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氏有句话说得好。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兰陵侯府对淳于氏来说,是她一辈子奋斗的目标。
但是对单氏来说,却早已从盼望之所,成为栖身之地,再到避之唯恐不及……
邬八月心里清楚地明白,单氏之所以会跟她一同回来,是想要等高辰复回来之后。让他将她送往漠北去与单初雪团圆。
单氏清楚地知道,已被高安荣知晓她的存在,她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前往漠北。
她要活着和女儿团圆,唯一的指望,便是高辰复。
“走吧。”
单氏也不欲与淳于氏多说,大叫了一声“月亮”,月亮便疾步跑来,围着单氏和邬八月转了几圈,然后蹲在她们中间,正对着淳于氏。发出胸腔低鸣的警告声。
“夫人还是转告府里的人一声,没事不要随意踏进一水居。”邬八月伸手轻轻摸了摸月亮的头,对淳于氏说道:“一水居不仅有周侍卫守护者。如今还多了一匹看门狼,误入者要是在一水居里被月亮咬了,那我可不负责任。”
邬八月对淳于氏施了一礼,扶过单氏道:“单姨,我们走吧。”
单氏轻轻颔首,目光从淳于氏铁青的脸上淡淡掠过。
回去的路上,单氏对邬八月道:“侯爷夫人的脸色不大好,整个人的气色也不佳,看来真是诸事不顺。”
邬八月淡淡地应了一声。笑问道:“单姨还这般关心她呀?”
单氏淡淡莞尔道:“既回到了府里,自然也要了解了解她。好歹。她也是你在这兰陵侯府里的唯一的敌人。”
“唯一的?”
邬八月轻轻一笑:“恐怕不是唯一的吧。”
“你是说,侯爷也是你的敌人吗?”
单氏望向邬八月。
邬八月笑道:“侯爷看我不顺眼。接我回来,恐怕对我也不会有多好。说不定年节过了,我又会带着瑶瑶和阳阳回庄子上去。”
邬八月说到这儿却是顿了一下。
她轻轻道:“只不过……这一次如果侯爷拦着,就没有人像彤丝那样,替我开路了。”
单氏轻叹一声:“你别想太多,至少年前年后,他为了兰陵侯府的面子名声,也不会对你有太多苛责。”
“我倒是不在乎这个。”邬八月道:“爷不在京中,左右我也不想待在侯府里。”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一水居。
高安荣本来是打算安排一处小院给单氏的,但他回到侯府后就被果姨娘给迷了去,自然也就没考虑到这茬。
所以单氏得以顺利地跟着邬八月到了一水居,在一水居住了下来。
也是赶了半日的路,洗浴过后,邬八月便睡了下去。
虽是在侯府里,但毕竟有周武带人守着一水居,邬八月倒也能睡个安稳。
一夜到天明。
邬八月醒来时,单氏早就已经起床了,正帮着奶娘带着瑶瑶和阳阳。
两个小家伙如今也九个月大了,自学会了爬后便每日都爬个不停,身边不能少了人看着。
单氏喜欢带着两个小家伙儿玩,也不嫌累。
朝霞和暮霭伺候着邬八月洗漱换衣。
“姑娘,今儿是回来的头一天,要不要去给侯爷夫人请安?”
朝霞细心提醒了邬八月一句。
本来作为规矩,她是该去给淳于氏请个安的。
但邬八月看了看日头,淡淡地道:“这个点儿去,也迟了吧。”
言下之意是,她不去了。
☆、第两百四十八章 至京
朝霞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姑娘为什么不去?这……会不会落人话柄?”
