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收了笑，刷得一合折扇，站起。“白，白谬真。既然康总镖头找你，那么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在城里的保德客栈住着，什么时候你能出发就来找我吧。不过时间有限，我想你能尽快上路最好。”
看着他背负着双手缓步离开，我这才真的有松了气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是他过分逼人的相貌，还是他的举止？
还是他看我的那双眼？
走到书房门口，轻扣门。“总镖头。”
脚步声，开门声，抬头。“少总镖头也在？”
康德侧身，让我走进，关门。“和你说过多少次，叫我阿德就好。”
“规矩总是不能乱的，不然你怎么去管别人？”走到桌前停了步，看着那头发胡子都已花白却眼含精光的老者。“总镖头，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坐，”他指指对面的椅子让我坐下，康德坐在我另一侧。“佑轩，这次镖，我知道有些难为你了，你才回来……”
“请不要这么说——只是总镖头，这次的镖，是不是有问题？”我总觉得他们二人刚才在前厅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隐瞒着什么一般。
他听言，苦笑赞。“小季你果然发现了。你可知道，十年前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玉貔貅事件？”
“玉貔貅！”我吃了一惊，狠狠的。
康德将我的讶异理解成我不知情，在一边开始解说。
“当年江湖上有名的玉面狐狸白三娘连同无缺三兄弟，从关东李府盗了那宝物玉貔貅，李家立刻悬红总共一万四千两捉拿他们四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巨赏！无缺三兄弟一早就被人杀了，唯有那带着玉逃跑的白三娘整整逃亡了两个月，才被单刀客杀死在南边的一个小渔村里。”
“单刀客？”怎么成了我杀的了？
“单刀客是当年杀手界一个新崛起的杀手，据说年纪不大，但是成绩很不错，只是在这件事情之后，他人却消失了。”
这些话，算是如今对当年我的总评了吧？我想是时间真的太长了，还没有听见那白三娘是我杀了时的触动大。“那么，这玉貔貅到底怎么了？”
康总镖头给康德了个颜色，康德领会得悄然起身，走到门口开了条门缝打量了番，又轻轻合上，才又重新坐下，摇头。“我看过了，外面没人。”
康总镖头这才开口。“就因为当年玉貔貅时的赏红太大，唯一活着接触过玉貔貅的单刀客之后又失踪不见，所以江湖中有了个传说，其实那玉貔貅里面，包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点头，没有作声。江湖传言，不尽可信，何况我也没有失踪不是？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这些年来，李家打退了不少想要去盗取玉貔貅的宵小，也回绝了不少打这玉主意的权贵，可是就在上个月，突然出了变故，有消息传出李家终于迫于某些压力将那玉貔貅交给某人……”
“难道，刚才那人！”
“是的，刚才那位白公子。虽然说名义上是护他，其实却是护送他身上的玉貔貅。”
“那，为什么不找更可靠点的大镖局押送？”我不解，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找更保险的镖局吗？
这会却是康德开口回答我。“他说的也有道理，人人都以为身怀玉貔貅的那人会找有名的镖局押运，他却故意反其道为之，也是出于一种安全考虑。也所以，他特意要求，就派一人押送，也是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本来我想我来押送这次镖的，但是小季，他却点名要了你，听他说是有别人介绍过你，我问他是哪位客人，他却又不肯说……小季，这事有点邪门，如果你真不想去，也就别去了吧？”
他担忧地看着我，满是对我的关心。我心中一阵热乎，果然是好兄弟！
却不料康总镖头一拍桌子，叱道：“胡闹！我们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怎么可以反悔！镖局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出的声誉，怎么可以就此毁之！”
我忙起身宽慰道：“总镖头不要动怒，佑轩既然已经答应了，当然绝对不会反悔，拼死也会完成任务，请总镖头放心！”
他看着我，叹息，起身抓住我的手。“小季，难为你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此次的危险？如果有人泄了风声，你们就会成为各路人马的目标，我又怎么舍得送你去死？你也知道，这么些年我没有亏待过你，把你当作我另一个儿子般疼爱，可是小季，正因为如此，我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啊！”
