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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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 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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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维奇的方向。俄国人和中国人都意识到其本国的国际战略并不是由米洛舍维奇来决定的。
中国人其实可以向南斯拉夫提供导弹,但却没有这样做。
  在当今世界中,发动战争要比缔造和平容易得多,任何一个小独裁者都可以发动战争,
但要加强和平则非易事。难道任何一个小独裁者都可以以反美国霸权的名义将俄国、中国这
些大国引入一个新冷战之中吗?幸运的是,米洛舍维奇这次没有成功,但我们并不能保证这
类尝试永远不会成功。我想中国是知道目前世界局势平衡的脆弱性的。在二十一世纪,发动
战争、打破地区稳定的能量日益普及,小国家越来越容易掌握先进的武器。这些国家可以发
动战争,却不可以维护和平。北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北韩一面面临着空前未有的大饥荒,
一面却有雄心勃勃的核武计划。朝鲜的局势、印巴克什米尔冲突同中国都有关系。一股狂热
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对印度、对中国新疆都是重大威胁。我希望作为一个大国的中国,应该将
尽量避免卷入地区冲突作为自己的一项基本国策。但我对此并没有十足的信心。
  ▲即使米洛舍维奇在科索沃犯下了种族清洗罪行,但北约的行动则是在未经联合国安理
会批准的情况下进行的,这是一种破坏国际现行秩序的行为,同时,对南斯拉夫的干预是对
南斯拉夫主权的侵犯也是不争的事实。
  ■是的,南斯拉夫的主权确实被打破了。国际社会也确实有一个尊重各国主权完整的传
统,但是并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现存秩序,国际法规也常常是互相矛盾的。尊重主权是国际
法理规则,但也有其它国际法规、国际公约,如关于反人类罪、反战争罪、反宗教迫害、反
酷刑等等的规定。要使这些规则都获得遵守,显然是互有冲突的。在世界范围内,是不存在
类似于在一个国家内部那样清晰的一套制度秩序的,国际上并没有一套清楚的制度规定,如
法庭、军队、警察、宪法等。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人们注意到有一些犯罪行为超出了民族国家主权合
法性的范围。比如说,纳粹德国在其国内所犯下的屠杀犹太人的罪行是在纽伦堡国际法庭上
审理的。这一审判向世人宣布,主权合法性既不能成为反人类罪的辩辞,也不能洗清这类罪
行,更不能为反人类罪提供合法依据。这就是纽伦堡国际法庭将一些纳粹战犯判以绞刑的原
因。日本其实也应该接受国际审判,但遗憾的是,国际社会并没有对日本采取同样的作法。
  经过二战的教训,人们本以为此类问题会得到避免,但事实告诉我们,反人类罪仍在继
续。冷战期间,柬埔寨发生了灭族大屠杀,联合国完全无力制止。这一屠杀为越南的军事入
侵柬埔寨所制止,当然,越南并非出于人权的目的。后来,联合国在谴责越南入侵的前提下,
决定对柬埔寨进行干预,以制止屠杀,保获平民。这一行动也是一种打破国家主权的行动,
虽然国际舆论对此没有明言。实际上,现在国际上形成这样一种局面:面对一个极为严重的
屠杀民众的罪行,谁来首先制止这一罪行,谁就有理。这并非一个国际警察的规则,因为根
本没有一个国际警察。美国并没有制止柬埔寨的屠杀,中国也没有制止柬埔寨的大屠杀。美
国或者中国其实是有能力制止的。这不是警察制度,而是一种消防队救火的办法。火灾发生
了,消防队员来救火,是合法的。
  另外一个例子是卢旺达。卢旺达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种族屠杀。在十个星期内,上百万
的平民被杀,他们之所以被杀,仅仅是因为他们生下来就属于图西族人。这场屠杀其实只需
五千士兵就可以制止,但联合国没有行动。这场屠杀是由加加梅将军所制止的,加加梅本人
或许也是一个战争罪犯,但其制止屠杀的行动则被国际社会在事后承认。美国总统克林顿曾
向卢旺达人民请求原谅,因为美国没有干预制止屠杀。
  科索沃问题也属于这一类。由于联合国对此不干预,北约出来制止了这一反人类罪、种
族清洗罪。科索沃阿族人被驱逐、被屠杀仅仅是由于他们生而为非塞尔维亚人。联合国如能
出面固然好,如果不出面,一个地区军事集团出面制止这一罪行也是正常的、合法的。使这
种干预行动合法化的,正是这种惨绝人寰的反人类暴行。这种行动并非是以某种理想的名义、
以世界权威的名义来进行的,而仅仅是一件扑灭危及人类、或一部分人类生存的火灾的行动。
这就是消防队的救火功能。此次北约干预制止了科索沃的种族清洗,其行动是合法的。但这
既不等于说消防队在其本国或在其它情况下没有问题,也不等于说北约今后的行动就一定正
义。消防队并非道德天使。
  ▲在这种背景下,怎样理解人权?北约乃至美国是否代表着人权?您曾经提出「恶的力
量」的概念,能否用来解释此次科索沃战争?
