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德堡坠入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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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德堡坠入情网-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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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此很同情并感到理解,但没有办法。“要像,最好也得像些冷僻一点的,这样至少不会被人家找到。”他还这样对我说。原来我们这个年代文学已经变成一种捉迷藏的游戏了。    
    这些大约可以对我的那一年的生活作为一个背景式的概述。    
    同样在那一年,我住在市区的一栋公寓里,在医学院的旁边。    
    那时我是跟人分租的,透过网路我谈成交易,签约那一天文件是业主请邻居的小孩拿来的,然后签完再请他带回。款项则是以ATM付清的。    
    隐没的业主,隐没的公寓。    
    还有半隐没的合租人J,稍后则成为我的同居人。    
    刚一开始接触的,是她某个半夜回来时候的声音,属于一种单向传播,我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房间里,只能听到她打开大铁门,高跟鞋跺地,然后被脱掉,再然后拿出钥匙打开房间门的声音,程序少有错乱。    
    我自己替她定的符号是J,这在很早就决定了,因为她令我想到那个字母,我还在思索那是走路或开门的方式或是哪一点让我联想到的。    
    我们常常在餐厅共同进食。这好像是我们初期惟一的交会方式。    
    进食的状况颇为奇特,像是一个人一个鬼,或者是属于两个次元的鬼魅,她在餐桌的一头打开她的食盒,缓缓地吃,而我在另一端草草进食,一天大约交会一次或两次,当然忙碌的时候还会更少。她好像是某些金融业的从业人员一类的。    
    当然,用餐的时间彼此或有互看,但我看到她总是像望向我背后的墙壁一样,眼光都穿透过去,在比较远的地方收敛聚焦。    
    那一年以地震之年的形态被广泛地记得。    
    在房间里,我很少是穿着衣服的。我翘着阴茎,躺在床上看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我是两个礼拜前开始看的,刚对于各种命题武断的分类感到难以理解,于是裹足不前,没有什么进度可言。今天也是一样,读了大约五分钟就感到很乏味,于是我把书丢在一边,开始手淫,用手掌包握阴茎,温暖地搓动。我在手淫,地震来了,随着节拍而震动,没有停止。我想这样死去的确是有些不体面,但这地震应该还不至于达到要我死去的程度。    
    我听到J从浴室跑出来,猛敲我的房门,然后打开了门。开门的时候我看到浴巾从她身上滑落,门外的紧急照明灯亮了起来,照着她的乳房,然后是背脊。    
    我不想停止,虽然我看到了J,我应该觉得羞耻,但其他的东西(谁晓得是什么东西)远比羞耻来得强大得多了,所以羞耻被视而不见了。    
    J对地震很害怕,此刻似乎更震惊于我的手淫,但在阴暗中她的眼神幽幽微微。    
    地震停了,但我还在手淫,J也没有离开,她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呆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想她并没有被惊呆或怎样的,因为她的表情虽然震惊但是清楚的,她静静地看着,我并不确定她是否有意无意地维持最赤裸的状态。    
    第二天还是跟J一起在饭厅吃饭。J有些呆滞。    
    我鼓起勇气上前去,由腰后抱住她,然后伸手进衣领摸她的乳房。她首先是一动也不动,然后轻轻地挣开了我的手臂。    
    她说:“你让我想一想。”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傍晚我在门口收到她的便条。“晚上再来找我,大约一点以后。”    
    大约晚上十二点半,又听到她回来的声音。我打开房门看了她一眼,她正在脱掉高跟鞋,也抬头看我,对我理解地点点头。    
    在那之后我过了一阵子满意度比较高的生活,至少在性上面很满足。    
    我话一向不多,而跟J的沟通又是比较交错式的,除了晚上一起睡,及偶尔用餐时间的聚头外,我们惯用便条将事情写下来,贴在冰箱上,通常都是言简意赅的。    
    “替我买便当。11/159:00AM”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中)第二音节(2)