他长叹，放开我的手环顾四周，一瞬间他像是老了许多般让我心酸。“这镖局虽然已经没落，但却是祖辈们用血创下的基业……如果有了这次的佣金，重新振兴这个镖局就不会是个梦想，小季，我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个迟暮的老人再一次失望啊……”
我点头，弯腰抱拳。“是，总镖头，我明白。”
他又是一声长叹，走到我身前拍上我的肩。“小季，我知道小茜喜欢你，你也的确是个好孩子……这次你回来，我就将她许配给你。为了我女儿，你也要处处小心才是！”
“总镖头……”
第五章
去保德客栈，已经接近傍晚。
他很好找，白姓本就不多见，何况还是这么个俊美绝伦的公子。
敲响他的房门，没一会门被打开，直直对上他的俊脸。
我不想找借口，可是那瞬间的呆愣我觉得真的只是因为他突然开门吓到我。
“你怎么了？”他头凑到我面前，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你怎么每次看见我都呆呆的？”
不自在地撇开头，我怕我脸上的害臊会告诉他我真实想法。“没，没有，我一向比较迟钝了些……”
我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只是听见他的两声像是嘲讽的哼哼，然后被他拉着衣袖走进房内。
窗开着，丝丝凉风吹了进来，带来某处的饭菜香。
“对了，你吃过了没？我刚让小二送晚饭过来，如果还没吃，就在这里吃点吧？”他拉着我坐下，边道。
“不，不了。我只是来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目的地在何处。”我拉住他为我倒茶的手，说明来意。
他一顿，转头看向我，还没等我看清他的表情他突然很伤心样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你看我，孤身在外，想找个人陪我吃顿饭，都不行吗？何况我也是想着今后你我要相处一段时间，先和你打好了关系才行，你怎么，你怎么……”
他一副伤心样瞅着我，贝牙咬着下唇，眼里一片水润，那样子刺激得我又开始昏昏呼呼。
“留下来陪我一起吃饭吧？”他扯了扯我的衣角，用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在我眼前眨呀眨的。
几乎没有再考虑的，我点了头。“好，好吧——不过我要早点回去。”
吃饭时，他问我押镖时的趣闻，像个贪图新鲜的大孩子，听得那入神样让我也话多了些。
用完饭后他又给我添了茶，那样子我倒也不能说这就要走，不过倒是想起还有些事情没问。
“对了，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目的地呀？”他偏头看着我，一边思索了一下。“云州。”
对于他的那思索样，我心里一咯噔，正想问他个清楚，他已经起身走到窗边，靠着窗栏看向外。“外面好热闹呢……”
他瞧着外头，那眼神痴痴得，呆呆得，带着一种失神般的朦胧感，又带着些许纯真。
我走到他身边，看了眼窗外。“天热吧，家里受不了的就出来走走，所以看上去热闹了些。你以前没有逛过夜市吗？”
“有啊，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快要忘了当时的那种感觉……”他的眼盯着对街那捏泥人的，看着那人灵巧的捏出个仙女下凡。“我记得当时，我也买过泥人，拿在手里满街跑……我娘在我背后叫着当心当心，我回头想要告诉她我没事，却摔了一跤，泥人也坏了……”
“那要不，我们今天出去逛逛吧？”这句话脱口而出，像是不经过大脑直接从心底说出般自然。
他轻声笑，靠向身后的窗框，半转回头看着我。“我记得，你说过今天要早回去，怎么突然又有了时间？”
这人真是不太善良，我好心提议，却被他戏耍——不过他说的的确没错，我本就说好要早回去的。
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被他堵在那儿，又有些无措，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这人，真不能对你好心！”
他笑得弯下了腰，未固起的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背上，衬着街上的灯光，让人有种目眩感。
小茜不如白三娘美丽，但在我们镇江也算是美女。可是和眼前的这个人一比，小茜却显得那么平凡，像是一颗黯淡的石头和块美玉放在一起比较。
于是我又呆了。
“佑轩，你好像今天心情不错？”愣神间，都没注意到他居然凑近在我面前，仔细瞧着我的脸。
喉咙有些紧……我勉强别开脸，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心情不错吗？啊啊，是有些，是有些！”
这才想起下午在书房里康总镖头的那些话，嘴角不禁泛开笑容。本来还以为小茜是只我永远吃不到的天鹅，这会只要这次押镖回来就成了我的媳妇，我怎么能不高兴？
“哦？因为看见了我吗？”他伸出一根白玉似的指头，指着自己高挺的鼻子问道，语气中居然有着期待，像是个急欲得到好话的孩子。
