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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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铺天盖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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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大自然的恐吓与戏弄间;又有什么生趣可言?    
    我带着一个哲学命题走入了岭钦寺。它的四周几近废墟;山谷中冲出的泥石流迤逦数里;形成硕大的银色冲击扇。银色不再有高洁、亲善的表情;它独断专行;同所有的挣扎作对。但它似乎私爱了几棵柿子树。虽然树干已被撞击扭曲得面目全非;枝上的柿子却是橙红橙红;点燃自己喜悦的灯——一个苦难的母亲举起的初生赤子。 也许就是这几棵柿子树的掩护;让泥石流到了大殿的烛台前;突然一拐——念经的声音得以继续。    
    在那夜的丹巴;风继续吹;经声不弃不离;上天入地。我见到了寺庙的住持。他在整个康巴地区都声名显赫。他正匆匆穿过开满金黄色花朵的塔群;面容沉静;袈裟翩然。据说;泥石流后;有关方面想劝他把寺庙搬迁;他拈花微笑:地球到处都可能发生灾难;未必我们迁上月球。是谁说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与其同上帝斗智斗勇;不如坐看云起。    
    


第一部分:丹巴美人丹巴美人(2)

    四    
    下午三点;丹巴被美人包围。“嘉绒之花”、“嘉绒之鹰”像声势浩大的山火;噼里啪啦就让平庸的县城脱胎换骨。丹巴神采飞扬;丹巴翩若惊鸿。选美节的丹巴举世无双。 你不敢相信仅仅三个月前;这里还是呼天抢地。三个月后;他们就踏着50多个亡灵又开始了歌舞升平的声色娱乐。他们偶尔也会说起那50多个亡灵;尤其是十多位美人谷最华彩的女孩。但神情已不专注;言语缺乏了深情。轻叹之后;他们的那些不幸的亲戚或女友;真的是随风而逝了。 我喜欢这样的遗忘。能这么快轻视痛苦的人;才有强悍的重振能力。一个太算计自己悲哀的人,也把劫后余生算计进去了。    
    我们穿行在美女俊男间;聆听他们的环佩叮当;裙裾婆娑;如听天籁。那些堆积于头顶胸前的绿松石和玛瑙;让他们华贵得如同帝王后妃造访民间。而我们似乎踏入了非洲丛林;美色、美声、美的气场;醍醐灌顶。    
    我用相机扫射这些纯天然的绿色美人;每一张绝不重复的笑靥都颠倒众生。我难以相信上帝在7天的劳累中;能灵气地生产出这么多丰富多彩的产品,而情愿去听神话:她们全是党岭上温泉眼喷溅出的水滴…… 其实;每个丹巴美人都有自己神秘的身世。曾经的西夏帝国王子或公主的血脉;汩汩至今。成吉思汗让他们国破家毁;血流成河。这些金枝玉叶、高贵之身只得暗无天日地逃亡;从祁连山向西向南;绵绵的高原雪山;苦难无边无际。那么多的颠沛流离、苟延残喘、山穷水尽之后;丹巴等在了那里。就像石头被逼急了;也会艳火飞溅;恐吓和威胁的结果,诞生了美人和不为人知的美人的生产地。    
    丹巴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山很险;水很浅;山山水水都显现出狰狞;与人为敌。有时看到那些丹巴人把童话般的房舍建在悬悬危岩下;等于头上放置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为他们揪心:搞不懂他们为何会信任这些毫无同情心的危险。不过;只要走遍了丹巴城就知道;他们除了信任危险;已无所依托——这里是他们的生息之地;也是他们的葬身之所。他们把生死已看得明白;不把生看得太欢喜;也不会纠缠于死的悲哀。活一天;就怡红快绿。“大悲;而后生存;胜于同那些小哀小愁日日讨价还价”。对于自然的一切攻击;不过像墨尔多山神一样;后跳一步石梯;微笑;不出手。一直跳到108步石梯;才说:我该还手了。山为之断裂;玉剑一般的峰岩当空站立;不可一世:丹巴人对上苍最大的回击便是——对苦难迅速的遗忘;然后载歌载舞、窈窕而妩媚地活在众多亡灵飘浮的峡谷和山冈。    
