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饰童-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皇上倚在床上,我过去为他脱下鞋袜,又叫了热水,将脚轻轻放下去,便要低下身子按摩,皇上拉我比肩坐下,道:“你身上寒,一同洗了吧。” 

我便除了鞋袜伸脚进去,那木盆又大又深,水又烫,乍一进去有些不惯,可愈来愈舒服,教人忍不住叹息。皇上揽住我的腰身,指头进到前襟里挑开带子,道:“出来好像有些胖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难道是这江南的水养人麽?” 

被他挑拨得有几分气喘,软身倒在他怀里,笑道:“人人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自然是养人的好去处。” 

春水碧於天,不是画船,亦无雨声,只要枕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想必也能好眠吧! 


饰童 8-9 

  一路向滦河走来,正是江南好风色,宜酒宜诗宜画,愈来愈心淡如水。到了临淄城,来到一处旧宅,昔日朱阁粉壁雕梁画栋,均破败不堪,蛛网狼藉。房後原是一片梨园,现只余蒿草茂盛,窗前一株老梅,虬枝斜横,悠然自得,不以盛世喜,不为没落忧。!!! 
  出来时,看到墙外不知是谁种了一角藤萝,碧油油的叶子上开了一层雪白的花,朵大而娇嫩,从褪色的墙壁上沿下来,宛若春光,灿若春华。自来少见藤萝入画,兴许那浅淡的墨迹太过阴凉,不足表白。 
  街上行人如织,各有所奔,有挎著瓜果篮子叫卖的小姑娘,穿著粗布衣裳,眼大而灵慧。篮子里拿翠绿的荷叶托著红欲滴的樱桃,黄澄澄的枇杷,紫红的荔枝,一口轻轻巧巧的吴侬软语,甜娇温柔,引得我竟用本地方言买了一把枇杷,拿荷叶托在手里,鲜香诱人。 
  回到客栈里,也并不想吃,随手放在果碟里了事。邓光夏出去办事,只我陪皇上用饭,皇上笑道:“朕从未听过叠薇说家乡话,也才知何为言语温柔。” 
  我喝了一口莼菜汤,方道:“听一两句,还算新鲜,若是多了,便索然无味了。” 
  皇上又道:“你既然来了临淄,也去修修你父亲的坟,算是孝道了。” 
  我怔了半晌才道:“劳皇上记挂。”便听耳边“乒”的一声,这宣瓷的声响的确清脆,竟如金玉一般。皇上铁青著脸,冷声道:“你这阴阳怪气的,是做给朕看吗?” 
  我不语,自座位上站起来直跪到地上,被皇上一脚踢在腰间,身子一个趔趄,闷哼一声,手正按在碎瓷上,鲜血顿时流出来,我无暇顾它,只咬唇不语。 
  皇上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两圈,咬著牙道:“你只跪著吧!”便转身进到内室里了。 
  夜并不算长,清清洌洌的,手上的血渐渐止了,可流的指甲里满是,脏死了。烛火渐暗,最後芯子倒在烛台上,汪著大滴的泪,我只好冲著窗外发愣,正瞧见银河浅浅,金风雨露,胜却人间无数。 
