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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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的迷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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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世凯
  两年前袁世凯出山时,曾向朝廷提出六项条件,其中有解除党禁一条,似乎视政党政治为救国良方,但现在就职还不及一月,便解散了国民党,兴兵讨伐“暴民专制,土匪横行”的南方。凡是国民党籍的议员要离开北京,必须有五人以上结保,担保离京后不再从事任何反对政府的活动。1914年1月10日,袁氏复下令解散国会。历史的倒车,一下子开回到黑暗的专制年代。
  宋教仁自民国成立后,对建立民主体制所作的一切努力,至此化为乌有。同盟会肇创民国,一向备受绅商士民的拥戴,然“二次革命”之后,形象严重受损,信誉跌至谷底,几被一般人视为“暴徒”、“乱党”。
  不少国民党人亡命日本,他们讨论起失败的原因时,难免互相指责,意见纷纭。孙文和黄兴之间的裂痕,愈来愈深。也许两位伟人也不想从此分手。黄兴把东京的党人召集在一起,提出四个问题让他们研究:一、国民党为什么会失败?二、国民党在政治上和军事上为什么会处于被动地位?三、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究竟如何?四、今后的革命纲领和倒袁策略是什么?
  这次会议没有演变成公开的对骂。大家坐而论道,第一个问题是由于国民党组织不纯,鱼龙混杂,意志薄弱。第二个问题是由于没有掌握军队。第三个问题,袁世凯手里有北洋陆军和一大批丧心病狂的贪官污吏。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同盟会成立时有三民主义作纲领,改组后宋教仁为了迎合温和派,把政纲降低至与进步党相差无几,今后必须恢复三民主义政纲。但他们没有涉及到一个关键问题:以武力代替法律,到底是对还是错。
  孙文对那个由宋教仁搞出来的国民党失去信心,他要重组一个政党,一个对他绝对忠诚的政党。黄兴和很多党人都不以为然,他们觉得孙文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了。而且自从民国成立以后,他们对帮会那一套已经深感厌恶。
  1913年秋,孙文在东京发起中华革命党,每个入党的人都要在一份誓约上按上指模。誓约要求人们“愿牺牲一己之身命自由权利,附从孙先生,再举革命……如有二心,甘受极刑”,看上去完全是秘密帮会帮规的翻版。
  一场风波平地而起。党人们对此交口指责,他们互相询问,为什么要对孙文个人效忠?为什么要采取按指模这种帮会式的入党仪式?黄鬍子断然表示,对个人效忠是不平等,盖指模是形同侮辱,两者都不能接受。“加入中华革命党要打指姆印,无论如何不能同意!”柏文蔚《五十年经历》。《近代史资料》总40 号。
  孙文解释说:“革命必须有唯一的领袖,然后才能提挈得起,如身使臂,臂使指,成为强有力的团体人格。革命党不能群龙无首,或互争雄长,必须在唯一领袖之下,绝对服从!我是推翻专制,建立共和,首倡而实行的人,如果离开我而讲共和,讲民主,则是南辕北辙。忠心革命的同志不应作‘服从个人’的看法。一有此想,便是错误。”
  孙文愤然指出:“我为贯彻革命目的,必须要求同志服从我。老实说一句,你们许多不懂得,见识也有限,应该盲从我!我绝对对同志负责任,决不会领导同志向专制失败的路上走去!我是要以身结束数千年专制人治的陈迹,而开亿万年民主法治的宏基!”
  孙文继而告诫大家:“再举革命,非我不行。同志要再举革命,非服从我不行。我不是包办革命,而是毕生致力于国民革命,对于革命道理,有真知灼见;对于革命方略,有切实措施。同志鉴于过去之失败,蕲求未来之成功,应该一致觉悟。我敢说除我外,无革命的导师。如果面从心违,我尚认为不是革命同志,况将‘服从孙先生再举革命’一句抹杀,这是我不能答应的,而无退让之余地的!”
  孙文态度极为坚决,认为打指模是昭信誓、验诚实、重牺牲、明团结的必要之举。南山可移,此案不动。
  在中华革命党的总章中规定,革命分为三时期进行:军事时期、训政时期、宪政时期。又引起了人们的种种猜疑。大家对军事与宪政,分歧不大,但对训政一条,则认为那是皇帝时代的把戏,以皇帝来训小百姓,革命党既不做皇帝,何来训政?