    五    
    丹巴也有仁慈之地。县城出去几里路的甲居;一个纯洁青嫩的世外桃源。采花女儿尚未成人;脸;粗糙的红;筐里全是花的青春。它是她的茶和药以及抚慰。 甲居春暖;梨花弥漫。梨花也是一个约定;四五花期后;木门打开;长成美人的采花女儿要出远门……    
    (2003年12月)    
    


第一部分:丹巴美人张爱玲:格外轻盈的放肆(1)

    也许;肌肤曾有的相亲;最最低微的肉欲却是温暖的、踏实的,用它去顾惜老年的人生,也算曾经沧海,曾有巫山云雨了。     
    一直不敢碰张爱玲;她浩大宽博;黑洞似的;靠近;便被吸去了所有的光和热。 不过看了《同学少年都不贱》;倒看出一种亲切。原来天使暮年也是唠叨的。伸手再作兰花指;连妩媚也瘦骨嶙峋。     
    见到张爱玲最后一张照片;摄于上世纪的1994年;逝世的前一年。啊呀;怎么说呢;有点怕人哪;让人非常紧张和痛惜。瘦得像中东土壤那样的脸;妆容异常嚣张;几近外国人的模样了;眼睛像孤儿似地空空地硕大着、挣扎着;嘴角因为想生动;却弄出了乱七八糟的深皱;只有头发不可思议的茂密、黑色。 她仍是奇奇怪怪地石破天惊;手上拿着刊登金日成猝死消息的报纸;拿得隆重而笨拙;业余演员打广告的那种造型。 这张绝照;让我作了以下的思考:女人是以儿孙绕膝的祖母形象告终;因性感的放弃而变得慈祥为好;还是像张爱玲这样把女人的妖娆挣扎到底;那怕成为很狰狞的东西?     
    我真的很惊叹张爱怜对女人的身份坚守到了人生黄昏,也表现出巨大的、甚至绝望的强悍。当这样的强悍又无比矛盾地呈现;更给人森森之惑:她几乎不见任何人;悄声无息地离群索居。就像她青春欢喜时;要把头低到尘埃去;老迈的她剥落了生活的琐碎装饰;家徒四壁;连一张日历画也不肯挂;一次性筷子、碗;以及成打的胶底拖鞋;全是些可以没心没肺扔了的东西;一种提得起放得下的无畏和无趣; 可她又在不依不饶地绽放:高档化妆品和成堆的漂亮衣裳;仍是她空寂房间里的喧闹。闹着的还有电视机和暖光灯;它们夜以继日地声色着;到底也是人世的春花秋月。 就在逝世的两年前;她还做了一次美容手术;并戴上隐形眼镜——她对美的敬爱、锐气;简直有点海枯石烂不变心的意味。人到晚年都有混淆自己的性别、懒惰于性感的毛病;在张爱玲这里却是背道而驰。    
    她也许放弃了很多;但永远不能放弃哪怕一种骄傲:好比她的《同学》里赵钰家的橡木桌;有裂痕的桌面;倒可用一只大圆镜子去掩饰。镜上的玻璃碟盛水;浮朵黄玫瑰;镜花水月的幻景;也胜过心绪的无所依托。 所以;我不敢苟同许多评论家对《同学》的责难。这是凡人的傲慢与偏见:因为文字不再美艳冲天;情节不再妖娆悲戚;便认定张爱玲气数已尽,霸王奈何;也得别姬——我甚至是偏爱她的《同学》:繁华落尽;剩下了真实的素色。它是力量的;一婉转;“有种横了心的锋棱”——她;不再是民国临水照花的女子;而是美利坚土地上孤独的乱世佳人。她的生命力、她的性欲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在《同学》中飞流直下三千尺。 这就像出水芙蓉,莲色只是结果;原故皆在水下;深不可测——莲的酝酿时光更让人有“身世之感”。    
    她的情     
