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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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三辑-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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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高名人这一段加得很好,很有水平,他把一个受害者提升成了一
个悲壮的小英雄。

    我注意到高名人在结尾处也删去了我原稿里的几句话:

    “8。4 ”惨害学童案发生后,社会各界向高蕾蕾和她的亲人送来了各种关心、
支持和慰问,红旗小学领导也给蕾蕾家送来了10万元慰问金……

    后来我老想打个电话问问高老:他为什么要删掉我文章中的这些话?难道它们
是不真实的吗?……

    但直到现在,时间过去半年多了,我仍然没有打这个电话。高名人也没有任何
信息传过来。倒是老何打过一次电话来约稿(以前他每个星期都来电话吹牛的),
顺便评价了一句高老先生的那篇文章,他是这样说的:想不到那个老东西蛮能写的
嘛,我们鸟主编已经把它报上去评奖了,看样子还能再拿5000元。我说是啊,那篇
我看过了,他确实写得不错。


              有栋房子在郊外

                                熊斌华

    洪金保刚刚走出市政府大门,感觉到腰间一阵颤动,便停下摩托车,取下别在
裤带上的BP机看了看,脸上就有了活色,驱车风风火火地朝城外的家里赶去。洪金
保想,刘丹霞在等我哩。便有一种淡淡的温情与浅浅的欲望在全身弥漫开来。

    洪金保之所以将家安在城外,并非因为他难于在城里立足,而是完全出于自愿。
在洪金保最失意的那段日子里,他于一次闲聊中听朋友说本市的某个镇长每天下班
后都扛上锄头到自己承包的一个山头种树,这个镇长不像别的镇长那样想方设法把
家安在市区,而是在一处离镇上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建了栋砖土结构的房子。镇长的
房子后面有一座小山。镇长把这座荒山承包了下来,然后日复一日不紧不慢地在上
面挖坑种树,种树成了镇长大人繁忙公务外的另一种工作,以及生活中的一项重要
内容。洪金保当时就无限艳羡且不无嫉妒地说:真他妈神仙过的日子噢。也就是打
这以后,洪金保渴望重新在农村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1977年之前,洪金保还是城郊一名“世袭”的农民。1977年夏天,县城(当时
这里还未建市)的一家小五金厂到下面招工,洪金保才得以有幸成为光荣的工人阶
级。20年的人生颠簸,已知天命的洪金保既失去了乡下的老屋,又得到了市区一间
两居室的房子。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官场受挫,换句话说,洪金保这个副科级干部
若不是在遭遇了许多事情对官场心灰意冷了的话,他的确更渴望将来在城里拥有一
间三居室或四居室的大房子,而决不会那么强烈地希望自己再住回农村去的。

    1996年春天,市政府决定对旧城区进行大规模改造,洪金保所住的那栋楼被拆
迁办的人野蛮地用红漆画上一个大大的“拆”字。这使得刚刚拿到产权证的洪金保
不得不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在其它新建住宅区选择一间同样大小的住房,要么领取
一笔补偿金自谋居处。当时,洪金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毫无疑问,这是上苍
为他提供了一次逃离这个城市的绝好机会。洪金保甚至在领取补偿金的时候大声地
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洪金保对周围以怪异的眼光看着他的人们说:“你们知道‘阿弥陀佛’是什么
意思吗?”

    洪金保说:“‘阿弥陀佛’就是无量光明的意思。”说完便“嘿嘿”地干笑了
几声。

    洪金保终于如愿以偿地住回了乡下。在东郊离城约2 公里的地方,他通过七弯
八拐的关系以非常理想的价钱买下了一块七分大小的蔗地。洪金保请人在上面建起
了一栋两层半的房子,并在房子的四周筑了一堵两米高的院墙——院子的大门上头
镶着洪金保亲手挥写的“天然居”三个大字(两年后的某一天,洪金保一个喜欢舞
文弄墨的朋友到他家里作客,一番盛赞之余即席挥毫写下幅“客上天然居,居然天
上客”的回联,不想后来竟得了个什么全国大奖)。

    在“天然居”全面竣工的那天晚上,洪金保上到他房顶的阳台看夜色。深秋的
月夜凉风拂面,远近香蕉林里传出疏散的蛙叫和蛐蛐声,鱼塘在月色之下闪着飘忽
的粼光,整个原野显得无比静谧而又鲜嫩。洪金保的内心世界也因此变得一片湿润。
洪金保想,我将是享福的,从此将过上一种令神仙也羡慕的日子了。而当他抬起头
望见远处城市高楼璀璨的灯光时,他蓦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与哪位镇长的生活仍然有
着某种本质的区别。回想起自己半生的坎坷挣扎,荣辱得失,追求与幻灭,洪金保
仰天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洪金保一个人静悄悄地迁进了“天然居”。洪金保在跨过四十这道门槛时不仅
令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归了原野,更重要的是,他完成了从追求功名争强好胜到顺应
自然心静如水的人生重大转变。这个急剧转变曾经令很多人感到惊讶。