  ■北约此次的行动是符合人权的,但不等于北约代表着人权。美国也不代表人权。美国
支持阿富汗的达里班学生军就是一个错误,甚至是一种罪行。代表人权的是一次制止种族屠
杀的行动,而不是某一政府、国家。我以为,人权是反对非人类、非人道的行动,而不是将
人提升为理想的人。今天科索沃人将能够有权像其它人一样生活,但并不因此就提升了他们
的道德水准。他们中间会有罪犯,会有腐败份子。他们的人权就是他们能够同其它人一样生
活,而任何人均无权取消他们的这种生活权利。
  我不是道德主义者,我并不关注人是否能够进入天堂的问题。这是宗教或意识形态关注
的问题。人要进天堂,就要求合乎天堂的标准,由于天堂的标准不一样,就可能发生冲突。
天堂标准无法统一,但我们却可以较容易就地狱的概念获得共识。在二十世纪,地狱的概念
是甚么?是集中营,是种族灭绝,是强迫儿童工作,是杀人的地雷等等。这种以多种形式存
在的地狱,是一个较容易沟通的概念。中国人也许认为美国就是这种地狱,而美国也许认为
共产主义是地狱。但对于一个被关押在集中营的人来说,不管这一集中营是希特勒的、是斯
大林的、是狂热伊斯兰的、还是其它极端民族主义的,集中营中这一囚犯的境况并没有甚么
不同。集中营囚犯的经验是世界共同的。同样的,很多人都具有杀人的、迫害人的冲动,这
也是世界共通的,即是说,同善相比,恶更具有世界普遍性。善的普遍性仅仅是人类具有共
同反对恶的本性,因而所谓普遍的善,其实就是反对普世的恶的善。善是抵抗恶的大堤。只
有筑起尽可能多的善的大堤,才能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德国目前的情况很能说明这一点。德国绿党领袖费舍尔现在是德国外长,他是我三十年
来的朋友。费舍尔表示,当塞尔维亚姆拉吉奇将军在电视镜头之下在斯雷布雷尼察屠杀约一
万人的时候,费舍尔对绿党表示:「我既反美,又反北约、反战,我也反对德国军队参与任
何国际行动。我曾经坚决反对越南战争,我也上街游行反对美国等等。我没有变,我仍然反
对战争,但是我也反对比战争更坏的罪行,而且倾我一生竭力反对──我反对奥斯威辛纳粹
集中营。当一个军事将领在电视镜头前将男人与妇女、儿童分开,三天之后,男人全被枪决,
妇女、儿童中一部分被枪决,我们知道将发生甚么事。这自然还不是奥斯威辛,但奥斯威辛
则是从此开始的。我们德国人应该知道甚么是『最恶』。为了制止这个『最恶』,为了使奥斯
威辛不再重演,尽管我反北约、反美、反战,但我主张干预,主张进行有限战争,主张德国
军队参与国际行动。」这一立场,曾经使费舍尔成为德国绿党的少数派。但今天作为德国外
长,费舍尔正是实行这一原则。
  现已被联合国秘书长任命为科索沃国际托管政府负责人的法国卫生部长库什内也表白
了同样的意思。1969 年,他作为医生在尼日利亚进行人道救援时见到种族灭绝暴行时就表
示:「我没有经历纳粹集中营,没有经历红色高棉大屠杀,正是因此我们应该干预。因为我
们曾经没有能够制止对平民的屠杀,所以现在必须制止这种屠杀。」
  也许这些是欧洲的故事,是欧洲的命运,离中国似乎较为遥远。但我们可以设想,如果
在亚洲某地发生种族大屠杀,日本人表示,我们曾经在南京犯了屠杀罪,我们曾经是罪人,
正是因此,我们要制止这种屠杀再次发生。如果有这种情况,中国人也许不难理解。中国也
应该制止这类屠杀罪,因为中国人曾经经历了南京大屠杀。
  科索沃的情况使欧洲人回想起二次世界大战、纳粹暴行,这是欧洲人主张武力干预的历
史动因,也是北约干预的最基本动力。
                   编者旁白

  摘录一:
  20 世纪 60 年代,美国参院外交委员会公布了一个研究报告,名为“意识形态与外交事
务”。该报告认为当时世界格局中存在着三种基本意识形态,一是共产主义,一是立宪民主,
一是民族主义。前两者一以苏联为首,一以美国为代表,人们把这两者之间的冲突称之为“冷
战”。30 年后,冷战结束了,可是世界并未获得安宁。民族主义作为仅存的意识形态不但未
随前两者的衰落而衰落,反而乘虚而入,挑起了各种各样的“热战”。环视当今世界,层出
不穷的国家冲突和地区冲突无不因民族主义而起。前南斯拉夫的波黑、刚刚过去的科索沃、
硝烟还未散尽的车臣、历时半个世纪之久的阿以、同样是经久未能解决的库尔德和土耳其、