    用帝国去形容张爱玲的情感世界太妥帖了。它是如此强大亦是脆弱。它的基石是一个女人宿命式的恋父情结——年少时上海麦根别墅;父亲给她的恐怖和罪恶感;成为心洞;幽深而悲情;只有另一些年长男人的抚慰;才能让她有所补偿和缓冲。 这分明是一场讨债。也就只能解决柏拉图式的情感救赎;却抑制了性。而她的小女生式的坚清;过于长大的身躯也会让男人忽略她的性感。她的两任父亲式的老爱人;在她身边时应该是忐忑的、手脚无措的——该用怎样的姿势来抱住一个灵魂多情却又世事洞明的女人呢?她真的不可以小鸟依人的;所以胡兰成曾冲口而出:你怎么可以这么高?又在一次与张爱玲外出坐三轮车时;横竖都无法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最后;只得把自己放在了女人的腿上。 据说江南才子型的胡兰成瘦而小。面对张爱玲的庞大; 一只雄蝶把轻盈又轻佻的身子放在哪里都是可笑的。所谓沾花惹草的美学价值,实在太低。     
    一    
    张爱玲几乎没写过正常的爱情;最诚挚的也就是《十八春》里世钧和曼桢的爱。但不知为何;那样的恋;写得寡淡;没多少风致;没有上天入地的激情;连拥抱的情景也恍惚,接近于恩爱;柏拉图似的心仪的那种。也因只半生缘;才多了悱恻。张爱玲写来也是半信半疑的。    
    她太擅长写调情和偷情;沉浸其中;乐此不疲。很年轻的时候;她笔下的男欢女爱;就多是些小奸人小坏人的勾当;得逞和丧失;倒与情爱无关;惟有凄凉。 像《倾城之恋》那样的男女纠葛,情也不够情;欲也不够欲;倒像是一场智力比赛:白流苏乔张做致;无畏又无奈地与范柳原周旋;争的一口气便是:不要在没拿到婚书前;先被人占了性便宜。她矜持着身子和心肠;死活要的不过是名分那无用的东西。 但她还是失足在前。战前的香港;十一月尾的纤月;薄薄的光,照着白流苏的镜子。她头发被搅乱了;夹钗一地;捡也捡不完。柳原扳过她的脸;吻下去——两个精刮人的吻;难以专注;承受一次认真也需要勇敢。张爱玲干脆让“野火花直烧上身来”;也不过是凉的凉;烫的烫。这当然是在写性了。张爱玲慌忙地戛然而止,因为再写下去恐怕她也笔涩:男女调情就像雌雄孔雀以羽毛挑逗;展示的终极;不过是性交。至此;人类智力比赛的趣味已山穷水尽。性交在这时的张爱玲看来,真的苍白,不铺排它们;自有她的高贵和恐惧。     
    最后她动用了一座城市的灾难来成全了她笔下男女不可能的恋情。白流苏得到的不过是平庸的、粗枝大叶的婚姻。范柳原却失去了一个调情的好对手。“他们想要奇特;结局只平淡地成了家(胡兰成语)”。所谓的倾城之恋也不过如此。看到白流苏在结尾处那么从容地将蚊香盘踢到桌底下;张爱玲却是隔岸观火的;便为爱情绝望:大众的、张爱玲的。     
    


第一部分:丹巴美人张爱玲:格外轻盈的放肆(2)

    《红玫瑰与白玫瑰》;男人与女人已不是一对一的单挑;面对的是两种诱惑、两个无法填补的欲壑。情爱在顾此失彼、得陇望蜀中变成了隔夜的馊饭菜。    
    偷情却写得风生水起:红玫瑰坐在那里弹《影子华尔兹》;振保抄着手在阳台上走来走去。一头欲火焚烧的困兽被近黑的天光搞得愤怒。“他和她到底在一处了;两个人;也有身体;也有心。振保发狠把她压到琴键上去;砰訇一串混乱的响雷;这至少和别人给她的吻有点两样罢?” 这至少是心甘情愿、身不由己的偷情。这其实就是性欲了,可张爱玲却用爱情把它包装起来——激情如野火春风;人是广阔的荒原,可爱的荒原。人一有情爱就可怜巴巴的,懂得慈善。         
    这大概就是张爱玲的乌托邦。真希望张爱玲这样幻想下去。可惜她天生的世事洞明:振保偏偏娶了白玫瑰。但有了圣洁的妻;他更有成为登徒子的理由;放纵、下流;谁也挡不住。接下来;女人和男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男人混账;女人荒唐。白玫瑰的偷情细节挤干了这档子事最后的美感;让人怎么琢磨怎么反胃。而振保对妻子的反击;又是挠痒挠不到地方的滑稽。男女间的友好总是暂时并充满阴谋;战争亘古;但又一派窝囊。    
    这样的念头在张爱玲那里几乎是天生的,根深蒂固的。可为什么?    