    洪金保不能生育的妻子三年前因患子宫癌死去。鳏居日子里,他与不少漂亮或
不怎么漂亮的女人擦肩而过。当时洪金保还未从怀才不遇与愤世嫉俗的沼泽地里走
出来,过多的抱怨和几乎无休止的牢骚使他成为女人比较讨厌的一种男人。然而,
就在洪金保住进郊外的房子的一个月后,他居然意外地遭遇上了一场足以令所有男
人都眼红的艳遇。

    那天夜晚,洪金保从一位搞书画的朋友家走出来,刚打开他那辆大白鲨摩托车
的防盗锁,有一个漂亮的女孩走到他身边并怯怯地叫道:“先生……”

    洪金保确定附近确实没有其他人后问她:“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垂下头说:“先生,你需不需要……请保姆?”

    洪金保怔了怔,说:“保姆?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做‘小姐’的?”

    女孩就哭泣起来,说:“我受了人家骗的,刚刚逃出来。先生,你行行好让我
做一段时间保姆吧。”

    洪金保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便生怜香惜玉之心。说:“那好吧。你今晚有
没有落宿的地方?”

    女孩摇摇头,洪金保想了想说:“如果你放心的话,现在就可以跟我回家。你
看怎么样?”女孩犹豫了一阵,终于点点头,笨手笨脚地爬上摩托车后座,洪金保
发动摩托车朝郊外驶去。一出城,女孩的身体便开始发抖,一边驾车的洪金保回头
说:“你害怕吗?”女孩不吭声,身体却抖得越发厉害。洪金保又问:“小姐,你
是不是很害怕?”女孩打着牙颤,说:“我怕。”洪金保说,你不用怕。我这么大
年纪了,不会害人的。洪金保说,就算我想怎么样,我也会花点钱去找专门干那种
事的小姐。洪金保接着说,我不敢说自己是怎么样的好人,但至少不会害人的,你
真的不用怕。女孩便说:“我不怕了。”

    这个女孩就是刘丹霞。那天晚上,洪金保回到家后叫刘丹霞自己去煮了一碗面
吃,然后叫她去冲凉。冲完凉后的刘丹霞裹在洪金保宽大的衣服里面显得极其凄美
动人,当她细声说着从贵州老家被人拐骗到广东及后来好不容易脱离虎口的经历时,
洪金保心里的确产生一股将这个我见犹怜的女孩拥入怀中的强烈冲动。当然洪金保
并没有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他以尽量沉稳温和的声音安慰她,让她在大厅里看电
视或者睡觉,自己则回到二楼的房间。

    刘丹霞的到来很快就极大地改变了洪金保多年来养成的生活习惯,比如他不再
每天以方便面作早餐,中午不再留在市政府吃饭堂,晚上更不会死缠烂打地请人家
吃饭顺便倾泻一回他那永远也倒不尽的牢骚话。不仅如此,更关键的是,洪金保从
此变成了一个真正友善、豁达而又快乐的人。同事升了官,他真诚地对他说:恭喜
恭喜!同事分了房子,他真诚地对他说:恭喜恭喜!同事发了财生了孩子,甚至得
了个年度先进,他都会发自内心地去祝贺他。起初别人还怀疑他的诚意,慢慢地就
改变了看法,觉得洪金保真是一个挺不错的人。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洪金保每天都会很准时地回到他的
“天然居”。而总是当他的摩托车刚到院门外,刘丹霞便适时打开门,笑吟吟说:
“洪先生回来了!”洪金保常常为这种情景感动得不行,表面上却很自然地笑一笑,
点点头,很随便地问一句:“今天还好吧?”然后泊好车,美滋滋地走进屋里。屋
里弥满着饭菜的香味。洪金保这时候总是近乎贪婪地扇动两下鼻翼,慢慢地在沙发
上坐下,眯上眼睛歇憩片刻。然后刘丹霞就会将一双拖鞋轻轻地放在他脚边,细声
细气地叫道:“洪先生吃饭吧。”洪金保就夸张地伸一个懒腰,趿上拖鞋洗手吃饭。
饭桌上洪金保通常都会讲上一两个笑话或道听途说的趣事,刘丹霞便吃吃地笑个不
停。

    院子很大,洪金保最初的打算是在空地上种种花草和果树,后来在刘丹霞的建
议下,他们辟出了相当比例的地方来种蔬菜。这方面刘丹霞不但兴趣十足而且是把
好手,她将白天的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了上面。洪金保则要求单独承包了早晚浇水
的活儿。在他们的精耕细作下,菜园很快就丰盈了起来。