  孙文批评党人:“你们太不读书了,《尚书·伊训》说太甲是皇帝,伊尹是臣子,太甲年幼无知,伊尹训之不听,还政于桐宫。我们建立民国,主权在民,这四万万人民就是我们的皇帝,帝民之说,由此而来。这四万万皇帝,一者幼稚,二者不能亲政。我们革命党既以武力扫除残暴,拯救无知可怜的皇帝于水火之中,就是要行伊尹之志,以‘阿衡’自任,保卫而训育之,使一些皇帝如太甲之‘克终允德’,则民国的根基巩固,帝民也永赖万世无疆之庥。”居正《中华革命党时代的回忆》。《近代史资料》总61号。
  显而易见,宋教仁的去世,标志着以一个政党——而不是以某个杰出人物——来治理国家,实现西方式的民主政治的尝试,已告失败。孙文成为国民党的唯一领袖。现在,尽管他和南方秘密帮会的关系日渐疏远,但那些秘密组织对他的影响,肯定还将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在这期间,他和东部(上海)秘密帮会的关系仍然相当密切,上海青帮大头子陈其美一直伴随在他左右。孙文并没有打算和帮会一刀两断。这就是说,在孙文的领导下,中国将不会走代议政制的道路,很可能是实行以领袖人物通过执政党来控制政权,安排国家的民主进程这一政治方式。
  孙文在写给南洋党人的信中,明确表明,他要建立一个帮会组织,而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政党:“本党系为秘密结社,非政党性质。各处创立支部当秘密从事,毋庸大张旗鼓,介绍党员,尤宜审慎。”孙文致陈新政及南洋同志函。《孙中山全集》(第三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时光仿佛倒流到了兴中会时代。
  7月8日,中华革命党正式成立时,黄鬍子公开表示不屑为伍,他宁可远赴欧洲,也不肯入党。李烈钧、陈炯明等人亦纷纷大加反对。他们一致拒绝入党。当时陈炯明在南洋,孙文几次写信叫他去东京,他都不去。甚至连朱执信这样忠心耿耿的党人,也迟迟没有履行入党手续。
  为了搞一个折衷方案,胡汉民曾经约了一批党人,在青山町七丁目一番地举行会议,历时七小时反复讨论,终于达成协议,将誓约中“附从孙先生”字样,改为“服从中华革命党之总理”。
  本来这是最有希望为众人接受的,但由于陈其美的坚决反对而告搁浅。鉴于他在帮会的历史和地位,也许他觉得还是秘密帮会那一套更为可靠,对人的控制更为严密,甚至可能连按指模这类主意都是他给孙文出的——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但他的大半生就是在帮会中度过的。
  在经过将近一年漫长的争吵、辩论之后,当中华革命党正式成立时,党员人数不过600多人,和九年前同盟会成立的头一年人数差不多。在6月底的选举大会上,孙文当选为党的总理。
  1915年是一个内外交困的年头。1月18日,日本政府委派他们的驻华公使直接向袁世凯提出了著名的“对华二十一条要求”。
  “二十一条”密约摘要
  文件共分五号,第一号关于山东问题,把胶州湾和胶济铁路及其沿线采矿等权利让给日本,开山东各主要城市为商埠,山东沿海一带土地及岛屿概不让与或租借他国等;第二号关于东北问题,延展旅顺、大连湾和南满、奉安两铁路租借权99年,日本在南满、东蒙享有土地所有权或租借权、采矿权,延长吉长铁路管理经营权;第三号关于汉冶萍公司各矿附近的矿山概归日本独占开采和经营;第四号关于日本独占中国沿岸港湾及岛屿;第五号要求中国政府聘用日本人为政治、财政、军事等顾问,在中国享有土地所有权,合办中国警察,合办兵工厂,取得武昌至九江南昌、南昌至杭州、南昌至潮州之间铁路建筑权,划福建为其势力范围等。
  多年以后,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在《中国之命运》一书里,对“二十一条”有这样的评论:“举凡中国政治、法律、军事、警察、赋税、交通、矿产、盐务、宗教、教育,一切立国所需文化、国防、经济的要素,在精神与事实上,早已在各国累次所订的不平等条约中出卖、断送、分割无遗了。‘二十一条’乃是把列强所分享的特权,集中而加强于日本帝国主义者之手,而由他来独占,来垄断罢了。”蒋介石《中国之命运》。台湾,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76年版。
  消息很快传遍民间。几乎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日本灭亡中国的第一步。在亡国危机下,革命党再次面临着抉择关头。
  一批重要的革命领袖公开表明了态度。黄兴与陈炯明、李烈钧等人联名发表通电,主张“暂停革命”,立即放弃讨袁工作,一致对外。
