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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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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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枪挺好使的。张干事;我给你说;我有一条经验:什么敌人都是搁不住打的!……〃

    五号病室的伤员几乎全被吵醒了。杨雪逐个地巡视了一遍;把被子都给他们掖好。刚要离开;那边一个截了下肢的伤员;又叫住她:

    〃你过来!小杨!〃

    杨雪连忙走过去。

    〃小杨!〃他几乎是用孩子在母亲面前说话的声音说;〃我今儿个怎么一天没有看见你呢?〃

    〃我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杨雪笑着亲切地说。

    〃你在我这儿稍微坐一会儿不行吗?一分钟也不行吗?〃

    〃行;行。〃杨雪连忙在他身边坐下来。

    〃小杨!〃他望着杨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截肢以后;不能再到前方去;真是太难过了。经过你给我做解释;我这思想像开了一扇小窗户似地敞亮多了。我们祖国;真有那么一位无脚拖拉机手吗?〃

    〃当然有。〃杨雪笑着说;〃我还能哄你吗;小陈?〃

    〃我也相信你不会哄我。〃小陈说;〃这些天;我一合眼;就好像真的坐在大拖拉机上;呜噜呜噜地开起来;比我有脚的时候还走得快呢!〃

    杨雪笑了。走到门口时;还听见他在后面说:〃小杨!到明天你可一定来呀!〃

    〃好;好;我一定来!〃

    杨雪连声答应着;在廊檐下登上她那双黑胶鞋;在泥水里吱哇吱哇地走了。

    〃真神!〃徐芳望着杨雪的背影暗自钦慕地说。刚才自己手忙脚乱的事;杨雪一来很轻易地就解决了。看来还是杨雪对战士的思想感情体会得深呵!杨雪回到灶房间;打了个吨儿。陡然间;一个炸雷像打在房顶上似的;把自己从梦中惊醒。走到门口一看;闪电一个接着一个;照得外面明晃晃的。急风挟着暴雨;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像这样大雨;不知道河里的水涨得怎么样了?〃杨雪心中不安地想着;正要到所部去问;只见雨地里走过一个人来;气急败坏地喊:

    〃小杨!小杨!快到所部去!发大水了!〃

    杨雪听见是所部通讯员小王的声音;连忙吩咐护理员把伤病员喊起来;接着急火火地向所部跑去。这时院子里和街道上的水已经有脚脖深了。

    所部点着一盏马灯。已谢顶的老所长坐在那里;全身像从水里刚刚捞出似的。看样子;他刚从外面回来。几个班排长围着他;正在请示什么。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杨雪刚踏上台阶;老所长就问:

    〃小杨!你们院里进了水没有?〃

    〃已经脚脖深了。〃杨雪说。

    〃情况很严重!〃他严肃地说;〃中午我到堤坡上去看;河里的水还只有半槽;现在己经出了槽了!西边山洪也下来了!现在村子已经处于被洪水包围的形势。这鬼天气!简直是配合美帝向我们进攻。〃

    〃怎么办呢?〃人们纷纷地问。

    〃最重要的是保住伤员。〃他说;〃中午;分部就通知我们;如果情况严重;就用火车把伤员转移出去。已经派人到铁路上去看;大概快回来了。〃

    说着;扭头看了看那个旧马蹄表。表针正指着凌晨一点。平常这只表;滴哒滴哒走得很清脆;现在已经完全被外面的风雨声、雷声掩盖住了。

    不一时;司务长披着雨衣;拿着电棒从外面回来;在院子里就摇摇手说:

    〃不行了!铁道已经叫水淹了!〃

    这时的老所长;脑门上出现了几粒黄豆大的汗珠;但是声音仍然很镇定地说:

    〃同志们!现在是考验我们的时刻。我们一定要对伤员同志的生命负责;还要保证村里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你们回去立刻把门板、铺板卸下来;扎成木筏子;把他们转移到山上去!〃