可惜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看见他而高兴，于是很不客气地泼他冷水，也算报复刚才被他的戏耍。“当然不是因为你。”
他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接着好奇地问：“那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能娶到小茜了。
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不想说。
觉得有些不能说。
因为，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吧，这样的事情还是别说了算了。我这么给自己解释，好像已经忘了从书房里出来时那恨不得全天下人都一起和我高兴的想法。
“不，没什么。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低哼两声，又趴回窗沿。“明天吧，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明天就走。”
第二天一早，我敲响了他的房门。看来我是来早了些，他像是刚起不久，披散着长发，月白色的长衫衣襟处还未系好，慵懒之中透着娇媚，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把眼放在哪里才好。
让我进了门，他自顾自洗漱放我在一边，完全不知道该说是漠视了我，还是已经觉得和我太熟。
“咳咳，白公子，我们今天就出发吧？”
“白公子？”他边将手巾往架上一挂，边拖长了音一字字慢慢道，让我怎么都觉得像是种讽刺。“佑轩，你看我都叫你佑轩了，你还要那么生疏的叫我吗？”
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改口。“那，白兄？”
他一怔，继而大笑，笑得直不起身样，好半天才一副勉强样收了笑。“你这人，不直白些和你说不行，你就叫我缪真。”
看他那诚恳样，我差点真以为是我错了而道歉。“我不太习惯这么亲密地叫人……”
“是吗？昨天我听见康总镖头和他女儿说，‘叫你佑轩哥来一次’……”
“这是不一样的，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有什么区别？”他拿了把梳子对着铜镜整理长发，边从铜镜里瞧着我。
我转开头，不回答。
这是，我的私事了吧？
他慢悠悠地将长发梳顺，取了跟木簪随便挽起，然后转身。“佑轩，你就当我小性子好了，我不想那么生疏地称呼要相处一段时间的你，叫得亲切些总感觉你更可依靠些，难道你连这样的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只是……”
“别只是这个只是那个了啦，就这么说定了哦，佑轩。来，叫我一次听听！”
“缪真。”
“嗯，不是叫得蛮顺口的吗？莫非……”他突然似笑非笑地瞅着我，让我有丝丝凉意泛起。“莫非，其实你在心里已经这么叫我好多次了？”
“胡、胡说什么啊！”我“腾”地站起，推开房门。“我在楼下等你，你好了就下来吧！”
门被猛地合上，却关不住门后传来的笑声。
我涨红着张脸，一步步重重踏在阶梯上，像是每格楼梯都是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佑轩？”
不理他。
“佑轩啊……”
不理他。
“佑轩，我累了嘛……”
虽然还是不理他，但放慢了脚步。
“佑轩，我们坐会吧？”这次那人不等我反应，直接跑进了间凉亭坐下。
无奈何，我也只能慢慢走入，仍是不理他地选择了离他稍远的地方坐下。
他见了，重又跑到我身边坐下，从袖子里掏出那把折扇“刷”得打开，凑近我扇啊扇的。
“佑轩，热不热？我帮你扇扇哦。”
“不敢，劳驾。”我冷哼，一边又移开了些位子。
这次他也不跟了，自己扇了两下后将扇子合拢。“佑轩，真生气了？”
我偏开头，冷哼，其实心里知道真正让我憋着气的，是因为他那戏耍的感觉。
“那，我说对不起，好了吧？”他低头，两手合拢放在头顶，当中还夹着那把扇子，倒是有些可笑的样子。
不过，他的道歉倒让我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半响才喃喃道：“其实，其实也不能都怪你。我的个性死板，别人和我开玩笑我往往会认真，你不知道也不能怪你……”
他闻言，将头抬起些看着我。“那，你就是不生气了是不是？”
“嗯，只是，你以后不要再随便开这种玩笑了。”
“好，好，我知道了！”他一脸高兴样抬头，又坐至我身边，打开扇子。“天气好热呢，佑轩，江南都这么热吗？”
“倒也不是，只是今年是比往年闷热了些。早和你说雇辆马车吧，你这么个书生如何这样行走到偏远的云州去？”
“不要，人家就是喜欢走的，走的！”他将扇子丢给我。“我累了，轮到你了，记得用力些哦！”
早知道，就不原谅他了！我在心里恨恨地想，一边打定主意到了下个城镇一定要雇辆马车。
不然就他这样娇弱的身子，想走到云州那要等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