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中错 作者:[法国]梅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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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中错 作者:[法国]梅里美-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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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了。”
    德·夏韦尔尼夫人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不如说她不愿意听见他的话。夏托福尔一肚子
怒火,把话又重说一遍,他得到的是一个比较冷淡的回答。使他更加生气了;朱莉在回答以
后立即参加了大伙的谈话,而且换了个坐位,远远地离开了她那位不幸的崇拜者。
    夏托福尔毫不气馁,他徒劳地花了不少心血,只想取悦于德·夏韦尔尼夫人;她却心不
在焉地听他说话,她只想着达尔西先生快要到来,同时还自问:为什么这样想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她早该忘记掉,而且大概他也忘记她好久了。
    终于,听见了一辆马车的声音;客厅的门打开了。“哎!他来了!”朗贝尔夫人嚷起
来。朱莉不敢回头,可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她霎时间觉得十分寒冷,不得不集中全身气力来
使自己恢复正常,不让夏托福尔注意到她外表的变化。
    达尔西吻了朗贝尔夫人的手,站着同她谈了好一会儿,然后坐在她的身边。这时候周围
是一片寂静:朗贝尔夫人似乎在等待熟人们自己相认。除了老实的佩兰少校外,夏托福尔和
别的男子,都用带点吃醋的好奇心仔细打量着达尔西。他是刚从君士坦丁堡回来的,比之他
们他占很大的优势,这就足以使他们采取一种拘束刻板的生硬态度,像通常对待陌生人一
样。达尔西没有注意到任何人,他头一个打破沉默,谈了谈天气和旅程,这都无关重要;他
的声音温和而悦耳。德·夏韦尔尼夫人大着胆子望了他一眼,她只看见了他的侧面。她觉得
他消瘦了,神情也改变了……总之一句话,她对他很有好感。
    “亲爱的达尔西,”朗贝尔夫人说,“请看看您的周围,您能不能在这儿找到您的一位
老朋友。”达尔西回过头来,看见了朱莉。到目前为止,朱莉一直用帽子遮住面孔。他急忙
站起身,嘴里发出一下惊讶的喊声,伸出手向她走过来;然后他又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后悔
自己表现得过分亲昵似的,他向朱莉深深地鞠了一躬,用·适·当·的言词向她表过了重新
见到她非常高兴。朱莉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客套话,面孔涨得通红,因为她看见达尔西继续
站在她面前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久她就镇静了下来,这时轮到她向他注视,眼光既漫不经心又仔细观察,社交界的人
士如果愿意,都会运用这种眼光。他是一个高大而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表情冷静沉着,可是
这种冷静沉着似乎不是来自心灵的惯常状态,而是心灵影响面部表情的结果。他的前额已经
开始有了显著的皱纹。他的眼睛深邃,嘴角向下弯,两边太阳穴的头发已经脱落。可是他还
没有超过30岁。达尔西穿着很朴素,不过颇有风度,这种风度表明他习惯于在上流社会出
入,而且对许多年青人整天考虑的问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朱莉很愉快地作了这种种观察。
她还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有一道相当长的伤疤,他用一绺头发将它掩盖,但是并没有完全盖
住,看起来是军刀砍的。
    朱莉坐在朗贝尔夫人旁边。在她同夏托福尔中间有一张空椅子;可是达尔西一站起来,
夏托福尔马上把一只手扶住椅背,让交椅支在一条腿上,还保持着平衡。很明显,他是想保
留住这把交椅,就像园丁的狗守住那箱燕麦一样①,达尔西只得始终在德·夏韦尔尼夫人面
前站着。朗贝尔夫人可怜他,在她坐着的长沙发里让出一个位子,请达尔西坐下,这样达尔
西就靠近朱莉了。他赶忙利用了这个有利的位置,和朱莉开始一场连续不断的谈话。    
  ①来自谚语。园丁的狗看守燕麦,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牛、马之类)吃。

 
    可是他还不得不受到朗贝尔夫人和其他几位女客对他的旅行所作的例行询问,他三言两
语对付了过去,然后抓紧一切机会继续同德·夏韦尔尼夫人密谈。“请您挽住德·夏韦尔尼
夫人进饭厅,”别墅的钟声宣告晚餐的时候,朗贝尔夫人对达尔西说。夏托福尔咬紧嘴唇,
他设法在就席时坐得相当靠近朱莉,以便对她仔细观察。


    晚餐完毕以后,夜空晴朗,天气炎热,大家围聚在花园里的一张乡下桌子上喝咖啡。
    夏托福尔越来越生气地注意到达尔西对德·夏韦尔尼夫人的关心。他越是发觉她对新客
人的谈话感兴趣,他就越显得不那么亲切,他所感觉的醋意除了使他丧失掉一切讨人欢喜的
态度以外,没有别的效果。他在大家坐着的阳台上走来走去,一刻也不能安静,就像内心焦
躁不安的人通常惯做那样。他不断地眼望天空,地平线上聚集了大块的乌云宣告暴风雨快要
到来;他更一直注视着的是他的情敌,这位情敌正在同朱莉低声谈话。一忽儿他看见她微
笑,一忽儿她又严肃起来,再过一会儿她又羞怯地低垂眼睛;总之,他看出来达尔西每讲一
句话都能在她身上产生明显的效果;最使他感觉伤心的,就是朱莉脸上的不同表情,仿佛就
是达尔西变化不定的脸部表情的反应。最后,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苦刑,就走到她身边,趁
达尔西跟别人描述土耳其皇帝穆罕默德的胡子的机会,俯身到她的椅背上。“夫人,”他用
酸溜溜的声调说,“达尔西先生似乎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一点不错!”德·夏韦尔尼夫人带着掩饰不住的热烈表情回答。
    “当然是喽,”夏托福尔继续说,“因为他使您忘记了您的老朋友。”
    “我的老朋友!”朱莉用稍带严厉的口气说,“我不知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完她
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接着,她拿起朗贝尔夫人拿在手里的一条手帕的一只角。“这条手
帕的刺绣真雅致,”她说,“手工真好。”
    “是吗,亲爱的?那是达尔西先生送给我的,他从君士坦丁堡不知给我带回来多少刺绣
手帕。随便问一句,达尔西,是您的那个土耳其女人给您绣了这些手帕的吗?”