    《金锁记》里;张爱玲的月亮彻底沉下去了。这轮偷窥着她隐秘世界、在她许多小说中常常露面的月亮;是她的极爱;亦是怕。张氏所谓的凄凉,最能代言的;并不是一种手势;而是色光冷艳的各种月亮。    
    曹七巧也曾憧憬过有一轮月亮是欢愉的;哪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的一滴泪珠。因为眼前人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真是伸手可及——“季泽立在她眼前;两手合在她扇柄;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叫“二嫂,七巧”耳语般的。他的撩拨铭心镂骨;雪中送炭。尤其;对一个情与欲都贫困到极至的女人。     
    可七巧却勃然反脸;对一个自己梦里爱得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的男人。她在姜家守着比死人更可怕的残夫;捱过那些躁动的如花夜色;靠的不就是对这个男人的幻爱么? 如今;他贴近她眉睫;就是演戏;也跟真的差不多了啊。可;七巧还是将扇子当武器;向季泽头上砸去。 女人到了这个份儿上;已大悲在即;彻底失去爱能力;为爱装个傻也不行;片刻也不行。    
    如果;《红玫瑰和白玫瑰》的男争女斗;还有点小孩子过家家的赌气;《金锁记》这里可全是血肉模糊的肉搏了。曹七巧就是虚情假义与男人调情的兴致都没有了;而是火眼金睛戳穿男人的鬼把戏。与男人为敌;她够狠够毒;甚至;不惜先冲着自己胸口戳上一刀。     
    张爱玲的狠;也淋漓尽致。这便是每次我看《金锁记》就会寒彻肺腑的原因。她写曹七巧的死;轻如鸿毛;孤苦无边。带走的全是恨;没有一丝亲爱能托起她的灵魂。腮边有泪,也无人替她揩拭;自己干了。    
    张爱玲笔落至此;无处话凄凉了吧。她再不会点上一炉香;慢条斯理给你讲故事。她也不再多说月亮的长短;传奇愈来愈无奇;流言倒日渐丰满,张式的刻薄已炉火纯青。想着就不寒而栗;当时的张爱玲还不认识胡兰成呢。从未亲身体验爱的悲喜;竟然就把爱写得那样绝望——黑天黑地的;铁马金戈的,写出这样东西的女人;该是爱情的悲观主义者? 错;错;错。也就是《金锁记》发表的当年——1943年;张爱玲的粉嫩华年;她不过见了胡兰成两三面;就傻乎乎地低到尘埃里;开出小女生式的、欢喜的花儿来。     
    二    
    骨子里很上海女人的张爱玲;也算会傲慢、乔张做致的。但到了动情的份上;也就成了红玫瑰王娇蕊那样的精神儿童;任性又笨拙。以至于在自尊方面也显得迟钝。     
    许多人都为张爱玲叫屈。张胡恋中;胡兰成似乎一直是主宰者;他要了结婚;又要了背叛。他爱好发贱;也作贱张爱玲:与周训德的进退;与范秀美的苟合;他竟拿来娱乐于夫妻间;差不多是一种精神性虐了。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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