  天渐渐大亮,我仍然精神抖擞地跪著,莫非真是贱骨头麽。皇上由旁人伺候著用了早膳,并不理我,只拿著折子瞧,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董子期求见!” 
  皇上懒洋洋道:“他不好好办差,这儿来做什麽,叫他进来吧!” 
  董子期自外面进来,瞟了我一眼,便同皇上行礼,细数了几件事,皇上并不看他,最後才道:“就这麽几件事,还用得著来回禀,自己当不了主麽?” 
  董子期跪在地上,轻声道:“只是心里记挂主子,想来……” 
皇上冷觑了他一眼,道:“你起来吧!” 
  董子期捏了捏手心,道:“沈公子年纪小,做起事来不知轻重,皇上本是极疼他的,教训几句也是应该,可沈公子身子骨不甚好,若是病了,不是白招皇上心疼麽?”! 
  皇上瞄了我一眼,道:“他身子骨若比得上他言语的十分之一,怕就能上天摘月,下海捉鳖了。”顿了顿,又道:“你带他上药去吧!” 
  董子期走过来搀我,我两腿早麻的仿佛没生出来一般,被他堪堪扶到偏厅。董子期将我置於躺椅之上,又转身将门掩了,才道:“前些天见你,只道你出息了,现在反倒长回去了,愈发没个轻重。” 
言罢细细看了一番我的手,见只几道口子,并不怎麽重才洗干净了涂了些药膏在上面,又拿纱布包了,才道:“还有哪里?” 
  我摇摇头,道:“没有了。” 
  董子期轻叹一口气,又自袖里掏出一瓶化瘀膏来,道:“若腰上,腿上哪里有淤血,你只自己拿药揉揉吧!”! 
  我低头接过来,董子期搓搓手,又背手走了几步,才向我道:“你就算心里不服,只嘴上服软示弱,怕皇上也难发作你,你也是个伶俐的,又跟著皇上这麽些年,还用我教了又教?”!! 
  我挪了挪僵硬的身子,道:“蒙雪湖惦记了!只可惜用错了地方,若是好人,这些个劝诫自然有用,我现下半死不活的,只是由著脾气,倒也十分快活!”言罢一笑,引得腰间疼痛。 
  董子期吮了一下下唇,竟笑道:“你做如何,我也不管,你若早先死了,也省得我麻烦,只你为著个死人送命,值与不值,你自己掂量著!”冲我粲然一笑,转身出去了。 
  我哆嗦著两条腿强强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才出去,皇上已经走了,说是叫我到滦河会面。 
  我一路行到滦河,便随便寻了个客栈住下,是夜,懵懂间只觉地动山摇,群魔乱舞,睁眼一看,桌椅都移了位,尘土自梁上扑扑簌簌往下落,便听窗外有人叫喊“地震了!”心里尚未清醒,披了件外裳,胡乱穿了鞋子向外走,哪里知道门已拉不开,我正四处寻物将门撞开,一个黑影过来,一脚将门踢开,道:“快跟我走!”借著月色一看,却是瑞琛,他告了声“得罪!”,径自将我抱起自三楼跳下去,客栈里乱作一团,他仗著身形高大,夺门而出。 
  到了街上,四下全是人,个个急惶惶地,衣衫凌乱,孩子哭娘喊,乱作一团。瑞琛将我放下来,道:“你只跟著人流走,我怕一会儿大堤决了口子,我去堤上看看……”正说著,便听见半天里一声轰响,不远处有人尖叫一声“决堤了!”顿时浑浊的浪呼啸而至,瑞琛脸色一变,蹲身背起我便急奔起来,我附在他耳旁道:“你不必管我!”瑞琛但行不语,只把手臂紧了紧。 