非洲的胡图与纳西、英伦三岛的北爱、南亚的印巴、包括我们自己的西北和西南……所有这
些冲突,无不是狭隘民族主义性质的。它给地球带来的战争动乱,已经超过了冷战时期。亨
廷顿断言冷战后世界最危险的冲突将发生在不同文明之间,然而不同文明总是附着在不同民
族或种族的机体上,因此,从这十来年的实际情况看,目前世界上最危险的威胁就是民族主
义纷争,它已经成为当今世界战争之源。
  ——以上文字摘自我以前写的一篇有关狭隘民族主义的文章《普通的法西斯》,这篇文
章表明了我对狭隘民族主义的基本态度。在任何意义上,我恐怕都是一个非狭隘民族主义者,
正如同我现在还颇欣赏的马克思所作的他是“世界公民”的告白。

  摘录二:
  人天然属于某一民族,因而具有一定的民族认同,这是很自然的,但狭隘民族主义情绪
却不是自然的,而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制造者给狭隘民族主义镶了不少美丽的花边,诱得
多少人为之赴死,还以为崇高,以为壮烈。错了,狭隘民族主义既不伟大,也不崇高,它的
核心只有两个字:
       “利益”。美国学者安德森把民族视为一种“想像的社群”,如果这“想像”
概念是有效的话,那么我不妨以为是关于“利益”的想像,即这个民族的成员把所谓民族利
益想像为一种共同的福祉。但这想像是虚幻的,一个民族内部存在着千差万别的等级和事实
上的不平等,民族利益对这些不同等级而言,存在着不同差额,然而对那些承受着极不平等
的底层民众来说,基本上就没什么份,尽管他们(包括年轻的学生)最容易被民族主义所煽动。
因此,需要指出,哪怕就是关于利益的想像也是被制造出来的,制造者往往是可以从中获益
的权责集团、谋求更大权力范围或试图转嫁国内危机的政治家,以及制造民族主义神话,用
以与利益兑换同时也谋取其话语权力的人。
  ——这个段落可说是我对狭隘民族主义的一种实质性看法,至今我仍然不改变其观点,
然而它似乎还可以深入。

  摘录三:
  进而言之,狭隘民族主义不仅是利益主义,并且更是一种“集体自私主义”。在狭隘民
族主义语境中,“私”是一个否定性概念,它要求每一个人把自己无条件地献身给他所在的
民族群体。 世纪 90 年代后半期的日本,
     20              以军国主义方式出现的狭隘民族主义又开始喧嚣,
它向国民强调超越自我的“公”,并用漫画形式重塑当年日本兵的形象,问“日本人是去参
战,还是逃避战争”?参战意味着献身,而且义不容辞。那么这是什么“义”呢?民族大义。
然而,它不过是一种放大的私利而已。群体比个人更自私——一个学者如是说。作为个体的
人总是被要求成为一个道德的人和无私的人,教化的结果是个人在一些问题上能把他人利益
或群体利益置于自己之上,甚至为此献身。但吊诡的是,这样无私的要求却无法落实到任何
群体,小到一个村落,大到一个民族,它都不可能像它对个人所要求的那样来反求于己。民
族群体只有利害的衡量,没有克制自己利益冲动的道德理性。个人尚可用道德来约束自己,
狭隘民族主义则只服从利益至上的原则。它的非道德性使它不愿理会和自己相同的其他民族
在利益上的需要,往往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其他民族群体之上。不妨看看阿以两大
民族几十年来在土地问题上纠缠不清的冲突吧,这冲突如果是在私人之间,解决的难度也不
会有这么大。因此,这里就出现了“集体的自私”问题。这也正是美国学者尼布尔在一本名
为“道德的人和不道德的社会”的书中揭示出来的有关人类社会存在的一条定律。
  ——既然如此,当我负责编选本章文字时,我便拥有了一种裁选的价值尺度,同时也裁
选出现在见到的这些文章。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是在为我张言,何况言说得如此之好,比如
哈耶克,比如米塞斯,当然还有汤因比……
                                               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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