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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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的迷失-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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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奉行不借外债、不住租界、不与外人勾结、不做督军、不抢地盘的“五不主义”。在北洋集团里无人可做到,而他却始终恪守不渝。
  吴佩孚确实是一个典型的民族主义者,这也许和他家乡所处的地理位置不无关系。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在巴黎和会上,关于山东问题的交涉,给了他很深刺激,并促使他下决心改造政府。当举世闻名的“五四运动”在全国兴起时,他明确地表明站在学生的一边,并痛斥军人对内之非。
  这场运动的意义,已超出了山东问题,而成为民族意识的大觉醒。伴随着对国运衰微的沉痛反省,科学和民主的思想,从西方涌入。吴佩孚虽然仍抱着“以义取人,以道自任”的士大夫式梦想,但他独特的感受力,却已经理解并接受了这一事实。面对政府的高压政策,他愤然质问:“试问共和国家,以人民为主体耶?抑以政府为主体耶?”濑江浊物《吴佩孚正传》。《近代稗海》(第五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问题。事实上,中国代议政制的最终瓦解,其根本原因亦在于此。这片古老土地的政治传统,是以严格的尊卑制度为基础的,自古以来的统治者都认为,人民参与政治,只会导致天下大乱。
  段祺瑞对南北议和,毫无诚意。他派安福国会的议长王揖唐为北方的议和总代表。任命公布,全国哗然。王揖唐秉承皖系宗旨,不是去议和,而是阻挠议和。接着又发生河南易督问题,河南是吴军北撤的必经之路,段祺瑞匆匆撤掉原来的河南督军,换上皖系军人。吴佩孚赫然震怒,立即向全国发表通电,怒斥: “全国之大,能否尽为一系所盘踞?疆吏之多,能否尽为一党所居奇?兆民之众,能否尽为一人所鞭笞?”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第五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年版。
  一经发难,直系八省督军一致响应。
  吴佩孚以区区一个师长的地位,尽管义正辞严,但不能见重于当局。从这个时候起,吴佩孚已经把粉碎官僚集团、扫除政治积弊、重振北洋雄风,作为自己的天赋使命,即使穷毕生精力,也要付诸实现。
  吴佩孚从心底里是看不起南方人的,但当他发现自己身陷南蛮之地,四面环敌,段祺瑞把皖系的四个师安排在他的周围,形成压迫态势时,他采取了一个惊人之举,1919年11月,他和南方军队签定了《救国同盟军草约》,鲜明地提出近期的政治目标:“扫除内奸,废弃密约,选举良善国会,组织不党内阁”。《民国日报》,1919年11月27日。
  政府当然不会理睬一个师长的发言。试问北洋军队里有多少个师长?
  然而,吴佩孚不是那种徒托空言之辈。他相信武力可以解决一切。1920年,他以“水土不服,欠饷未清,兵多怨言,将士思归”为由,宣布要将他的军队从湖南撤回北方,实际上,是用武力推行政治改造计划。
  一时天下震动。北方官僚政治的积弊,非一朝一夕而成,哪怕第三师全体官兵誓死效忠,也不过一万余人,能有多大作为?徐树铮尤感愤怒,认为吴佩孚欺骗了他。
  然而,段祺瑞马上意识到,一场战争已迫在眉睫——很有可能,这场战争将危及整个北洋集团的基础。他匆匆忙忙下了几道严厉命令:“不得撤防”。
  但吴佩孚断然回答:“此次敝军回防,志决议定,断无变更……南北同属一家,并非外患雠敌,但期理由正当,不在兵力多少。”张敬尧报告吴师长不听劝阻决意北撤速筹办法密电。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江苏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1919年12月,冯国璋病逝,布贩子曹锟俨然成了直系首领。他向中央转达了吴佩孚的要求。中央一再严令阻止,吴佩孚却不屑一顾,他是唯意志论者,对上司的命令,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接受与否的。他已经开始自由行动了。
  北方政府严禁吴佩孚撤防,南方人便出钱资助他北归。南方军政府答应秘密接济直军开拔费60万元,但求客去主人安。直军撤防后,武汉长江一线由湘军推进接防。