朝霞知道邬八月和淳于氏不对付,不想去也在情理之中。
但到底上下礼数摆在那儿,邬八月不去显得并不合适。
邬八月道:“让人去岭翠苑那边儿,同侯爷夫人说一声,就说我昨儿大概是吹了风,有些受了凉,人不大舒服。本该过去请安的,但想着怕过了病气给夫人,所以就不去了。”
邬八月摆摆手,道:“你就让人这般说吧。”
朝霞应了一声,吩咐人去岭翠苑给淳于氏传话。
单氏听到邬八月这般做,不由笑道:“你既不去,她心里就一定不高兴。让不让人去说,都一样。”
“我知道。”邬八月颔首道:“我让人去给她这样一番说辞,到底也好全她的脸面。至少在侯爷面前,她也有个说法。”
单氏便问道:“那你为何不去给她请安?这请安的时辰还是来得及的。”
邬八月道:“我就是不想去,也没有别的原因。”
她顿了顿,道:“昨日侯爷被果姨娘勾了去,侯爷夫人心里定然一晚上都憋着火儿。这一大清早的要是冲我发火,我岂不冤枉?所以我还是躲远些的好。”
单氏便笑说邬八月人精。
“单姨,我可不承认我是‘人精’。我要真是‘人精’,如今我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
邬八月摇了摇头,笑叹道:“以前……我总觉得我活得太小心翼翼了。现在,我想活得更随心所欲一些。”
单氏轻轻拍了拍邬八月的背,道:“该这样才是。”
邬八月一笑,反问起单氏来。
“侯爷将单姨接了回来。要是……想让单姨您……”
单氏一顿,淡淡地道:“他强迫不了我。”
单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在之前高安荣就已经领教过了,就算单氏如今已回到了兰陵侯府。她要是不乐意去伺候高安荣,高安荣也没办法逼迫她。
“况且还有月亮在我旁边呢。”
单氏淡笑一声。对邬八月道:“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邬八月呼了口气,笑道:“也是,单姨你留在一水居,有周武看着,侯爷也没办法闯进来。他见不着你的面儿,自然也没办法让你做什么。”
“就是这个理。”
单氏点了点头,顿了顿却是对邬八月微微一笑,道:“高将军对你的确不错。留了个这样得力的人在你身边,连侯爷也拿你没办法。”
听单氏这般一说,邬八月便有些赧然。
“孩子都生了,提到高将军你还这般害臊?”
看着邬八月脸上泛起的红晕,单氏不由笑道:“这样也不错,有新婚时的感觉,感情才能历久弥新。”
邬八月笑笑,望向北边儿的方向。
不知道……他现在在漠北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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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八月料想不到,高辰复如今已经逼近了燕京城。
昼夜兼程地赶路,饶是高辰复体质极好。也有些吃不大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高辰复本就是个较为沉默寡言的人,赶回燕京是为了邬八月。
没想到在赶路的途中。却又得知了高彤丝被贼人所害的消息。
这一路上他越发沉默,有时候一整天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赵前心里不忍,越临近燕京城,越担心高辰复的状态。
年关将至,往燕京的路上,家家户户都开始贴窗花、挂春联,热热闹闹喜喜庆庆地开始准备迎新。
这样的场面落在高辰复眼中,自然更加刺眼。
离燕京城还有一日的路程。
高辰复唤来了赵前。对他道:“进京之后,我先递牌子去宫里求见皇上。汇报与北秦谈判之事。再者,私自回京。皇上可能降罪——”
“将军——”
“你先打听打听京中有关夫人的传言,看看现在谣言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待我出宫,再与我详说。”
高辰复简单交代了两句,不欲再说话。
赵前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多问。
一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高辰复骑着马直奔禁宫,递了腰牌过去,在守宫门侍卫惊疑不定的视线中进了宫。
临近年节,臣子们都要向宣德帝汇报这一整年来的大事纪要,宣德帝不可谓不忙。
得知高辰复回来的消息,宣德帝愣了一下。
“皇上,高将军还在等着皇上传召呢。”
魏公公提醒了一句,宣德帝方才醒过神来,应了一声,道:“让他在勤政殿等着吧。”
魏公公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吩咐,宣德帝却又唤了他道:“赵贤太妃的身体怎么样了?”
魏公公顿了顿。
自从出了高彤丝的死讯,赵贤太妃就大病了一场。
人老了,一生病就感觉抽走了不少精气神似的。赵贤太妃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魏公公思忖了片刻,方才小心地回道:“回皇上,贤太妃娘娘的身子好了些,不过前两日在慈宁花园和贵太妃闲逛时遇见了太后,大概是吹了点儿风,回去后又卧床了。”
宣德帝眼神一深。
“已经请了太医去瞧了,太医说,贤太妃娘娘忧思过重,让贤太妃卧床静养,不要再过于忧心。”
宣德帝略略点了点头,道:“交代太医院那边儿多往慈安宫走动走动,太妃身体不好,让他们多注意着些,该用些什么药材,只管用。补品也先紧着慈安宫。”
魏公公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宣德帝忙完手上的是到勤政殿时已时至黄昏。
高辰复在这儿已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见到宣德帝,他顿时单膝跪了下去,抱拳道:“臣参见皇上。”
“起吧。”
宣德帝不咸不淡地叫了他起。自己坐到了御案后,道:“赐座。”
高辰复坐了下来,微微低着头。
宣德帝道:“此番骤然回京。你也没让人在几日前向宫里禀报一二。”
选的里话里不含苛责之意,但高辰复还是站了起来请罪道:“皇上恕罪。”
“罢了。坐吧。”
宣德帝摆了摆手:“你若有话,现在便说。”
高辰复顿了顿,便将在漠北与北秦的谈判进程做了一个清晰的叙述汇报。
他说得言简意赅,条理分明,宣德帝倒也十分满意。
等高辰复汇报完毕,宣德帝略颔首道:“事情能够顺利进行,倒也是你的功劳。”
“臣愧不敢当。”
高辰复谦虚了一句,等待着宣德帝的下一句。
本以为宣德帝若是不治他的罪。便会让他先出宫去。
却没想到宣德帝竟然在沉默片刻后问他道:“复儿,彤丝身亡之事,你可知道了?”