  我俯在他背上,风吹的睁不开眼,也不敢乱动。一会儿,行至一处高坡上,瑞琛才将我放下来,气喘吁吁,半天才道:“现下好了,水绝不会漫过这儿,你莫怕,这水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一时说不出道谢的话来,素日里练就的伶牙俐齿全然不能派上用场,只低头道:“谢三王爷救命之恩!” 
  瑞琛笑道:“我也住在那家客栈里,恰巧碰上你!”又道:“方才接到邸报,皇上尚未至此,路上有事耽搁了。” 
  夜里看不清,只见下面明晃晃一片,也有人爬到这高坡上,时有悲泣之声,夜风袭来,薄衣不经寒,心中愈发阴冷起来,瑞琛见我来回走动,似有瑟瑟之意,便脱了外裳与我披上,我欲拒之,便道:“听说沈公子行事最不拘小节,怎今日倒拿捏起来?” 
  我只好笑了笑不说话,被他披上,抬头见他,泰然自若,风致俊雅,暗里叹了无论他素日里为人如何,又存了什麽心思,我也不管了,反正也只这一会子而已。 
  夜里还不觉什麽,天亮才发现这里到处是蛇虫之物,叫人头皮发麻。瑞琛从地上敛了许多树枝柴草,自腰间掏出一把短剑来,我不解其意。瑞琛示意我四下看看,已有人捉了蛇烤来吃,飘来阵阵肉香。瑞琛将剑抛出去,正扎在一条蛇的七寸上,那蛇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瑞琛飞快地将那蛇剥皮,去内脏,便拿树枝挑了架在火上烤,见我直盯著他看,才笑道:“我在军中时,正在草原上,天天拿这个下酒。”又转了转手里的树枝,径凑到上面嗅了嗅,道:“若是有盐便好了!” 
  我见他脸上几道炭黑,本来英气十足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稚气,不由一笑。他正转过头来看我,上下盯了我好几眼,才道:“沈公子若笑,便应该像刚才笑的一般才好。”我扭头不语,他只将一大块蛇肉递过来与我。我尝了一口,并不如闻起来好,腥气十足,见他大口大口地吃下去,只好慢慢往下咽。 
  果然到了日暮时分,水依稀渐退,人的尸首处处可见,不忍再睹。瑞琛向日落处眺望,叹了一口气,道:“大堤这一毁至少数十里,家破人亡的数不胜数,若再有了瘟疫……” 
  我站到他身侧,道:“天命不可违,尧舜当位之日,曾七年连年灾荒,仍是太平景象,当以人心论世道,三王爷过虑了!” 
  瑞琛转头看我,眸光闪动,道:“所言甚是!” 
  後来,在无数後来以後的後来,在瑞琛为数不多的可以平静回忆的後来,此刻,成为心底里绽开的第一朵白莲。!! 
  待到水退的差不多了,我同瑞琛一起去南阳面圣,路上无马无车,尽是流民,携妻抱子,一片哀戚。瑞琛道:“现下还算好,若过两天朝廷的赈济下不来,怕是得易子而食。”我只在心里摇头,赈粮下来时,孩子骨头怕早就嚼完了,非是朝廷心狠,只是前方大战,钱粮不足,立刻开仓也是杯水车薪,无济於事,若待到流民数量大减,才示天恩浩荡,反能收买人心,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走了许久,才见隐约见到南阳城,门口有人候著,见我与瑞琛过来,急忙跑过来迎接,道:“三王爷,您总算到了,皇上催了好几次,急得不得了。”我淡然一笑。 