  5月25日,第三师分水陆两路,自动向北撤去。吴佩孚由衡阳乘“新鸿运”火轮向长沙进发。直军士兵把军械全部收起,在船上扣舷高歌。两岸观者如堵,牵袂成帷。不了解内情的人在看热闹,了解内情的人却知道,一场理想与现实的较量开始了。
  6月7日,吴佩孚抵达武昌,立即登上开往郑州的火车。6月间,第三师陆续集结在河南,进驻许昌、驻马店、顺德、磁州、黄河桥、新乡县一带。沿途旄旗满目,帐幕相望,军容鼎盛。
  吴佩孚的专车于6月10日中午抵达郑州,下午他向欢迎他的河南官绅军人发表演说,宣布“此行目的,在拥护总统,抵制安福,取消对外各种密约”。黄河沿岸,大军压境,战云密布。
  吴佩孚又风尘仆仆地到保定和曹三爷(曹锟在家排行第三)见面。在经过一连几天的秘密磋商之后,公布了三条方针:一、拥护现任内阁,不反对段祺瑞;二、各省防军一律撤回原防地,南军可暂从例外;三、宣布安福系罪状,请求政府解散安福俱乐部。
  重点在最后一条。它的更深一层意思,当时还没有人体味得出来:推翻安福俱乐部,意味着推翻现任国会,也即否定了徐世昌大总统的合法地位。曹、吴的主张,得到13个省的赞同,这回段祺瑞灾星临门了。
  曹锟
  段身边的皖系军人纷纷请战,而他却闭门冥思。这位55岁的老军人,现在考虑的不仅是他个人的得失安危,而且还有整整一个朝代的存亡。北洋集团已经注定要四分五裂。他突然显得苍老和憔悴了。
  6月19日,应徐世昌的邀请,雄踞关外的奉系领袖张作霖,作为调人来到了北京。张大帅是关东响马出身,百分百的绿林好汉。但一朝得志,连正途出身的一品顶戴也要看他面色行事。
  张作霖先在北京和段祺瑞见面,然后又跑到保定和曹锟见面。在会议上,吴佩孚一如既往地侃侃而谈,痛斥安福系卖国媚外,张作霖却没有兴趣听,他很不客气地问曹锟:“咱只问你一句,小徐(树铮)手里的军队比你多,兵器比你好,这个仗,你能打吗?”
  曹锟肯定地回答:“能打。”
  张作霖问:“为什么能打?”
  曹锟说:“子玉(吴佩孚字)说能打,就是能打。”
  由于吴佩孚坚持以解散安福俱乐部为调解的首要条件,段祺瑞无法接受,战争便不可避免了。段氏指吴“目无政府,兵胁元首,围困京畿,别有阴谋”;而吴氏则指安福系“罪莫大于卖国,丑莫重于媚外,穷凶极恶,汉奸为极”。两造对骂,继而动手。民族主义方兴未艾,吴佩孚的出兵理由,当然更能获得舆论支持。
  7月2日,徐世昌下令徐树铮交出兵权,所辖军队,由陆军部接收办理。形势急转直下,7月7日,张作霖以调解失败,连夜乘车离开北京。次日,段祺瑞在将军府召开特别会议,内阁成员和首都军警界要员百余人出席。段氏宣布,由于中央威信失坠,军事纲纪废弛,总统软弱无能,不能裁判,而事事惟命是从。他作为与中华民国的关系最深之人,不能不出而整顿一番!
  徐世昌应段要求,颁布大总统令,吴佩孚开去第三师长署职,褫夺陆军中将原官暨所得勋位、勋章,交陆军部惩办;曹锟褫职留任,以观后效。段祺瑞在私邸召集近畿各师长会议,讨论作战问题,段祺瑞出任总指挥,徐树铮担任总参谋长。交通部转饬京汉路局尽快备专车运输军队。
  北京陷入了混乱之中。钞价暴跌,达官贵人家眷纷纷迁徙出京,箱笼杂物,堆满了大街胡同,都往前门车站运。
  处分曹、吴的命令发表之际,也是曹锟在天津举行誓师礼,派吴佩孚为前敌总司令,发誓要“直向神京,驱老段,诛小徐”之时。张作霖决定倒向直系一边。但他的宗旨与吴佩孚不同,他是为争夺北洋盟主地位而来的。7月13日,张作霖通电“武装调停”,奉军浩浩荡荡开入关内,遍布于天津北仓一带。
  战争立即爆发了。
  第三师全面出击,轻而易举地击溃了皖军主力。小徐只身逃入了北京的六国饭店,安福系的要人们鸡飞狗跳,忙着奔入东交民巷避难,箱笼盖铺,络绎于途。段祺瑞显然低估了吴佩孚的军事才能,于是他只好在一个后辈的挑战面前,引咎辞职,放弃了几十年奋斗赢得的崇高地位。
  7月20日,直军前锋逼抵长辛店,和芦沟桥遥遥相望。吴佩孚突然下令“暂停前进”。军官们不解地问,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捣北京?吴佩孚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是非之地,断不可往。”
  在吴佩孚的心目中,北京是一个政治泥潭,一个污水横流之处,总有一天他会把那里打扫干净,但现在他必须先把这棵老树伸到各地的毒枝枯叶剪除掉。
  他不仅自己不入北京,还向曹锟建议,张作霖的奉军退回关外,他的第三师退守洛阳,大家都不入北京,以避干政之嫌。
  热情的民族主义者有理由相信,吴佩孚的胜利,对亲日的卖国政府是致命一击,是1919年那场大规模民族运动播下的种子,直到今天收获的辉煌成果。
  西方政治家和商人们也向吴佩孚欢呼。他们希望由他来把西方一直引以为自豪的民主原则,在中国搞出一个翻版。8月20日,已经卸任的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也在英文报纸上公开他致中国政府的备忘录,高度赞扬吴佩孚是民主大众的支持者。
