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的迷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国的迷失-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井投石,极为忿恨,但自己祸鄂八年的罪孽,则全无反省。
  吴佩孚赶走王占元后,麾师南下,逼湘军撤回原防。湘军还想贾新胜余勇,和吴佩孚一较高低。8月17日,两军同时下达总攻击令。直军挟雷霆之威,杀向湘军。经过短暂的激战,湘军全线动摇。胜负形势立见。
  直军攻下岳州后,吴佩孚主动发表停战宣言,表示当初他和南方人签订的两湖联防条约依然有效。这一做法,使吴佩孚的名声,再次震动大江南北。
  这年冬季,继段祺瑞之后,一个新的亲日政府在张作霖的支持下,重操旧业。内阁总理是臭名昭著的梁士诒。
  梁士诒
  梁士诒号称“财神”,其实并无什么良方妙药。他一上台,便计划发行9600万元国内公债,作为偿还各种内外短期公债之用。这项九六公债,担保并不可靠,但由于利率十分优厚(八厘),吸引了不少人购买。事实上,这项公债除了还清所欠日本的短期公债外,其余部分后来均以担保不可靠,无法维持债信,使大批持券人无辜蒙受惨重损失。
  在舆论的巨大压力下,政府不得不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审查委员会,调查九六公债是否存有弊端。财政总长竟一溜烟逃到天津去了。审查结果,发现这项公债的发行黑幕重重。投机分子,兴风播雨,散布谣言,操纵市场,甚至捏造海关总税务司把这项公债置于所管基金范围之内,一并加以整理,藉此提高其债信。但总税务司坚决否认,致使九六公债的市价一泻千里。
  梁士诒履任未久,便向日本表示,同意由中国政府向日本借款赎回胶济铁路。消息一经传开,举国哗然。
  吴佩孚知道,打败段祺瑞,只是一个开始,要杜绝亲日派把持政局,必须彻底铲除张作霖的奉系势力。为此,他对现任内阁展开了异常猛烈的口诛笔伐,他痛斥像梁士诒这样的帝制祸首和亲日媚外的汉奸,根本不配做政治领袖。最后,他联合了鲁、豫、陕、苏、鄂、赣六省军人公开宣布,如果中央不罢免梁士诒,他们就和内阁断绝关系。
  民族主义者、东西方的帝国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对吴无不以充满欣喜的期待。
  围绕在曹三爷周围的一群保定府的政客却纷纷惊呼:“直系绝不是奉系的对手,不能和奉系开战!”三爷犹豫不决。
  直系头头云集保定,召开决定和战的秘密会议。吴佩孚强烈主张对奉系开战。曹三爷还是深信吴佩孚的打仗本事的,子玉说能打,就是能打。
  当直系和战未决之际,奉军已经分东、西两路开入关内。张作霖与浙江卢永祥、广东孙文缔结了“三角同盟”,准备从北、东、南三面夹击直系。
  吴佩孚严阵以待。天津成了两军对峙的前沿,全城陷入恐怖之中。市内各大商店统统关门下键,一片萧条。居民争相向租界迁居,扶老携幼,冒雨而行。白天马路上人潮汹涌,箱笼塞途;入夜则死寂无声。大小商店,熄灯闭门;各大饭庄,均无开火;戏园曲馆,也都全行辍演。街上满目漆黑,叫卖小贩,竟然绝迹。
  4月29日,大规模的冲突在良乡、长辛店一线爆发。吴佩孚卓越的军事才能,再次展现无遗。双方激战至5月初,直军几次陷于困境,但终能险中求胜,攻破奉军防线。5月3日直奉两军在胜芳展开正面决战。双方互以大炮猛击,继而冲锋肉搏,直杀得天昏地暗。中午,直军攻陷落垡。奉军大批援军下午赶到,投入反击。
  直军兵疲将乏,渐渐力不能支。正当他们阵脚开始动摇时,突然听到一阵嘹亮的号音,从遮天蔽日的浓烟里,杀出一彪人马,打着直军旗号,跑在最前面的,竟是八面威风的吴佩孚。直军顿时欢声雷动。  
  5月4日,长辛店爆发了最后的激战。战况愈加惨烈,铁路沿线尽成焦土废墟。直军愈战愈勇,终于撕开了奉军的防线,敌人丢盔弃甲,狼狈退却。
  徐世昌对此深感震惊和茫然。他身边那帮官僚政客,也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混乱之中。徐世昌仓促下令:“奉军退回关外,直军退回原防。”直军继续挺进。徐世昌又下令通缉梁士诒等人。
  吴佩孚从军粮城赶到天津,对记者和政府代表强硬表示,“不惩办张作霖,誓不承认!”徐世昌慌了,又匆匆下了一道命令,罢免张作霖本兼各职。张作霖随即在滦州宣布,东三省独立。
  北洋集团终于土崩瓦解了。作为一股完整的政治势力,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位美国记者在硝烟翻滚的战场上找到吴佩孚,问直军的进攻是否到山海关为止。吴佩孚断然回答:“我要打到关外去,把张作霖的军队彻底解决!”
