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大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彼得堡的大师- 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马上坐下来给迈科夫写信。“亲爱的阿波隆·格里戈里耶维奇,你听了会感到奇怪,我现在还在彼得堡。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得请求你发发善心。事实是,我现在非常窘迫,除了当掉大衣,我没别的办法把房租付清。别告诉我家里人。两百个卢布就能帮我渡过难关。”    
    他给妻子写道:“我愚蠢地允许了巴维尔的一个朋友说服我借钱给他。迈科夫会再帮我救一下急。这边的麻烦一结束,我就打电报给你。”    
    他就这样把自己的过错转移了,转移到费佳仁慈的心肠上了。可事实上,费佳的心肠并不仁慈。费佳的心肠———    
    门外一阵拍门声,拍得很响。他赶在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开门之前,就到了她的身边。“肯定是警察,”他低声说道,“只有他们才会这个时候上门。让我去对付他们。你去陪陪马特廖娜。他们最好不要问她什么问题。”    
    他打开楼门。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芬兰姑娘。她的两边,各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个是头目。    
    “是这个人吗?”那个头目问道。    
    芬兰姑娘点点头。    
    他让开路让他们进来。两个警察推着姑娘走了进来。芬兰姑娘的模样变了,变得让他大吃一惊。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胳膊被绳子捆着,像个木偶似的往前走。    
    “我们能到我的房间里去吗?”他说。“这儿有个小孩生病了,怕被打扰。”    
    那个头目大踏步穿过房间,一把拉开帘子。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暴露出来。她弯腰护着自己的女儿。马特廖娜头晕目眩,眼睛睁得老大。“别打扰我们!”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嘘声说道。那个头目把帘子慢慢拉上。    
    他领着一行人走进自己的房间。芬兰姑娘走路拖拖拉拉的,样子他很熟悉。不过,紧接着,他就发现她的脚踝处上了脚镣。    
    警察头目看了看神龛和照片。“这是谁?”    
    “我的儿子。”    
    他错了。神龛这里已经变样了。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血液陡然变冷。    
    讯问开始了。    
    “谢尔盖·根纳德维奇·涅恰耶夫今天来过这里吗?”    
    “有个人来过,我怀疑是涅恰耶夫,可他用的不是这个名字。”    
    “那他用的是什么名字?”    
    “一个女人的名字。他打扮成一个女人,里面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外面套着深色的大衣。”    
    “这个人为什么要来找你?”    
    “他来要钱。”    
    “没别的原因?”    
    “就我所知,没别的原因。我压根不是他的朋友。”    
    “你把钱给他了吗?”    
    “我不想给他。可他拿走了我所有的钱,我挡不了他。”    
    “你是说他抢劫了你?”    
    “他违背我的意愿把我的钱拿走了。我想,再把钱拿回来是不太明智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说那是抢劫。”    
    “有多少钱?”    
    “三十卢布左右。”    
    “还做了别的事吗?”    
    他大着胆子瞄了芬兰姑娘一眼。她的嘴唇无声地打着哆嗦。无论警察会对她怎么样,只要落到他们手上,她的行为举止就全变样了。她站在那儿,像屠宰场等待宰杀的动物,只等着利斧砍落下来。    
    “我们谈了我的儿子。涅恰耶夫是我儿子的朋友,其中一类朋友。所以,他才认得这所房子。我儿子过去住在这里。否则,他也不会来。”    
    “‘否则他也不会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来是想来见你儿子吗?”    
    “不是。我儿子的朋友中,没有谁会再想见到我儿子的。我的意思是说,涅恰耶夫到这儿来,不是因为他想从我这里得到同情,而是因为他和我儿子过去的友谊。”    
    “是的。我们了解你儿子所有不正当的关系。”    
    他耸了耸肩。“也许不是不正当。也许根本没有关系———也许只是朋友关系。没必要再讲下去了,反正也没法对证。”    
    “你知道涅恰耶夫离开这里后到哪儿去了吗?”    
    “不清楚。”    
    “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明。”    
    他把自己的护照递了过去———他自己的护照,不是伊萨耶夫的。警察头目把护照收起来别到帽子里。“明天早晨,您要到萨多沃伊街的警察局去做个详细的陈述。以后,每天中午之前到局里报告,一周七天,直到通知你不去为止。这之前,你不能离开彼得堡,听清楚了吗?”    
    “那我滞留此地发生的费用谁付?”    
