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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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的迷失-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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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汉的国民党赞成鲍罗廷的主张;共产党则意见不一,有人建议南伐,回师广东;有人建议东征,先打倒蒋介石再说;有人支持鲍罗廷的意见;也有人质问:为什么不想办法保住两湖?在一片异议蜂起声中,蔡和森断言“北伐和东征都不是我们的事!和我们毫不相干!”他劝告自己的同志,“我们不要再为他人做嫁衣裳了,让我们来干自己的事情,取得我们自己的地盘和武力。就是说,让我们注意直接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即解决两湖问题!”②
  所谓两湖问题,就是立即占领粤汉铁路,以湖南为根据地,向湖北和广东进攻。这意味着和国民党公开宣战。鲍罗廷期期以为不可,共产党人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实行决裂。
  在第五次代表大会上,虽然提出了许多解决时局的方案,但没有一个是切实可行的,几乎全是纸上谈兵。大多数人都在有意回避土地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棘手了。
  军队和农会的对立,与日俱增。5月,当湖南的国民党军队发动政变,强行推翻省政府和捣毁农民协会以后,普遍的看法是必须限制农民。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会议上,鲍罗廷严厉批评:“一切错误都是工农运动过火,我们的同志太幼稚,不能真正领导农民运动。领导湖南农民的是‘地痞’和哥老会而不是我们!”蔡和森《党的机会主义史》。《鲍罗廷在中国的有关资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
  秘密帮会在南方的势力依然很大,甚至比孙文时代还大。
  鲍罗廷与罗易的分歧在继续扩大。鲍罗廷主张减租减息、乡村自治,号召群众拥护国民党中央及其政府;罗易则主张立即推翻国民党中央及其政府。罗易决定绕开鲍罗廷,直接向武汉政府和汪精卫施加压力。他把国际共产的一份电报交给汪精卫看。这份电报向共产党提出了四点要求:一、农民自动没收土地;二、武装共产党五万人;三、推翻反动的国民党中央;四、组织革命法庭,严惩一切反革命。
  汪精卫大吃一惊,立即表示武汉政府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份电报的条件。
  破裂已成定局。人们后来把国共最后决裂,归咎于罗易把共产国际的电报给了汪精卫看。其实就算没有这份电报,国共两党间脆弱的合作关系,也已经山穷水尽了。
  几乎是辛亥革命和护国战争的翻版,当南方革命军已经接近全面胜利,完成统一大业之际,这场革命的民主色彩却在迅速消褪,只为新的军事独裁者搭好了表演的舞台。
  以军事北伐开始,以政治南伐告终,成了现代政治一幕唱完又唱的老戏。
  7月中旬,中共发表对时局宣言,宣布撤回参加国民政府的共产党员。7月15日,武汉国民政府中央举行会议,正式分共。28日,国民党军队占领武汉总工会,工人纠察队全部缴械。乡下的农会大部分瓦解,小部分转入地下。大批工运、农运活跃分子被杀。
  共产党被迫离开城市,进入了深山密林。
  从太平天囯、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护国战争、护法战争、国民革命,南方对北方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虽然潮起潮落,但南方人以永不言败、永不妥协的精神,毕竟把中国一步一步推向前进。
  第二部北方,帝国龙脉所系
  第四章沉寂的帝都
  【壹】当袁世凯定都北京时,已决心维护帝制了。因为北京具有最雄厚的专制文化基础和成熟的官僚政治体系,新旧政府只要办理一下移交手续就行了。
  说到北方,不能不从义和团说起。
  有关义和团的来龙去脉,已有无数学术著作论及,史料也基本上搜罗俱尽,罔有遗漏,在此亦无庸赘述。然则在历史上,没有哪一次类似的社会运动,会引起那么多、那么复杂而激烈的争论。有人说它是伟大的反帝农民运动,有人说它是盲目排外仇教的暴民运动。这种争论不仅发生在后世,即便在当时,也已经引起统治集团的分裂,不少朝廷重臣,因为支持拳民而血溅法场,丢了吃饭的家伙。