  记者问:“如果进军东北,引起国际干涉,将军准备如何应付?”
  吴佩孚反问:“所谓有国际干涉,是指某一个国家要介入这场战争?”
  “如果是呢?”
  “你指哪个国家?”
  “假定是日本呢?”
  吴佩孚毫不迟疑地回答:“那我就打到东京去!”
  他的这番豪言壮语,几乎引起一场外交风波。其实,当时直军已疲惫不堪,并无杀出关外的余力,但张作霖却如坐针毡。6月中旬,直奉代表在秦皇岛的英国军舰上举行和议,正式宣布奉系战败。
  吴佩孚的勋业令名,在国内外达到巅峰状态,人们被他那种异乎寻常的魅力所倾倒。西方的政治家和观察家们,甚至断言他将在短期内统一中国,并创造出一种比美国还完美的民主制度。
  受到感染的不仅是西方国家,苏联和共产国际也对吴佩孚寄予厚望。早在直皖战争时,苏俄政府机关报《消息报》就发表政论文章称:“吴佩孚已在中国发生的事变中竖起他的大旗,显然在这一旗帜之下,中国新内阁一定采取有利于苏俄的方针。”《消息报》1920年10月9日,引自伊罗生《中国革命的悲剧》,东亚图书,1947年版。据共产国际在中国的代表马林回忆,当时“在赤塔的俄国人坚信,为了中国的民族主义运动可以合作的人物是吴佩孚而不是孙文。他们认为孙文是不管用的梦想家,他们同意支持吴佩孚。”王淇等选编《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增订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中国共产党也想和吴佩孚合作。他们赞扬他是“一个较进步的军阀”,并认为他的政治主张“是与中国资产阶级以极大的利益而易于发展,与外国资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进行是极不利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而吴佩孚投桃报李,对共产党领导的早期工人运动,也予以宽容和支持,“如宣传成立劳工局呀,赞成劳动立法呀,颁发肖像奖章呀,延见工人代表并赠送川资呀,无往而不企图笼络工人”。邓中夏《中国职工运动简史》。人民出版社, 1953年版。因此,当时京汉路的工人运动,发展甚为蓬勃。
  这段蜜月,一直维持到1923年初,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才告中止。
  【叁】吴佩孚把北洋官僚集团打得鸡飞狗走,四分五裂,却没有能力建立一种新的政治力量。他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基础捣毁了,他的末日也就来临了。
  吴佩孚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民族主义者。但是,狂热的民族主义,往往是以牺牲民主为代价的。民族主义上升的国家,民主就处于低谷。这几乎是一条不变的法则。吴佩孚的思想体系和行为准则,是建立在儒家古老的经学正统之上,与现代的民主原则和伦理规范,相距霄壤。
  吴佩孚的民族主义,是以“汉家不通无礼之国”为前提的自大狂。河南督军冯玉祥也是直系一员大将,他在回忆录《我的生活》中,对吴极尽嘲笑怒骂之能事,说吴佩孚一向认为中国的文化世界第一,连基督教也是源出于中国。他说日本人都是中国移民,说话都是江苏口音,他自己也是吴太伯之后,往后中日间若有什么交涉,他发封电报给天皇,把这段历史告诉他,无事不可成。
  冯玉祥与吴佩孚的恩怨,在近代史上,是一笔纠缠不清的烂账,但这笔烂账,却实实在在断送了吴佩孚的一生。冯玉祥对吴佩孚的讽刺、挖苦、丑化,未免过于刻薄,不可尽信,然吴佩孚脑筋陈旧,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关羽、岳飞、戚继光时代的幻觉之中,与20世纪格格不入,却也是事实。他心目中的道德楷模,是以忠孝闻名的岳武穆。为了实现梦想,他愿意从道德上进行自我修养。
  吴玉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挂起华盛顿的肖像,给人以亲西方的印象,其实他只希望能像华盛顿联合十三州那样统一中国。他所真正热衷的是塑造一个儒将形象,他最推崇孔孟的道德学问;潜心研究《周易》,著有弘扬传统道德的《循分新书》、《明德讲义》和《正一道铨》等书。他认为民国成立以来,内乱频仍,主要原因在于废弃了礼教。他的责任就是要恢复经学正统和推广教化。
  中国社会是一个大家族,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名目繁多而又等级森严的亲缘关系。这种大家庭得以维持不堕,全凭一个“孝”字。古人恒以父母在不敢言老为训,孝是人的本性,可以使人常葆赤子之心。由孝亲而事君、立身,所以,忠和义都是从孝派生出来的。