    生活简单,因而就显得非常有规律,正常情况下。洪金保在10点钟左右就开始
上楼睡觉,但他并不能很快入睡。他听着刘丹霞在楼下走动的脚步声,听着她冲凉
的哗哗的水声,他甚至能在蛐蛐蝈蝈们的轻弹漫唱中分辨出她轻柔的呼吸声,于是
全身便燥热起来,他总是感觉到有一股蓝色的火焰在皮肤下熊熊燃烧。洪金保常常
想,如果楼下那个单纯的年轻漂亮而又可怜的女孩是自己的女人多好哇!洪金保想,
如果自己再年轻10岁的话,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追求她;或者若她本身是一个放荡
的女孩,那他就可以在良心上不负任何责任地占有她。可以肯定,曾经有某些不良
甚至罪恶的念头在洪金保的脑海里闪现过。

    实事求是地说,作为生活在改革开放后的珠江三角洲的男性公民,洪金保不能
算是完全封建保守的人。尤其是在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里,洪金保也到过酒吧喝酒,
去过卡拉OK歌舞厅唱歌跳舞,进过桑拿中心冲凉,甚至也享受过“三陪”小姐的服
务。但洪金保的意识深处却始终认为,自己对刘丹霞哪怕一丁点的引诱行为都将是
一种耻辱和罪恶。由此可见,单纯和娇弱有时反而是一把强大而有效的保护伞。

    我们要说的是,19岁的刘丹霞极偶然地闯入了43岁的洪金保的生活,而她在给
洪金保带来幸福与欢乐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痛苦与悲伤。

    1997年5 月23日下午5 点37分,刚刚出市政府大门的洪金保收到了刘丹霞家里
打出的自动传呼,当他20分钟后以一种兴奋与急切的心情赶回“天然居”时,赫然
发现院外停着几辆旋着警灯的车辆。由此他意识到他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
不及泊车就冲进里,然后他看到了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场面:屋内血流满地,
一丝不挂的刘丹霞倒在大厅的电话机旁,几名公安人员正在给裸体的尸体察看着什
么。洪金保本能地狂叫一声:“不!”他使尽全身力气掀开他们,并扑在刘丹霞的
尸体上,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她遮羞。他不停地摇着她的脸嘶叫:“阿霞!霞!
……”两名公安去拉他,他奋力一甩,隐约听到一人“噢”地惨叫了一声。他不管,
他紧紧地抱住刘丹霞的身子喊:“霞!霞!你醒醒!你快醒醒啊霞!”很快,他被
人架住了,他拼命挣扎,最后被铐锁在窗条上。他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们别看她,
你们卑鄙,你们无耻!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东西!”然后他感觉到被人狠狠地摔了一
个耳光。

    刘丹霞死了,是奸后被杀。法医说,遭强暴之前,她还是一个处女。这个残酷
的事实将正处于幸福边缘的洪金保击垮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洪金保这个四十多
岁的汉子动不动就泪流满面,甚至躲起来嚎啕大哭。他的朋友吴孝正骂他,说你自
己老婆死时一滴眼泪不掉,却为一个根本没到手的女人哭丧喊魂,简直是鬼迷心窍
透顶。他努力压住心中的愤怒,装作没听见。

    案发后的第四天,刘丹霞家里星夜赶到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大胡子小男人刚照
面就一把揪住洪金保抽了个耳刮子,打雷般吼道:“狗娘养的,你赔我妹妹命来!”
正好吴孝正及另外一个朋友在,一左一右拽住那汉子骂道:“神经病呀你?!人又
不是他杀的,你少在这里撒野!”那汉子浑身是劲,稍一用力便把两人甩了开去,
握紧两个青筋暴凸出的拳头,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倒是洪金保异常冷静地抹了抹嘴
角的血迹,说:“你们别拦他,他妹妹是在我家被人杀死的,我是该打。如果我不
让阿霞一个人呆在这前无村后无店的家里,她也就不会这样子惨死的。”

    洪金保对视着那汉子,淡淡地说:“你大概是阿霞的哥哥刘大牛吧?你打吧,
我决不还手,等你打够了,再说其它事情。”

    刘大牛却反而不打了,抱头蹲在地上哭喊道:“小霞子,是哥害了你啊!哥不
该让你出来,不该让你受骗啊!……”

    同来的女人瞥了一眼丈夫,指手画脚地质问着洪金保:“人呢?你们把我们家
小霞子害死了,还想不让我们见她最后一面吗?!”

    吴孝正恶声恶气地说:“你们少在这里撒泼赖,有本事去找真正的凶手去算帐。
尸体早拉到火葬场了,要见去火葬场见去!”

    后面那个一个呜呜呀呀骂个不停的那人哑嚎一声:“霞妞哇……”转身趔趔趄
趄地朝外奔去。洪金保忙追上他,说:“大伯,天还没亮,去早了也没用,您先休
息一下,等天光了我再带你们过去。”老人听不懂他的话,死活要往前冲,折腾几
下竟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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