  义和团的开坛老祖朱红灯,是山东泗水县柘沟镇宋家庄一个贫苦农民,据说曾参加过白莲教,为此遭到政府通缉,遂遁入江湖,专门结交天下豪侠、捻军余党、大刀会首领等,深受流行于山东的八卦教影响。不少论者指出,后来他创立的义和团,与八卦教是有其思想渊源的。甚至有人指义和团为白莲教的一大分支,亦有人说义和团是洪门的支派,是由洪门后五祖之一的洪太岁后裔创立的。
  不管这些说法是否成立,但这伙北方的草莽英雄,最初是从山东西北平原崛起,则确实无疑。义和团老家93%的人口都是农民,“是山东省最纯粹的农业地区,但却毫无繁荣的景象”。[美]周锡瑞《义和团运动的起源》。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从最纯粹的农业地区,便孕育出最纯粹的农民暴动。
  1900年义和团把北方闹得天翻地覆,是中国与东西方列强多年积怨的一次大爆发。义和团极端仇外,认为中国的一切灾难,都是洋人带来的,洋人都是妖魔鬼怪。干旱是因为教堂遮蔽天空,外国人蓝眼睛是因为他们都是乱伦的产物。(乩语有云:“男无伦,女行奸,鬼孩俱是子母产。如不信,仔细观,鬼子眼珠俱发蓝。天无雨,地焦旱,全是教堂止住天。”)语虽荒诞不经,但反映了当时民间对洋人和洋文化的认识水平,亦无可厚非,史家不能以今天的认识水平,苛求古人。
  1900年,义和团围攻使馆后,八国联军在天津登陆,开始了攻击北京的战斗
  然朝廷对西方文化的认识,经历了洋务新政、戊戌变法,与西方接触频密,毕竟比民间清楚得多,却妄想利用这些草莽英雄,替天行道,扶清灭洋,挽救日渐衰败的大清江山,则是病急乱投医,吃不成羊肉,反惹一身膻了。
  1900年春,山东义和团大队人马,在朝廷的默许下,把孔夫子的“尊王攘夷”口号变化一下,变成“扶清灭洋”,从孔夫子的家乡出发,像蝗虫大军一样,掠过故城、景县、东光、阜城,杀入直隶。“仙出府,神下山,附着人体把拳传。兵法艺,都学全,要平鬼子不费难。拆铁道,拔线杆,紧急毁坏火轮船”。沿途攻打教堂,拆毁琉璃河至涿州之间的铁路,烧了高碑店、涿州、琉璃河车站;继而又拆毁琉璃河到长辛店100多里铁路和桥梁;火烧了京津线上的黄村车站。
  义和团自称会画符念咒,刀枪不入,最擅放火,据说可以用刀枪向房屋门上指画,再向地上指画,一声吆喝“着”,立即火鸦火鼠乱窜。拳术练三个月就有神附体;红灯照练五个月即能飞天,随意取物;沙锅罩练成后,空锅能够生出食物。京城哄传大师兄已派遣红灯照飞往各国,阻击来敌,然后再将中国境内的租界一扫而平。
  江湖公开提出要扶助庙堂的口号,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而庙堂居然也公开扶助江湖,则更为罕见了。慈禧太后对义和团采取招抚之策,并命令义和团开进北京抗洋,与官军实行联合军事行动。义和团在京城奉旨团练,设坛作法,烧毁洋宅、教堂、施药房、医院,杀死传教士和教民,最后发展至配合官军进攻外国使馆,闯下弥天大祸。1900年8月,由英、法、美、德、意、日、俄、奥组成的八国联军,攻陷北京。
  事后有些江湖人物为义和团丑表功,称义和团实际上是在“间接反清”,他们烧教堂、杀洋人,并非灭洋,恰恰相反,是想激怒洋人来灭清,后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他们的目的已达到了,便不辞而行,回山西太行山息影去了。这种天方夜谭,见诸坊间《中国帮会三百年革命史》一类书籍。殊不知,如果义和团真的有预谋地借洋人来打北京、灭清廷,那就比“扶清灭洋”更可恶了。秘密会党要充大头鬼,把义和团拉来壮声威,实不足采信。
  事实证明,所谓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其实距离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大,甚至就像一个铜板的两面,相互依存,缺一不可。
  君不见朝廷的六部、五寺、四院官制,在江湖的山堂里,亦有袖珍的微缩版。哥老会的内八堂、外八堂,其组织架构之严密,分工之明确,等级之森严,与北京皇城内的各大衙门,不相上下。那些帝王将相、国家栋梁,也不全是满腹经纶、阳春白雪的鸿儒硕学,当国家遭遇大故时,照样露出一身下里巴人的江湖味、痞子味来。直隶总督裕禄不也把黄莲圣母接到官署里,下跪叩头,请求拯救天下苍生吗?大阿哥溥儁在颐和园里,不也是一副义和团装束,头裹红布,趾高气扬,自称二师兄吗?老佛爷慈禧一怒之下,下诏同时向西方11国宣战,不也充满了草莽英雄的豪气吗?当满朝文武高唱着“外国有你的格林炮,中国有我的红灯照”壮胆时,这些庙堂上的当权者,与江湖中人,竟是没有多大的区别啊。
  义和团既没有能够杀尽洋人,也没有能够救活大清,但在朝野两面,却各有深远的影响。在野方面,刺激到大江南北的秘密会党大盛,反洋教运动蔓延至中部和南方各省;在朝方面,为一个人日后登上权力的顶峰,做好了铺垫,这个人就是袁世凯。
  袁世凯根本不相信义和团那套东西管用,他当山东巡抚时,就曾严厉镇压过义和团。义和团是被他赶得鸡飞狗跳,走投无路,才离开山东,移师直隶的。庚子巨变之后,朝廷红黑变脸,支持过义和团的朝臣,人头纷纷落地;镇压过义和团的人,则平步青云。袁世凯合当发迹,叙功升赏,由直隶总督升入军机,一时权倾天下,成为推动清末十年新政的重臣。