  吴佩孚和曹锟的关系,正好体现了这种宗法家族观念。尽管他们的政治观点有许多迥异之处,许多人都感叹吴佩孚跟着布贩曹三,实在是明珠暗投,但作为自己的恩师与长官,吴对曹始终以赤子之心,奉若君父、事之如一。
  也许,对于肉胎凡身的普通人来说,儒家的道德要求实在太高,可望而不可及。大多数人只把这些信条当作口头禅,实际早已放弃努力。吴佩孚的道德调和令人反感,他的某些改良措施被认为是对既存权力结构的威胁,而遭到咒骂和抵制。他或者向官僚集团屈服,或者身败名裂。二者必居其一,甚至——日后证明不幸言中——二者兼而有之。
  直奉战争之后,吴佩孚开始着手恢复法统。这是他如日中天的事业走下坡的转折点。
  1920年代,联省自治运动在全国风起云涌。民国以后,天天说宪政,但制宪制了十几年,也制不出一个像样的本子来,反而军阀割据、混战,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人们已经不耐烦了,一个“国民制宪”运动,从民间蓬勃兴起。
  赞成联治的各省,都在着手制定自己的省宪。学者胡适大声疾呼:“用集权形式的政治组织,勉强施行于这最不适于集权政治的中国,是中国今日军阀割据的一个大原因。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说:根据省自治的联邦制,是今日打倒军阀的一个重要武器。”胡适《联省自治与军阀割据》。《努力周刊》第十九期。当时,章太炎、梁启超、蔡元培、胡适、熊希龄、李剑农、丁燮林、王世杰、李四光、张继等学者名流,都是一呼百应的联治派支持者。
  陈炯明驱逐桂系,打的是“粤人治粤”旗号;援桂战争打的是“桂人治桂”旗号;湖南人喊着“湘人治湘”口号驱逐张敬尧;而湖北人则以“鄂人治鄂”为由驱逐王占元。这几已成为一股风靡东南的潮流。吴佩孚为保湖北地盘而与湖南人开战,恒被视为摧残联省自治运动,而为时论所不满。吴佩孚主张召开国民代表大会,也有某种缓和物议的需要。
  直奉和约签署,战争结束,接着便到了政治分赃的阶段。直皖战争后是直奉两家的分赃,而这次只是直系一家,曹锟以为可以关起门来瓜分天下了。当他向吴佩孚询问有什么方法可以令国家统一时,吴佩孚的回答只有八个字:“恢复法统,重开国会。”
  有人认为,恢复旧约法,意味着否定孙文护法的合法性,其实,吴佩孚对南方并不太在意,他的主要矛头,还是针对徐世昌,他要否定徐世昌合法总统的地位,把这位老官僚逐出京门,把黎元洪请回来。
  吴佩孚对肃清政治,信心异常坚定。他力排众议,以废督裁兵为先决条件,请黎元洪重任大总统,恢复旧国会,让著名的法学博士王宠惠组织内阁。
  受吴佩孚的指示,各省督军纷纷发表通电,支持恢复法统,促进统一。1923年6月2日,徐世昌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宣布辞职,当天下午便匆匆离京赴津。吴佩孚立即致电国务院,主张请黎元洪复职,恢复1917年被非法解散的旧国会。
  从纯法律的角度看,黎元洪的复职,缺乏法律依据。黎元洪1917年7月7日下台后,所剩余的总统任期,已由合法的副总统冯国璋于1918年完全代满,属无职可复。
  但支持吴玉帅的人则说,黎元洪的离职,是受武力压迫的结果,不是出于自动,所以不具法律的效力;因此,冯国璋的代职,也只是事实上的代职,而不是法律上的代职。
  由于局势不明朗,南方因为孙文要当总统,所以对黎的复职反应冷淡,而北方的非直系省份也发出些营营扰扰的反对之声,令黎元洪迟疑不决。于是,保、洛两地前往劝驾的人便络绎不绝,仆仆于途。黎元洪提出,他复职的先决条件有四项:一、南北统一;二、恢复国会;三、废督裁兵;四、财政公开。
  这只是吴氏政治主张的翻版。玉帅欣然命驾,前往天津与黎元洪见面。对统一问题,发表了重要谈话。他声称任何民族的发展,都是由分散而逐渐走向集中,此乃千古颠扑不灭的自然法则。自古以来,从未见有已形团结的民族,而再化为个体独立的原始状态。所以任何分割中华民国、中华民族的论调,不是迂阔,便是荒谬,而不论其为倡联省自治或南北分立之说者,凡此迂阔荒谬之徒,实在不可与谈中国的国民性。
  吴氏继而指出,中国立国五千年,虽然有盛衰隆替的时期,但至少名份上从未有损于统一的局面。以人事而论,英雄角逐,成王败寇,老百姓视之为天灾人祸,但从未破坏过中国人的自尊心。即使有外族入侵,而中国文化却并不曾因此毁堕。中国人严华夷之防,是怕“吾其披发而左衽矣”,可是用不了多久,异族征服者持这种论调居然比中国人更激烈。由此可见,“王此大邦”者,终会被大邦所同化。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