    杨雪往回返时;急风暴雨之势已过;雷声也渐渐远去;水势却越来越大。这时震人心魄的;倒不是暴雨声;而是山洪滚动的沉重的隆隆声和河水暴涨的怕人的哇哇声。这两种声音搅成一片;像要立刻把这座小村庄吞食下去。迎着闪电四处一看;这座离河不远的村庄;已经完全泡在白茫茫的大水里。站在当街;就像站在滔滔的大河里一样。暴涨的河水和下来的山洪正汇合起来向村庄逼进。

    杨雪回到院里;水已经有膝盖深了。轻伤员们和护士们见杨雪回来;都围过来问:

    〃小杨!怎么办哪?〃

    〃所部决定往山上转移。〃杨雪说;〃大家赶快卸门板;扎木筏子!〃

    一声令下;大家立刻叮叮当当地干起来。木筏子倒是钉成了;就是往水里一放;浮不起来;经不住人。

    一个伤员提议说:

    〃咱们还是上房吧!〃

    杨雪果断地摇了摇头;说:

    〃不行!现在水还涨呢。房子叫水泡塌;损失就更大了。〃

    〃那可怎么办哪?〃

    这时;几十双眼睛都盯着杨雪。杨雪把一缕乱发往帽子里塞了塞;沉着地说:

    〃办法倒有;就是还要请示一下。〃

    这杨雪自幼生长在大清河边;应付发大水有一些经验。刚才她从村边经过时;就注意到那一片粗大的栗子树了;她想;把伤员送到树上;不是很好的待避所吗!正好所长出来巡查;杨雪同他一说;所长同意;于是就立刻动员大家把门板摽在树上。

    这时虽雨停风息;水势却继续猛涨不已。河水和山洪搅成一团;像千万头狮子吼叫着要扑过来。但是因为有了明确的办法;大家反而镇静了许多。等树上的门板摽好;他们又立刻分了工;女护士把伤员背到树下;男护士在树上接。轻伤员互相搀扶着;在激流中转移。村里的老百姓;也扶老携幼;向着那一片大栗树林子涌去。

    杨雪正要找白英子;给她在树上安置个地方;看见她扶着一个伤员;头顶着东西在水里走呢。这个小姑娘自来到医院;就是这么积极、勇敢;总是抢活儿干。杨雪到山上打柴;她就抢斧头、镰刀;杨雪到伙房打饭打水;她就抢瓷盆、水桶;杨雪到病房去;她也在后面踮踮踮跟着;端盘子;拿镊子;给伤员喂饭喂水;简直成了一个小看护员了。而且她学了许多汉话;中朝混合语说得很是熟练;跟伤员一聊就是老半天的。现在杨雪看见她在这么深的水里搀扶伤员;很不放心;就上去一把拉住她说:

    〃瞧!大水都淹到你的小胸脯子了;你能行吗?〃

    白英子翻翻眼;用熟练的中朝混合语说:

    〃小杨姐!我的怎么的不行呵?关系的没有哇!〃

    杨雪不容分说;把她头上的东西抢过来;紧紧拉着她;和伤员一起向栗树林走去。到了树下;杨雪抱着她;高高地举起来;男护士在树上接着;把她拉到树上去了。杨雪临走;还带着几分姐姐的尊严嘱咐说:

    〃小英子!你可不许再下来了。〃

    白英子坐在门板上;悠打着两条小腿儿;一面拧着小裙子上的水;歪着短发齐眉的头;笑着说:〃小杨姐!你的去吧;关系的没有哇!〃

    〃不管关系的有没有;你都不许再下来了!〃杨雪沉下脸儿;再一次郑重地说。

    杨雪把房东老大娘也搀扶着越过激流;送到树上;接着就去背重伤员。那位李班长;这时却颇为清醒;见杨雪要来背他;十分难过地说:

    〃小杨呵!听说我前半夜给你找了麻烦;弄得你没有休息;这会儿又来背我!〃

    杨雪笑着说:

    〃这有什么呀;李班长!你负了这么重的伤;我能够背你还觉着是光荣呢!〃

    杨雪一面说;一面动手来背。这位班长是个山东大汉;身躯高大;为了不使他的腿拖在地上;杨雪将他的两条腿紧紧抱在胸前。李班长连声叹着气;在背上说:

    〃唉唉;小杨呵;我长了这么大个子;你个女同志;怎么背得起哟?〃

    〃你看;这不是背起来了吗!〃

    杨雪背着他;顽强地跨过激流。他在背上一直〃唉唉〃地叹着气;直到把他送到树上;他还难过地说:

    〃小杨呵!叫我怎么报答你呢?我原来有一块表;也叫炮弹给炸坏了……〃

    〃这个好办。〃杨雪在树下仰起脸笑着说;〃李班长;等你伤好了;再到前方去;多牵几串俘虏来不就行了!?〃

    李班长含着泪笑着说:

    〃这个;我办得到!我办得到!〃

    这杨雪一向体力强健;像小牛犊子似地充满了使不完的精力。在军的小报上;曾被称为〃铁打的姑娘〃。过去背伤员;常常二十三十地背;并不觉得怎样。可是毕竟前一时期劳累过度;不久以前又两次输血;所以背到第八个伤员时;就觉着浑身无力;两腿发软;竟两次跌在水里。伤员在背上看见她的头上满是泥水;难过地说:〃小杨!看把你累成什么样儿了;快让我下来走吧!〃这话使她比受了最严厉的责备还要难过;终于以最大的毅力;跨过激流;把伤员送到树上。

    等全部伤员、群众都上了树;水已经漫过了胸脯。徐芳又跑回去拿她的提琴。杨雪在树下站着;一直等到她来;连声说:〃快快;小徐!我的老天爷!这是闹着玩的吗?〃说着;就让徐芳踩着自己的肩头攀上去了。这时的杨雪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攀着树;好几次都上不去。一个男护士从树上跳下来;用力举着她;才勉勉强强上去了。

    东方已经发白;放眼望去;四外一片汪洋。当那浑浊的黄流;漫过村庄;从战士们的脚下汹涌滚过时;尽管快要舔着栗子树的绿叶;但却奈何不得那些坚强的人们。这时候;在栗子树繁茂的枝叶间;传出一阵阵悠扬的琴声。它在这样的清晨响起;显得特别清亮而又激越;像一首战歌似的;以不可战胜的调子;越过水面;飘向远方;飘向远方。—这是徐芳应战士们的请求;把那支《刘胡兰》选曲又高高地奏起了……

    黄流滚滚;琴声袅袅。徐芳今天琴拉得特别有感情;特别深沉动人。因为自她到医院以来;她有许许多多感受。她曾在日记上写道:〃真是不到医院;不知我军士气的深度;不到医院;不知我军医护人员的伟大!〃在徐芳心底沉积的感情;今天怎么能不从她的手指上泄露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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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金妈妈
 
 
    这次洪水;据朝鲜老人说;是几十年来所罕见的。幸亏时间不长就消退了。满地都是烂泥浆;房屋倒塌了不少;自然又给朝鲜人民增加了很多困难。杨雪他们;除了护理伤员外;还帮助朝鲜人民盖房垒屋;工作就更加繁忙了。

    关于郭祥失踪的消息;尽管大家极力瞒着杨雪;但她还是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一些;使她陷入严重的不安和焦思苦念之中。这天;从朝鲜人军转来了一个伤员;正是三连的通讯员小牛。这意外的消息;使整个医院为之轰动;大家纷纷去打听郭祥的下落。杨雪不好马上去;等人们散去;才悄悄来到小牛的病房。

    小牛的两条腿都已摔断;内脏也受了重伤。他的精神本来挺好;可是一见小杨;没有说上两句话;就哭了。

    杨雪抚慰地说:

    〃你不是回来了吗;小牛;还哭什么呀?〃

    〃小杨;我对不住你!〃他抽抽咽咽地说;〃我没有跟连长一块儿同来。……〃

    杨雪立时热泪满眶;背过脸去擦了一擦;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情感说:

    〃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跳崖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一睁眼就满天星了。〃小牛说;〃我动了一动;浑身的骨头像酥了似的;疼得满身是汗;我强忍着爬过去找同志们;摸摸他们;一个一个;都牺牲了……〃

    〃你找着你们连长了吗?〃杨雪着急地问。

    〃没有。〃小牛摇摇头说;〃我在草棵里爬过来爬过去找;就是没有他。乔大个也没见。我没辙了;才往回爬。爬到小河边;要搁平时;我一步就跳过去了;可这时候怎么也过不去。幸亏遇到朝鲜人民军的侦察员;才把我救了。……〃

    听到这儿;杨雪又问:

    〃小牛;跳崖是你先跳的;还是他先跳的?〃

    〃是他先跳的。〃小牛说;〃他跳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本来想跟他说:咱俩一块跳吧;如果我摔不死;还可以照顾你。他误会了;当我要说什么软话;把我一推;就跳下去了。〃

    〃敌人到底来过没有?〃

    〃我不知道。〃

    〃你就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仿佛是两声枪响;把我惊醒了似的。其余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雪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最后察看了小牛的伤势;安慰小牛说:

    〃小牛;你就好好养着吧。你年纪轻轻;我看你的腿是能养好的。〃

    〃你看我还能上前线么?〃小牛睁大着眼问。

    〃能;能。我看没有问题。〃

    同小牛的谈话;没有带来一丝宽慰;反而更引起她对郭祥的渴念。在郭祥离开医院的这一段时日里;她常常觉得对不起郭祥。这不仅因为郭祥对她始终如一的爱情;长期没有被她察觉;而且她深深感到;在纷纭的生活之流中没有辨出一片真金;再加上过去自己虚抛的感情;更使人多么地愧悔呵!杨雪的这种心情老像一团乱丝似地在心头缭绕不去;总想有朝一日能对郭祥痛痛快快地倾诉一番。可是郭祥如今却生死不明;他此刻究竟在哪里呢?有谁能告诉她一个可靠的信息呢?……

    亲爱的读者;要交代我们主人公这一时期的经历和下落;恐怕还要费较大一段文字。

    前文已经叙明;那天玉女峰的跳崖;乔大夯是最后一个。这个身躯高大的机枪射手;如果要落在平地上;恐怕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他没有落在平地;而是被峭壁上的一棵小树架住。那时幽谷中暮色渐浓;晚烟腾起;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就抱住小树定了定神。看看下边还有一两丈高。听见敌人占领阵地后;胡乱吃喝了一阵;向下打了一通枪;并没有下来搜寻;才放心。等到天黑;他就抓住壁上的葛藤;攀缘下来。他心里惦记着那些跳崖的同志;就轻轻地爬到他们身边;一个一个地察看;见他们都牺牲了。小牛的两条腿已经摔断;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回应。最后;他在一片灌木丛上;发现了郭祥。郭祥已经昏迷不醒;摸摸胸口;还有些热气;心脏也似乎在微弱地跳动。大夯喜出望外;就紧紧贴着他的脸;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叫:〃连长!连长!〃只听郭祥哼了一声;再叫又没回应了。大夯就把他带木壳的驳壳枪轻轻取下;佩在自己身上。然后;就把郭祥背起来;一只手在后面托着郭祥;一只手提着他那支带刺刀的步枪;下了山坡。

    下到谷底;向北走出不远;忽然听到前面有咔咔的皮鞋声和〃哈罗、哈罗〃的呼唤声。大夯知道是敌人;就警觉地隐伏下来。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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