  清末十年新政,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动人心弦的事件之一。可惜匆匆光阴,都成逝水,百载基业,已及残年,无论如何努力,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辛亥革命一声巨雷,把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震坍了。继之而来的是一套从西方传过来的代议政制,诸如国会、内阁、总统,以及公民投票选举权,所有这些让西方感到自豪的概念,在中国已一应俱全。
  但是,权力制度的表层结构,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民族的深层人格精神,和许多非工业化国家一样,中国的所谓民主政制,其实是西方国家的压力和盲目的模仿心理的产物。
  尽管没有出现实质的转变,但革命至少给人们一线希望。孙文回国之前,已在伦敦向国内宣布:“此后社会当以工商实业为竞点,为新中国开一新局面。”孙文《致民国军政府电》。《孙中山全集》(第一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1912年由官方主持召开的全国临时工商会议,使这种假象的可信程度,达到极点。100多名代表提出了一系列发展实业的计划。谁亲耳聆听着人们的慷慨陈词,都会以为新时代已经降临。
  但这仅仅是天边闪现的一道曙光,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经济体系还没有建立,而且不知道怎么建立。政治家们对此毫无兴趣。
  北方既是一块培养义和团的土地,也是一块培养袁世凯的土地。
  由前清士大夫阶级里脱胎而出的官僚集团,迄今仍是北方政治的主导力量。
  中国是一个家族结构的社会。1894年清廷开始建立新军(新建陆军),以取代暮气日深的八旗、绿营旧军。最初主其事者并不是袁世凯,而是广西按察使胡燏棻。1895年袁世凯写了一篇《上督办军务处禀》,陈述练兵之法与营制饷章,大获赞赏,于是接替胡燏棻,负责督练新军。在距天津70里的新农镇(俗称小站)建营驻扎,并在淮、徐、鲁、豫等地招募壮丁,开始练兵。这就是北洋军阀的基本班底。
  从那个时候起,袁世凯就梦想着建立一支强大的现代化军队,但究竟什么才叫“现代化”?它和传统的兵由将招,军以将名,官兵之间以私人感情为维系的部曲制度,究竟有何分别?袁世凯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他心目中,采用西方国家的军制与操练方法,再装配现代武器,就是现代化陆军了。但这支军队的效忠对象,仍然只是个人,而非国家——所谓“个人”,不是紫禁城里的爱新觉罗氏,而是袁氏。
  经过10年奋斗,他如愿以偿了。北洋集团的势力足以控制大半个中国。这是一个由军人、官僚和政客组成的松散联盟,臃肿、迟钝、保守、顽固。袁世凯虽为一代枭雄,亦不曾料及,这个集团居然可以助他登上总统宝座,最后又把他推下了皇帝的宝座。
  在北方的政治社会中,人际关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政治势力划分派别的依据,恒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熟悉和亲近程度。这种关系建立在籍贯、历史、私谊、利益的分配、各个派别的相互作用等等上面。政治伦理弥漫着强烈的人性色彩,在西方奉为圭臬的抽象观念,在中国没有谁会当真。
  真正懂得现代民主的军人几乎没有。他们之所以和共和制度妥协,是因为这个制度本身可以大大利用,谋取更多的利益。那些带兵打仗的军人们,看上去像是在为新世界浴血奋战,其实他们对新世界一无所知。每个军阀都想扩张自己的势力,以便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国家,最后狠捞一笔。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伊始,北方的官绅并不把这个南方人的政府放在眼里,他们已经在积极谋划,准备一旦朝廷退位,便组织北方的临时政府,拥立袁世凯为大总统。如果南方政府不承认,便索性拥袁为皇帝。
  然而,孙文很快便同意,只要清室退位,他愿意把大总统的位置让给袁世凯,但有三项附带条件:一、临时政府地点设于南京,为各省议定,不能更改。二、辞职后,俟参议院举定新总统亲到南京受任之时,大总统及国务各员乃行辞职。三、临时政府约法为参议院所制定,新总统必须遵守颁布之一切法律章程。
  出生于南方的孙文,坚持把首都建在远离官僚政治核心的东南方地区——南京,或者武汉。他说:“南京是民国开基,长此建都,好作永久纪念,不似北京地方,受历代君主的压力,害得毫无生气,此后革故鼎新,当有一番佳境。”伍廷芳《共和关键录》。引自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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