    “昨天后街发生了火灾。”(或许带有警惕的意义。)    
    “我需要。”(而我们都知道是指性。)    
    这样下去我的话说得愈来愈少,如果要做爱,就在半夜窸窸窣窣地爬上对方的床即可。吃饭时我们也是继续之前分立的状态。    
    在那之后,我就发现我产生了奇怪的语言障碍。    
    首先是从拼音文字开始,后来我的推测是熟练度低的语言在疾病中的优先退化。对于每个字的第二个音节,我有异样的发音困难,在本来可流利读出的句子中,就是会像虫咬过一样地留下声音的空洞。这件事情是我在医学院的图书馆查问期刊时偶然发现的,我想要跟馆员洽问,但令人困窘的音节障碍这个时候出现了,“journal”变成了“jour——”    
    当然不会像得了感冒一样地轻描淡写,不过,就某个程度上来说,朗读英文的能力对我来说恐怕比呼吸道的畅通还来得不重要,所以就像感冒一样地,我忽视了它。    
    不久之后,这种退化现象也出现在华语的使用上。虽然华语每个字元是单音节的,但相对于拼音文字的Word的,是每一个词项,而字母本身只能算是一个音素(phoneme)。我用录音机记录,然后比对在讲话时出现愈来愈多的空洞,大约都是各个词项的第二音节没错。    
    我跟J提到过,但她不太以为意。    
    “我_这_沟_会有问_。”我们这样沟通会有问题吧——我想这样跟她说。    
    “反正你的话本来就不多。”她说。虽然不确定她理解我的意思没有,但她的回应倒很精确。    
    我们的碰面又少,而且在我们的沟通之中,性要比语言有用太多了。到后来连便条纸的沟通都少了,我们就像低等灵长目动物一样缺乏语言而活着。    
    这样说也不对。    
    这个世纪许多的语言研究都采取灵长目动物的动物行为模式研究,因为MacNeilage强调,一个成功的语言发生理论,必然要建筑在对之前渐变历程有力的解释与观察之上。    
    然后我们就看到他在教人猿讲话,但事实上因为发声器官的不具备,所以只能教它们视觉表征式的语言,教它们ASL美国标准手语,教它们用电脑操作一种叫做Yerkish的人造符号语言。    
    一个重要的问题:它们可以充分地表达学习过的词汇,但却没有太多文法的痕迹,词汇的组合顺序对它们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当然,它们无论再怎么训练,还是不可能采取口语的方式进行表达。    
    就某个角度来说,我跟J之间的沟通,可能使用的是比人猿还原始的认知功能,但从另一面来看,或许存在某种感性层面的东西,那也是人类所独有的,可能比语言功能更加细致。    
    性本来就不过是下视丘所控管的本能而已。    
    我跟J的沟通问题,算是排除了,但除了发音的问题之外,我同时也遭遇幻觉的困扰。    
    幻觉之一:我推开楼下的大门,门口站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她正要走出去,一脸像是被我突然推开门吓到的样子,那脸实在有点滑稽,令人难以忘怀,但我还是只瞥了一眼,就径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然后踏入电梯,上楼。    
    电梯在十楼打开门的时候,又有一个女的站在门口等着搭电梯,我看到她的脸,不可思议地竟跟楼下所见到的胖女人一模一样。肥胖女人穿着暴露的衣服,可以发现她没有穿戴奶罩。好像在进电梯时所见的女人也是这样穿着的,那么,她是在我搭电梯的同时从一楼跑回十楼的吗?实在不太可能。    
    因为诧异,我试图跟她交谈。    
    “你也_这_的住_吗?”第二个音节的“是”、“里”及“户”户仍然无法顺利地发声,不但影响语意上的表达,还在语气层面上会显得更具侵略性。    
    肥胖女人迟疑地看了我一下,点了点头:“对呀,住在四楼。我上顶楼去晒衣服的。”    
    “我住_十_,就这_。”少了“在”和“楼”和“层”,但好在剩下的部分就足以让她理解。    
    跟她挥别了,下了电梯以后,我特地爬防火梯到顶楼去看了,虽然阳光大好,但却没有任何一件衣服晾在晒衣竿上。再回到电梯口,电梯仍然停在那边,没有下去(过)。    
    巷口的小吃店老板与人杂交,并一边听着帕格尼尼。与他杂交的人是医学院里的两个女学生,我见过的,学习医事检验的,干干净净的。    
    每到下午五点,他就会打开店门,和气地微笑,有时弯身在闷热的、蒸汽氤氲的厨房里料理食物。说实在的他是个挺体面的中年男人,没有赘肉以及秃头,鼻梁线条笔挺,眼神诚恳得伤人。    
    那两个学医事检验的学生,是他店里的工读生,像一般女孩子一样普通,有一个可以稍微算得上是漂亮点,但也只是平庸并且抽象地漂亮,很难说出有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中)第二音节(3)