  吴佩孚登上1924年9月8日美国《时代》周刊封面
  这种溢美之辞,在当时的西方人士中几乎处处可闻。像美国标准石油公司的梅里尔,曾撰文称赞吴佩孚是政治运动中唯一爱国而无个人野心的人。英国《泰晤士报》也以不加掩饰的赞赏语气说,吴佩孚是推倒亲日政府的英雄,全国希望集于一身,建议西方国家对他要多加支持和援助。
  人们产生这样的印象不足为奇。直皖战争后,吴佩孚声望日隆,出任直、鲁、豫三省巡阅副使,亲自制订了国民大会提纲:
  一、名义:国民大会。
  二、性质:由国民自行召集,官署不得参与或监督,以免官僚政客把持操纵。
  三、宗旨:国民自决统一善后、制定宪法与修正选举方法,以及一切重大问题,地方不得借口破坏。
  四、会员:由全国各县农、工、商、学各会,互举一人为初选,如无工商等会组织,宁缺毋滥。初选会员由各省复选五分之一,齐集天津或上海成立,开会。
  五、监督:由各省县农、工、商学各会会长,互相监督,官府不得干涉。
  六、事务所:由各省县农、工、商、学总会,共同组织为各该省总事务所,由该所电知各县农、工、商各会,克日成立各县事务所。
  七、经费:由各省县自治经费项下开支。
  八、期限:限三个月内成立开会,限六个月将第三条所列各节议定公布。
  一提国民大会,官僚集团倍感头痛。它不仅有违现实政治架构的基本原则,而且和古圣先贤关于父道政府的箴训背道而驰。官僚们群起抵制,大骂吴佩孚是英、美傀儡。张作霖当天就发表了强烈反对的通电,指中国人民还没有达到处理国家大事的程度,这件事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大有不惜直奉破裂之势。对徐世昌总统来说,真是“方除一纣,又生双秦”。
  【贰】吴佩孚的政治改造计划遭到北洋军阀的强烈抵制,终于引发了第一次直奉战争。
  当吴佩孚为国民大会舌敝唇焦,呼吁天下的同时,张作霖作为战胜者来到了北京城。他一面进宫谒见溥仪,一面向政府力保张勋出任巡阅使。前清遗老们不禁喜形于色,奔走相告,以为“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在北方各军事集团之间,几乎每发生一次战乱,北京都会出现一次复辟的谣传。但从袁世凯83天皇帝,到张勋12天复辟,到徐世昌光打雷不下雨,已是一蟹不如一蟹,现在轮到张作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呢?复辟谣言愈盛,只能愈坚定吴佩孚政治改革、扫除积弊的决心。
  1921年,是吴佩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辉煌时期。
  6月4日,湖北发生震惊全国的宜昌兵变;6月8日又发生武昌兵变。两次兵变,给地方造成了极大破坏。“宜昌、武昌百年繁盛之地,以一夕而成废墟,而人民之死于水火、死于枪弹、死于刃梃、死于饥饿者以千万计”。湖北自治军将士兵民及各团体代表通电。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兵变》,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当时的湖北督军王占元,是直系的一员大将。湖北人奔走哭泣,向全国呼吁支援,把王占元驱逐出湖北。
  湖南首先响应,派出精锐之师北上援鄂,发起了“驱王战争”,实际上是想夺取湖北的地盘。
  王占元的军队受两次兵变的影响,士气低沉,不堪一击。在湘军的攻击下,一触即溃。从7月26日湘军誓师北上开始,至8月7日攻克羊楼峒,仅 12天时间,王占元大势已去。鄂军全无斗志,一听见枪声就向后狂奔,湘军的推进,直如猛虎赶羊。眼看北洋派的这块地盘,就要丧失在王占元的手上。
  曹锟、吴佩孚和直系将领们,在保定召开关于湖北问题的紧急会议。会后不出三天,吴佩孚的大军已经集结鄂渚,大有飞将军从天而降之势。王占元以为他们是来救驾的,讵料直军到了武昌,便勒马不前。8月9日,政府颁令免去王占元两湖巡阅使兼湖北督军职,同日任命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萧耀南为湖北督军。
  王占元一心盼来的援兵,却原来是招狼入室,悔之噬脐,为时已晚,王占元只得收拾细软,离开武昌。临行前,满怀苍凉地对前来送行的人说:“我年届花甲,为人所谋,如此下台,真是不值。”言下对吴佩孚的落井投石,极为忿恨,但自己祸鄂八年的罪孽,则全无反省。
  吴佩孚赶走王占元后,麾师南下,逼湘军撤回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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