    “我的土耳其女人!什么土耳其女人?”
    “是呀,就是您救了她性命的那位漂亮的公主,她管您叫……啊!我们全知道了……她
管您叫什么来着……总之,她的……救命恩人就是了。您应该知道土耳其话是怎么说的。”
达尔西笑着拍了拍额头。“这可能吗?”他嚷起来,“我的不幸遭遇居然把名声传到了巴
黎!”
    “可是这里面并没有不幸遭遇呀;也许只有码码慕齐①失掉他的宠姬吧。”
    “唉!”达尔西回答,“我看你们就连这件事的一半也不知道,因为这个遭遇对我来
说,其不幸的程度正如风车之对于堂吉诃德一样。难道我只为了当过一回游侠骑士——这件
事我是无罪的——不仅要被法兰克人②传为笑柄,而且回到巴黎还要受到嘲笑吗?”    
  ①“码码慕齐”是莫里哀的喜剧《醉心贵族的小市民》中葛维耶勒捏造的土耳其
话,据他说是“骑士”的意思。
    ②十字军东征以后,土耳其一带的人把欧洲人通称为法兰克人,所以这里是指在土耳其
的欧洲侨民。

 
    “怎么!可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把真相告诉我们吧!”所有的女客一齐喊道。
    “我本该,“达尔西说,“让你们保留你们已经知道的那段故事,而后面的续编我就不
说下去了,因为这件事的回忆对我是丝毫不愉快的;可是我的一个朋友——顺便说一句,朗
贝尔夫人,我请您允许我把他介绍认识您……我的一个朋友约翰·蒂勒尔爵士,他在这场悲
喜剧里也是主角之一,不久就要来到巴黎;他在叙述这件事时,可能恶作剧地把我描写成为
比我实际担任的角色更可笑的角色。因此我把事实告诉你们:
    “这个可怜的妇人,在法国领事馆安顿下来以后……”
    “啊!从头开始!从头开始!”朗贝尔夫人喊道。
    “可是你们已经知道开头了呀!”
    “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要您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好吧!女士们,你们知道我18××年在拉纳卡①。有一天我出城去写生,陪我同去
的是一个年轻的英国人,为人十分可爱,他和蔼可亲,天性乐观,名叫约翰·蒂勒尔爵士,
他是一位最可宝贵的旅行伴侣,因为他会想到晚餐,不会忘记带干粮,而且永远不发脾气。
此外,他的旅行又是没有目的的,他既不懂地质学,也不懂植物学,这两门科学对一个旅行
伴侣来说,是非常讨厌的。
    “我坐在一间破房子的屋檐下,离海大约有两百步远,这一带海边全都是陡峭的岩石。
我正在用心画一座古代的石棺状坟墓,约翰爵士躺在草地上,吸着上等的拉塔基亚烟草②,
嘲笑我不幸爱上了艺术。我们雇用的一个土耳其翻译,正在我们身边为我们煮咖啡。他是我
所认识的土耳其人中最胆小而咖啡煮得最好的人。    
  ①拉纳卡在塞浦路斯。
    ②拉塔基亚在叙利亚,所产烟草极有名。

 
    “突然间约翰爵士快活地叫起来:‘那边有人带着雪下山来了,我们去向他们买一些来
做冰冻橙汁吧。’
    “我抬头看见一头驴子向我们走来,身上横驮着一个大包裹,一边一个奴隶扶着它;前
头是一个驴夫牵引着驴子,压队的是一个白胡子的土耳其老头,骑着一匹相当优质的好马,
走在队伍的末尾。这一队人走得很慢,样子相当庄严。
    “我们的土耳其翻译,吹着火,向那头驴子驮的东西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
笑对我们说:‘那里面不是雪。’接着又恢复他惯常的沉默不语,继续为我们煮咖啡。‘里
面是什么?’蒂勒尔问,‘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可以喂鱼的东西,’土耳其人回答。
    “这时候,那个骑马的人飞奔着直往海边驶去,经过我们身边时没有忘记向我们轻蔑地
望了一眼,回教徒对基督教徒经常这样。他把马一直骑到我对你们说过的悬崖峭壁上,在最
陡的地方突然停下。他注视着大海,仿佛在找寻一处最合适的投海地点。
    “我们更加仔细地察看驴子驮着的包裹,包裹的形状古怪使我们很惊异。我们马上就想
起了那些吃醋的丈夫把妻子溺死的故事。我们互相交流了我们的想法。