  直到袁世凯正式承认了“二十一条”之后,为了挽救国家危局,孙文、黄兴、陈炯明等革命党人摒弃前嫌,求同存异,重新站到了同一阵线上。人们不再犹豫,一些在美国的党人,也开始动身东归。一场改变历史的暴风骤雨,正在无声酝酿。
  9月1日,北京参议院开会时,来自山东、江苏、甘肃、云南、广西、湖南、新疆、绥远等省区的所谓“公民代表”,纷纷呈递请求变更国体、废民主而立君主的请愿书。
  袁世凯称帝时身穿洪宪皇帝装
  10月10日,袁世凯下令取消国庆日的所有庆祝活动。
  11月20日,全国各省区“国民代表大会”进行了国体问题的投票,全体赞成君主立宪制。
  12月12日,袁世凯申令接受帝位,改民国为洪宪元年。
  一幕称帝闹剧,上演得如此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但一切又都在预料之中。第二年的2月5日——刚好是农历的正月初三,一个沉闷而黯淡的春节—— 胡汉民从菲律宾回到东京,发现大部分党人都已经回国了,他也匆匆赶到了上海。讨袁护国战争最先从云南燃烧起来,有如狂风烈火,从南向北席卷全国。湖南、贵州、浙江、陕西、四川相继独立。国民党要重返政治舞台了。
  陈炯明由香港潜回粤东,1916年1月6日,在惠州召集旧部,成立共和军,高揭起反袁讨龙(济光)的义旗。在上海指挥反袁战争的是青帮大亨陈其美。他在黑道中有极其崇高的地位,在上海跺一脚,黄浦滩都得抖三天。他一到上海,就组织了一个帮会式的“十三兄弟”,专门从事暗杀工作。但他的暗杀工作还未奏效,自己却被袁世凯派来的密探先下手暗杀掉了。
  1916年6月6日,一心想当皇帝的袁世凯,在全国讨伐声中,带着他的帝王梦,“龙驭上宾”,一死百了。护国战争结束。黎元洪继任总统,恢复约法,召开国会,议员们联翩入京。9月8日,胡汉民和廖仲恺联袂北上,代表孙文和总统黎元洪、国务总理段祺瑞商谈国是。但双方显然都缺乏诚意,会谈了无结果。胡汉民回到上海后,孙文便对他说:“我将要造反了!”
  他的目标如终如一,就是重掌国家政权,不管北洋政府怎么做,是恢复约法,还是恢复帝制,来自南方的革命家都是要“造反”的。
  陈其美死后,孙文和上海帮会的主要联系纽带就此中断;而作为南方最重要的军事领袖的黄兴,也不可能再出什么力了。他回国以后,积劳成疾,10月10日胃血管突然破裂,延至10月31日去世。
  【叁】由于发生约法问题,南北关系迅速恶化,孙文发誓一定要推翻北方政府,重掌国家政权。
  1917年,由于发生参战问题,在北方引起了一连串政治并发症:国会解散,张勋复辟,黎元洪下台,军人横行无忌。民主社会的理想,再一次受到无情嘲弄。
  孙文对北方不抱期望,他断言“君主专政之气在北,共和立宪之风在南”,“今日欲图巩固共和,而为扫污荡垢,拨本塞源之事则不能不倚重南方。” 孙文《答广州某报记者问》。《孙中山全集》(第四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他的见解,可谓一针见血,但北方固然是君主专政的老巢,而南方也未必有真正的共和立宪。用当时一句流行的话来说,“南北一丘之貉”。中国的悲剧,殆在于此焉。
  孙文和海军总长程璧光在上海会面,他们是广东香山(今中山)的同乡。海军在北洋军队里是庶子,与嫡子陆军没法相比,多年受克扣军费、军饷之苦也受够了,于是,程璧光在7月22日宣布海军自主,提出拥护约法、恢复国会和惩办复辟祸首的三大主张。率领十几艘军舰,启碇南下,远赴广东。孙文、廖仲恺、朱执信、何香凝等人也一同前往广州。轰轰烈烈的护法运动,于焉开始。广东人再次显示了他们的反叛精神。
  任陆海军大元帅时的孙文
  8月25日,南下护法的旧国会议员150多人,在广东省议会成立非常国会,组织中华民国军政府,推举孙文为陆海军大元帅,广西军阀陆荣廷、云南军阀唐继尧为元帅。但陆、唐二人都不肯就职。军政府从一开始就暴露出先天不足的病征。
  最迫切的问题是军队。如果堂堂陆海军大元帅,连一支可供驱使的陆军都没有,那真是笑掉人家的下巴。但现在确实没有。
  然天无绝人之路,这时朱庆澜省长恰好受到广西人——所谓“桂系集团”——的压迫,他们借口他是北方委派的官员,不宜在护法旗帜下任省长,要赶他下台。朱省长的警卫军原来是陈炯明的旧部,被桂系收归督军署直辖,朱在离任之前,把最后的20营亲军拨给了陈炯明接收,名义上是海军陆战队。这支军队日后证明是至关重要的。
  10月27日,北京政府下令陆荣廷出任广东督军,由莫荣新代理。这两人都是绿林出身的草莽英雄。广西的十万大山一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窝。
  胡汉民在向桂系争取那20营省长亲军时,曾拍胸口保证,决不留在广东,一定向外发展。事实上,这支军队如果不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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