    我不确定记得,但仿佛从窗口看到过医学院的女孩裸身,挺坐并起伏。不确定这样的记忆是否真实存在。有时我又觉得我看到的是其中一个帮老板口交,另一个则面无表情,半裸地坐在稍远处。不过记忆的时间标笺都遗失掉了,以至于无法去追索相关的前后脉络,对此加以佐证。所以,记忆可能只是幻觉。    
    巷口小吃店老板其实并没有与人杂交,我想。    
    所以这是第二个幻觉。    
    像休谟说的那样,一切只是习惯的阴影。包括太阳打从东边出来这件事。我们永远不知道,哪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惟一的,也许透过其他人对我的证言,才能让我的存在更客观一点,当然那也只是相对的。这些事我没有跟谁谈过,慢慢地存在感就更薄弱了,因为没有了语言的反馈,所以记忆的登录也是愈来愈可疑。    
    语言的交流之中,证成自我的存在。    
    忘了哪本书读到的,扣除掉卖弄格调的文字以外,还算是相当中肯的一句话。    
    关于音节的问题,以及种种的幻觉,某种程度上构成了我的困扰。当然还有色情性质的妄想,焦躁得令我坐立难安。    
    我执拗地觉得自己的问题并不是属于精神方面的。我很讨厌人随便地觉得自己有精神疾病,诸如忧郁症之类的;我一直觉得那是文艺青年讨人厌的毛病。所以我只好归结于器质性的原因,告诉自己说其实是大脑在种种情形下受到了莫名的损害。    
    我终于到医院里,挂了号,看神经内科,且挂的是我的教授的那间门诊。    
    “很久没看到你了。”他说。    
    我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是找不到适当的话,于是只有含笑地点点头。    
    我慢慢地向他陈述问题:阙漏的音节则切分开来以单字读出,再不行的就干脆改用书写。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大致上他理解我的问题了。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带给他足够的烦恼了,因为我在上课以及研究工作上都称不上勤勉,而又具有太多无意义的主观意识,所幸他还算得上是一个好好先生,我们才能相安无事。现在他发现我可能还是个神经病,而且是患有焦虑病症的神经病,情况就更糟了。    
    但无论如何,在他的诊间里,他还是恰当地扮演他医事工作者的角色。他还是做了详尽的看诊,帮我安排了相关的检验,并且没有说多余的话。    
    “或许要做CT之类的检查,这样大概可以知道些什么。”他含糊地说。    
    现在,我们从骨相学又推进了一步,朝向了脑部造影技术,从CT、MR到PET及fMRI,从结构的观察推进到功能的研究。    
    “骨相学在第三帝国的亚利安优越论下极度地发展。”    
    我有好几本教科书的开头都是从嘲笑骨相学开始的。这样的嘲笑或许有道德上的意义,但是从知识论的观点来讲却毫无推进,因为在那之后,他们又开发了从脑皱褶来评断人类智慧高低的方法,后来也被丢进了垃圾筒。    
    脑的考古学迷人之处就在这个地方,意志/主义/善的知识/绝对精神/纯粹理性……当然还有“科学”,这一类的抽象概念,都可以这么简单素朴的形式,被供奉起来。阅读跟剖开头盖骨、瞻仰大脑比起来,就显得太隔靴搔痒了。    
    当然这样的想像是文学性的,对于记忆,我们现在的知识是分散性的,在各突触中间的连结产生了记忆。再进一步想,或许记忆是突触间的传导物交换(的过程),而不是固化成脑的哪一部分的物质形态。    
    所以,在死亡的那一刻,就好像是《平家物语》里的那句话:“祈园寺的钟响雷同万事成空。”    
    就像是文学上难以找到什么边疆性的问题一样,科学在某些部位也当然有一样的瓶颈,不过当然是好得太多了。现在的神经科学都退缩到从细胞生物学的层面去寻找新的发现,他们仍然在那边日新月异,在蛋白质与核酸中间,他们不停地找到幽微的曙光。我听到我的研究同仁所属的team上个月又分离出了新的prion分子,对于MCD的研究有重大的推进。    
    但在结构以及功能的层面上,我们不再会有切割胼胝体就发现左右脑分立的美好时代,语言障碍的研究亦然。当初神经医学开疆拓土的时候,就在失语症的战场上打过了美好的战役。神经语言学中最基本的大脑语言区块,所谓的Broca以及Wernicke区,就是在失语症的脑伤研究中定义出来的,可是后来种种的脑伤的研究,都被质疑病灶跟病症之间的关联,研究已经难以更精确。    
    另一方面,postmortem的解剖研究,也已经无法满足贪婪的科学界,故脑部造影在相当程度上替我们打开了一扇门,Peterson与St.LouisGroup用PET做了一联串神经语言学研究,成为相关领域最后的大型典范,在那以后,我们也没有什么太精彩的进展。是有不少人,特别是在中文的领域里,进行具有文化独特性的研究,在某一个阶段上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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