    “‘问问这些混蛋们!’约翰爵士对我们的土耳其翻译说,‘他们驮着的是不是一个女
人。’
    “土耳其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可是没有张开嘴巴。很明显,他觉得我们提的问题太不
合适了。
    “这时候,包裹离我们很近,我们明显地看出布袋里有东西在乱动,还听见了布袋里发
出一种呻吟和咕噜声。
    “蒂勒尔虽然贪吃,可是很有侠义精神。他怒气冲冲,站起来直奔到驴夫面前,用英语
问他——因为他已经气糊涂了——问他把布袋带到哪儿去,准备拿布袋做什么。驴夫当然不
回答;可是那个布袋拚命在乱摇乱动,还可以听见女人的喊叫声。两个奴隶听见喊声就拿手
里抽驴子用的皮鞭向布袋猛抽。蒂勒尔愤怒到了极点。他运用非常科学化和非常有力的一下
拳击,把驴夫打倒在地,又抓住一个奴隶的脖子;这样一来,由于斗争激烈,碰到了那布
袋,布袋沉重地跌落在草地上。
    “我奔过去。另一个奴隶着手捡石头,驴夫爬了起来。尽管我非常不愿意管别人的闲
事,当时也不得不来帮助我的伙伴。我抓住我绘画时用来支撑遮阳伞的一根木桩,摆出我最
威武的姿势把木桩挥舞起来吓唬那两个奴隶和驴夫。事情进行得很顺手,想不到那个骑马的
土耳其鬼,观察了大海以后,听见我们吵闹的声音回过头来,不等我们有半点考虑的余地就
像支箭似的飞到我们面前,手里拿着短剑一类的鬼东西……”
    “就是叫做阿塔冈的那种短剑吧?”夏托福尔问,他是喜欢地方色彩的。
    “就是一柄阿塔冈,”达尔西微笑着表示赞同,“他经过我的身边,用阿塔冈在我的头
上扎了一刀,我顿时头昏眼花,就像我的朋友德·罗斯维尔侯爵很俏皮地说那样,眼前仿佛
出现了36根蜡烛。可是我仍然能够向他的腰部回敬了一木桩,然后我像旋风似的挥舞着木
桩,打驴夫,打奴隶,打马和那个土耳其人,我变得比我的朋友约翰·蒂勒尔爵士疯狂10
倍。事情发展下去毫无疑问会对我们不利。我们的翻译保持中立,我们拿一根棍子对付3个
步兵,一个骑兵和一柄阿塔冈,是不能支持很久的。幸喜约翰爵士想起了我们带来的两枝手
枪。他马上抓住枪,扔了一枝给我,自己拿了另一枝,立刻用枪对准那个找了我们许多麻烦
的骑马的土耳其人。看见手枪,又听见我们扳枪机的声音,这对我们的敌人产生了奇妙的效
果。他们可耻地逃走了,留下我们做了战场上的主人,包括那个布袋和那匹驴子。我们尽管
非常恼火,却并没有开枪,这是非常幸运的事,因为谁也不能杀死一个回教徒而不受处罚,
即使揍一顿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擦净了血迹以后,第一件事,可想而知,就是赶紧去打开那只布袋。我们发现里面
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妇女,稍微有点肥胖,一头美丽的黑发,浑身上下只穿一件蓝羊毛长睡
袍,透露程度稍比德·夏韦尔尼夫人的披肩差一点。
    “她很快就爬出布袋,丝毫没有半点忸怩,就向我们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遍。她所说的事
一定很悲壮动人,可惜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懂;接着,她吻了吻我的手。女士们,这是头一次
一位妇女给我这个荣誉。
    “我们冷静下来后看见我们的翻译像个绝望的人在拼命地抓自己的胡子。我把我的脑袋
用手帕凑合包扎好。蒂勒尔说:‘我们拿这个女人怎么办?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儿,她的丈
夫会带着人马回来把我们打死;如果我们就这样子带她回到拉纳卡,毫无疑问城里的流氓会
认为我们犯了通奸罪而拿石头扔我们。’蒂勒尔想到这里感到不知所措,等他恢复了英国人
的冷静,他就冲着我大声嚷道‘您今天着鬼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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