高辰复一愣,心口微微有些疼。
他低了低头,轻声答道:“是,臣已知晓。”
“算算日子……”宣德帝沉吟片刻,道:“你应该不会是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方才赶回京来的,而是在此之前就赶了回来,甚至慌张到连让人提前告知朕你回京来的消息都来不及……”
宣德帝目光幽深地望着高辰复:“为何这般突然地回京?”
“臣……”
高辰复自知瞒不住,在宣德帝面前也不惯撒谎。便直言道:“臣听闻京中有传臣妻谣言,心知臣妻定出于流言水深火热之中,是以……”
宣德帝冷然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复儿,你真让朕失望。”
高辰复起身下跪,当头一拜:“臣为一己之私,罔顾臣身上所负使命,是臣之过,请皇上责罚。”
高辰复跪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平整光亮的地砖。
宣德帝坐在御案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良久,宣德帝方才道:“为了区区一介女子。你真甘心毁掉自己的前程?”
高辰复不语。
宣德帝缓缓从御座上起身,走到高辰复面前。
他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抓住高辰复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些许。
“复儿。你是否忘记了,朕要你娶邬家女,可不是要给邬家女一个死心塌地的丈夫。”
“臣……知道。”
高辰复低声应了一句,宣德帝沉声问他:“既然知道,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高辰复又是一记磕头。
“皇上想要铲除邬家,不论原因为何,臣自会唯皇上马首是瞻。但……臣妻只是一介女子,臣娶她时已在心中发誓,不管邬家将来结局如何,臣待她会始终如一。臣既娶她,便应是她终身庇护之所。这才对得起……夫妻二字。”
宣德帝冷冷一笑:“你倒是专情。”
高辰复默然不语。
正当这时,守在殿外的魏公公轻声在外道:“皇上,钟粹宫邬昭仪求见皇上。”
宣德帝摆手皱眉道:“不见。”
门外没了声息,半晌后突然有女声凄厉喊道:“皇上!求皇上见见臣妾!”
伴随着这喊叫声,还有一声声沉闷的磕头声。
宣德帝扬声叫了魏公公,恼道:“她这般喊叫你就由着她?让人把她送回钟粹宫去!”
魏公公立刻应声,催促着宫人将邬昭仪拖走。
高辰复眼观鼻鼻观心。
邬昭仪……那不是邬八月的堂姐吗?
宣德帝淡淡地道:“朕前几日让人将辅国公长子收监了。”
辅国公长子,邬老之侄,邬昭仪之父,邬居清。
☆、第两百四十九章 兄妹
听到这样的消息,高辰复并不觉得惊讶。
早在漠北之时收到郑亲王手书,让他娶邬八月的时候,高辰复就知道邬家早晚有一天会落败。
圣命难违,他虽然不明白宣德帝要他娶邬八月的具体原因,但既有此令,他身为侄儿、臣子,自然也要遵命而为。
后来从邬八月口中得知了姜太后和邬老之事,他才开始明白,为何宣德帝眼里容不得邬家。
不单单是因为邬老门生遍天下,在文臣之中威信极高。
恐怕,皇上是知道邬老和姜太后之间的情事的。
寡母与臣子有私情,且还时常苟且往来,这样的事情,宣德帝即便忍得了一时,也总会找机会与邬老秋后算账。
而据邬八月所说,她亲眼目睹了邬老和姜太后幽会之事,也因此招致姜太后屡次三番的陷害。
皇上或许也知此事,让他娶邬八月,其中深意,由不得他再往下深想。
高辰复微微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宣德帝似乎也并不指望着他接话。
宣德帝道:“辅国公长子仗着自己乃邬昭仪之父,结党营私,横行霸道。朕闻说他拿了老国公传下来的祖产做生意,欺行霸市,惹得京中人怨声载道,还闹出了人命。复儿你说,朕是不是该治他的罪?”
高辰复平静地道:“若邬大人果真犯下此等罪行,自该受律法严惩。”
宣德帝冷冷一笑:“这只是个开始。邬家做下了哪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