饰童 10 
************************ 

  由人带著进到城里的府衙内,皇上正在府後的园子里,我和瑞琛同皇上见了礼,皇上坐在明黄的蟠龙墩上,只点点头,道:“老三回去歇著吧,想必也累了。” 
  瑞琛躬身一揖便退了出去,皇上向我招招手,道:“叠薇过来。”我慢慢走过去,跪在他膝旁,仰头看他,他一手挑起我下巴,眯著眼,慢声道:“可怜见的,老天也爱惜你,这两天朕一直想你的事,你父亲的事。你父亲还托梦与朕,要带你走,朕说──不许!”又附过身来,在我唇上咬了一口,放开手道:“你也去歇著吧,洗个澡去去乏。”!! 
  我应命出去,由人带著进了偏厅,正中摆著热气腾腾的大盆,看上去十分舒服,我除了早已肮脏不堪的衣裳,迈进盆里,慢慢坐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叠薇一条贱命,当如河岸青青草,更行更远还生。 
  洗完澡,我胡乱擦干了头发,穿了件里衣,便爬到床上睡下,朦胧间有人推我,道:“阿殿,醒醒!”我翻身起来,却看不清是谁,便扯了他袖子随他前行,他身上一股奇香,辨不清味道,清凉而甜细。 
  云里雾里走了一会子,仿佛上了一座桥,他回头向我一笑,我方看清原来是爹爹,一闪眼,他已在桥的另一头了,笑道:“阿殿快过来!”我欲前行,突然发现桥下的雾散了,水色乌漆漆的,一会儿工夫竟翻滚起来,一只只干枯狰狞的黑手伸上来抓我,仿佛能够到我的脚,我大叫“爹爹救我!”腕上一疼,竟醒过来了,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一转眼看见皇上侧坐在床边,皱著眉头,御医跪在地上为我施针,见我醒过来,便道:“公子受了寒气,风邪入体,伤了脾肺,好在年轻,吃上两副药就好,不碍的!”皇上抬抬手,打发他下去开方子,一时间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皇上在我脸上抚了抚,道:“方才梦见你父亲了?好些日子没见你哭了,还以为你不会了。”我拿手碰了碰脸,果然眼角润湿一片,勉强一笑。 
  皇上为我掩了掩薄被,道:“别胡思乱想了,小小年纪,想多了易得魔症。”又强喂了我半碗燕窝,才道:“你好好养上两天,便同朕一起回京,後头的事儿多了,赈灾,修堤,调兵,秋天的大考,又得忙起来了。” 
  我将瓷碗置於小桌上,抬身半坐起来,道:“连年用兵,国库里并不宽裕,得向盐商们筹措,上回派张杰琼大人办的事体并不好看,挨了皇上一顿训斥。手段软了,盐商们必不肯出血,手段硬了,逼得他们个个跳井寻死,下回可又向谁伸手?” 
!!皇上伸手将我的额发拨开,道:“叠薇看谁可用呢?” 
  我笑笑道:“这自然由皇上定夺!”这皇上近年来,把个年轻时的股肱大臣,杀的杀,贬的贬,弓藏狗烹,连自己的妹婿勋国公都以反罪处以极刑,现今朝里剩的尽是些中庸之臣,有些小聪明,却难拿主意,一应朝务尽由皇帝一人担当,说来也有好处,不过是为著将来的天子能从容驾驭,育养新人。那些个国之栋梁,仗著同皇帝吃过一口锅里的饭,战场上摸爬滚打,个个飞扬跋扈,四处滋事,叫朝廷头疼不已,倘是留著,拥兵自重,且到时候在新皇面前大哭“先皇圣祖”,可又怎麽收拾? 
  皇上眨眨眼,道:“三皇子颇有威名,行事有度,便叫他去吧。” 
  我因笑道:“皇上圣明!” 
  过了两天,我身上略略好了些,热也消了,只腿还有些疼,銮驾已备好,便同皇上沿水路顺风而行,抵达京城。 
  一回烟熙宫,小宝便跑过来,一个劲儿地嚷:“主子遭了什麽罪,怎瘦了这麽些个,脸也没个正色儿。原以为主子出去能放宽心,怎还不如在宫里头,若是早知道,便死也跟著主子出去!”说著便在地上团团转,支应其他人熬补药。 
  我笑道:“夏景天,有些瘦也是应该的,哪里用得著这麽大惊小怪?”又拍拍手道:“快把小十九抱出来叫我瞧瞧,看长了没长?” 
  粉嘟嘟的小十九穿著大红的缎子兜兜被奶娘抱出来,我接过来放在怀里端详,这孩子眼睛静的厉害,只是吃著手指头,我抓开他的手,竟然从善如流,并不再吃,只是望著我,我将他放回奶娘的怀抱。俗语里,静水流深麽? 


饰童 11 
  夜深无寐,我翻身起来,点上灯,将许久不弄的绿倚换上新弦,又将出云琴谱摆出来。历经滦河一难,这琴谱命大,没有遗落,不然岂不又是我的罪过。 
  默诵了一会儿,便凭著记忆抚起来,果然有些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