    “那不关我的事。”    
    


第十四章  警察警察(2)

    他示意同伴押上囚犯走。可到了前门,始终一言不发的芬兰姑娘,此刻却停脚不前了。“我饿了!”她苦巴巴地说。两个警察抓住她,想把她推出门去。她的脚搭在门柱上死活不动。“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她的叫声有些悲苦,有些绝望。尽管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离她很近,孩子还是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溜下床了,手指头含在嘴里,站着看光景。    
    “我去拿!”马特廖娜说,闪电般地冲向橱柜,拿了一块三角形的黑麦面包和一根黄瓜来。她还拿来了自己的钱包。“你都可以拿走!”她激动地说,把食物和钱一股脑塞到芬兰姑娘的手中。接着,她退后一步,低下头,很奇怪地行了个老派的屈膝礼。    
    “不能给钱!”警察严厉地制止她,让她把钱包拿回去。    
    芬兰姑娘一声谢字也没说。瞬间的反抗后,她马上恢复了平静。他心里想,就好比火星一下子熄灭了。他们是不是真的一直在打她———或者比这更坏?马特廖娜多少知道些什么吗?这是她大发同情心的缘由吗?可一个小孩怎能知道这些事情呢?    
    警察走了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吹灭了蜡烛,摆好了圣像和照片。手拿蜡烛照了照地板,把摊开在梳妆台上的三条旗拿走。他返回到楼下。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坐在马特廖娜的床边,做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他把旗子扔到床上。“我要是和你女儿说话,我肯定又要发脾气,”他说。“所以,你替我去问问她吧,这东西是怎么到我房间里去的。”    
    “你在说什么呀?这是什么?”    
    “问她。”    
    “是面旗子。”马特廖娜闷闷不乐地说。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把旗子摊开放到床上。旗子展开后有一米长,显然是经常使用,旗子的三种颜色———白、红、黑的等宽竖条———已经退色变淡了。这旗子一直是挂在那儿的———一直是挂在拉法伊女帽工场的屋顶上的。    
    “这是谁的旗?”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问。    
    他在等着孩子的回答。    
    “人民的。它是人民的旗子。”末了,她很不情愿地说了出来。    
    “够了,”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大声说。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该睡觉了。”她把帘子拉上。    
    五分钟后,她到了他的房间。手里拿着那面旗,旗子已经折小了。“你来说说吧,”她说。    
    “现在你拿的,是人民复仇的旗子,起义用的旗子。你要是想让我把那些颜色代表什么意思告诉你,我会告诉你的。要不,你就去问问马特廖娜她自己,我敢说她知道。我想不出有什么行为比这更具煽动性,更能牵累人。马特廖娜趁我不在时,把旗子放在我屋里,还打开了放着。警察可是会看到的。我真搞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疯了吗?”    
    “不要用这样的字眼说她!她不知道警察会到这儿来。至于这面旗,要是这么麻烦的话,我马上就拿走烧了它。”    
    “烧了它?”他无比惊讶地站着。多么简单!他干吗不把那套蓝衣服烧了呢?    
    “可我要告诉你,”她接着说,“这事到这儿就算是到头了,绝对要到头了。你把马特廖娜卷到麻烦里了。这些事情本来和小孩子无关。”    
    “我不同意你这么说。不是我把她卷进来的,是涅恰耶夫。”    
    “这没什么区别。如果你不在这儿,涅恰耶夫也不会到这儿来。”    
    


第十五章  地下室地下室(1)

    夜里下了很大的雪。刚一出门,刺眼的白色让他一阵眩晕。他停下来,身子佝偻着,感到整个人天旋地转,不是从左到右,而是从上到下地发晕。若是动一动的话,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摔出去,跌个跟头。    
    这只有可能是癫痫发作的前奏。几天来,他在头晕心悸、疲倦上火中轮回,癫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露出苗头。倘若不是病,那就是说他目前的整个生活状态就是一场癫痫发作。    
    他立在六十三号的门口,聚精会神体会着身体内部的病痛发作。耳边听不到任何声响,直到胳膊被人紧紧抓住。他睁开眼睛,心惊肉跳,涅恰耶夫正和他脸对着脸。    
    涅恰耶夫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牙齿,脸上的酒刺在冷天里红彤彤的。他试着挣脱开来,可涅恰耶夫却把他抓得更紧了。    
    “愚勇,”他说。“你能走,你早该离开彼得堡了。不走,他们肯定会抓到你。”    
    涅恰耶夫一手抓着他的上臂,一手托着他的手腕,拉起了他。两个人肩并着肩,沿着蜡烛街走,就像一条不情愿的狗伴着它的主人。    
    “你心里大概就是希望被他们抓住的吧。”    
    涅恰耶夫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帽檐耷拉着,好像是在摇头晃脑。他耐着性子开口说话,声音像是唱歌。“你总是把人们的行为动机往坏处想,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人民没有那么坏,你想想看,我干吗想要他们抓住我,把我锁起来呢?还有,我们两个人像对父子那样出来散散步,谁会朝我们多看两眼呢?”涅恰耶夫反驳他说,给他一个明显快活的笑容。    
    他们走到蜡烛街的尽头。涅恰耶夫轻松地领着他走到街右边。    
    “你的朋友被抓进去了,你怎么想?”    
