒了!他们一天价喊打倒共产党;叫他们看看共产党倒了没有!〃

    〃对!就是要让他们看看。〃郭祥猛力吸着大喇叭筒说;〃不过你的身体还要注意;我看不抵以前了。〃

    〃没啥。〃大妈挺了挺腰板;〃我腿脚行;眼也挺好使。去年听说一个同志要结婚;我还扎了对绣花枕头给他寄了去。就是钻地道、睡高粱地多了;落下了个腰疼病;瞧了几次;白花了钱;也没治好。我看一下半下不碍。〃

    〃孩子;〃大妈又拧了一锅烟点着;向郭祥身边移了移;缓缓也说;〃说实在的;这穷;这苦;这病;都不算什么。就是有一件事叫我心里难过……〃

    郭祥见她眼圈发红;就听她说下去:

    〃穷算什么!你大妈原先比谁不穷?苦;你大妈比谁不苦?病;这又算什么!残酷时候;敌人三天两头来抓;不知什么时候活;什么时候死。这统统不算一回事。孩子;只有一点儿我受不了;我就是离不开八路。从事变以后;我那穷家;哪一天断过八路军呢?人来人往;不是干部;就是战士;不是大队;就是小队;弄得我没有时间渣儿;累得我站都站不住;只要同志们吃上喝上;我就心里痛快。可是猛古丁地都开走了;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睁睁眼;看不到一个穿军装的;你说这是怎么个滋味?我心里空落得像是没有个抓挠头似的。夜里睡不着觉;我就一个一个挨个儿想你们。你们的模样儿;家乡住处;脾气秉性;谁我也没有忘。可你们连个信都不给我打一封来……〃

    大妈滴下了眼泪。

    〃不能这么说;大妈;〃郭祥说;〃同志们都没有忘记你。〃

    〃去吧;〃大妈擤擤鼻涕;〃那为什么不来个信?〃

    〃大家忙呀!〃

    〃忙?我问你:你们拉屎不?尿尿不?〃

    郭祥笑了。

    〃兔崽子;你别笑。〃大妈把烟锅乓地一磕;〃你回答我的问题!〃

    郭祥笑着说:〃就是再忙;还能不拉屎尿尿!〃

    〃着哇!〃大妈说;〃你们就用拉屎尿尿的工夫;也能给我写几个字嘛!〃

    大妈说着生起气来;把烟袋一放;两手向外推着郭祥:〃去去去!〃

    〃你不要;我还不走哩!〃郭祥缩缩脖;装个丑样儿。

    〃不走;我就揍!〃

    〃来吧;我代表大伙挨揍!这是光荣的。〃郭祥说着;把头伸给大妈;〃我看你还是舍不得吧!〃

    大妈噗哧一声带着泪花笑了。

    郭祥接着装了一锅烟递给她;大妈盘着腿抽着;心平气和了许多。她问:

    〃南蛮子现在怎么样了?〃

    〃哪个南蛮子?〃

    大妈跳下炕;把墙上挂着的一个装相片的镜框摘下来。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土;递给郭祥;指着其中一个说:〃就是他!〃

    〃咳;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邓团长。〃郭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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