    “我的朋友?你说的是那个芬兰姑娘?她不会交待的,我相信她。”    
    “你要见了她,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见过她了?”    
    “警察把她带到楼里来指认我。”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害怕她。她很勇敢。她会完成她的使命的。她找机会和你房东的小女孩说话了吗?”    
    “和马特廖娜?为什么该是她?”    
    “没什么原因,没什么。她喜欢小孩。她自己就是个孩子,非常单纯,非常正直。”    
    “警察讯问过我了。他们还要继续问我。我什么都没隐瞒。我今后也不会隐瞒。我要警告你,你不能利用巴维尔要挟我。”    
    “我没必要利用巴维尔要挟你。我利用你就行了,利用你自己要挟你自己。”    
    他们走到萨多沃伊街,到了秣市地区的中心。他定住脚不往前走了。“你曾经给过巴维尔一个名单,你想暗杀的人的名单,”他说。    
    “我们已经讨论过那个名单了———还记得吗?很多名单中的一张,很多名单的拷贝。”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    
    涅恰耶夫朝后仰了仰头,笑了。嘴里冒出一股热气。“你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在其中吧!”    
    “我想知道,这是否是巴维尔和你争吵的原因———因为他看到你把我也列进去了,他拒绝你这么做。”    
    “你想得太离奇了,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你当然不会在名单里!你是个很有价值的人。不管怎么说,在我们之间,什么名字上了名单没有任何意义。问题在于,名单上的人应该知道复仇在等着他们,他们应该两脚发颤才是。人民都会明白这样的事,双手赞成这样的事。人民对个别人的事是不会感兴趣的。从古至今,人民都在受苦受难,现在,人民要求这样,他们要翻身做主。所以用不着担心。你的时辰还没到呢。事实上,我们很高兴能和像你这样的人合作干事。”    
    “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什么人?你们指望我能给你们写小册子吗?”    
    “当然不是。你的天分可不是用来写小册子的。你太老实了,不适合干那个。来吧,我们走走。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我要在你心里播个种子。”    
    涅恰耶夫抓起他的胳膊。两个人重新沿着蜡烛街走。两个穿橄榄绿大衣的警察骑马过来。涅恰耶夫让了路,乐呵呵地抬手敬礼。两个警察朝他点点头。    
    “我看过你的《罪与罚》,”他重新捡起话头。“就是那本书,让我有了这个想法。那是本很棒的书。我从来没读过类似这样的书。好多次我都被镇住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病等等。你肯定听说过,这本书很受人们的欢迎。还有,我要告诉你———”他的一只手拍了拍胸脯,接着又举向前面,好像要把自己心掏出来。这古怪的姿势看来打动了他自己。他的脸红彤彤的。    
    他这是第一次看到涅恰耶夫这么举止冲动,心中暗暗吃惊。一颗纯朴的心,他暗忖道,因为激动而混乱起来,好似弗兰肯斯坦博士制造的怪物活了。他头一次觉得有些怜悯涅恰耶夫,怜悯这个不招人喜欢的呆板之人。    
    现在,他们走到秣市地区的深处了。狭窄的街道两边,挤满了小贩的台子和推车。涅恰耶夫领着他,穿过这些街道,穿过臭烘烘的人群。    
    他们在一个门口停住。涅恰耶夫从口袋里拉出一条蓝色的羊毛围巾。“我必须委屈你一下,把你的眼睛蒙上,”他说。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    
    “我会带你去的。”    
    “可你要把我带到哪儿?”    
    “带你到我现在住的地方去,带你到人民中间去。这对我们两个来说,做起来很容易。你以后可以脑袋清醒地报告说,你不知道到哪儿才能找到我。”    
    眼睛蒙上了。他又回到那片眩晕中。涅恰耶夫领着他走。他跌跌撞撞地,不断被路人碰来碰去的。他一度脚找不到路,不得不求助于涅恰耶夫。    
    他们从街上拐到一个院子里。一家小酒馆里传来歌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