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你说的是醉道人啊。
——恩，应该便是他了，老婆婆你见过他？能不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他啊，去了自闲山庄除鬼……
闭了闭眼睛，女子似是看见那时明丽的少女，满面喜悦地跑来。
7
——先生，我要和晋郎成亲了。
那时候，碧山仍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少女年华正好……
前世怨
百里屠苏几人在自闲山庄内追着方兰生偶尔一现的身影，整个山庄很大，原本也该是阆苑环绕，曲径通幽的，就是那种让人走进去，想去什么地方哪怕是看着近在咫尺但是按照预定的路线来说还是得绕个好几圈的类型。而现在，倒塌的墙壁，枯朽的断枝，锁紧的门，歪倒的椅子，碎落的砖石，虽然称不上举步维艰，却也是让百里屠苏几人走的无比痛苦。
除了，方兰生。
他就像是行走在走过无数次的家里一般，自然的已经成了身体记忆本能一般，在这个墙角一拐，推开那个角门，毫无阻碍地越来越远。
现在的方兰生，已然忘了自己，沉浸入前世那位名为晋磊的人的记忆中。
清幽竹林里，翠衫清秀的女子面拢忧愁，看着他挽留他，却终是凝视着他毅然离开的背影，以袖掩面声声轻咳。
他步出竹林屋外，才转过身，隔了层层叠叠的竹叶，看着女子走进了屋子，眸中也是闪过痛色。他又何尝不想与女子成一对眷侣居于这竹林之中，正如他与她幼时许下的承诺一般，只是，师父师娘的仇，他必须得向叶问闲讨回来。
只是……为什么，你不懂……
闭了闭眼睛，男子与方兰生一模一样的面容上浮现出方小公子面上决计不会出现的狠厉和决然，忽然举刀架在自己脖颈，状似自刎。腰间挂了的青玉司南佩一阵轻响，睁开眼睛的男子面露迷茫，疑惑不解地放下刀，奇怪地看了自己的手掌。
在他的身后，腾起了一片黑色的鬼气。
烈火熊熊，晋磊持着百胜刀站立在已燃起火的屋前，面上露出快意的笑容，明灭的火光倒映在眼瞳中，显出几分疯狂的迷乱。
叶沉香自台阶下匆匆跑来，不敢置信地看了晋磊。成亲几年，她沉浸在与自己的晋郎甜甜蜜蜜之中，只觉得家庭和睦爱人在身，俨然便是全了自己少女时候最甜美的梦。现下初初见了此景，惊愕的有些不知所措。
晋磊冷冷看了迎上来面露期冀和信赖的叶沉香，将当年的事情尽数披露——不过是一个为了报仇雪恨忍辱负重与仇人的女儿虚与委蛇假意成亲，而后自她开始，生生让仇人体会到自己最珍视的事物被破坏殆尽的绝望滋味的故事罢了。
面对着叶沉香伤心欲绝的控诉，晋磊皱了皱眉，刀光闪过，地面上，睁大了眼睛不甘倒地的女子身下，慢慢弥散开来大片大片的血迹。
‘晋郎……我那么喜欢你……你太狠心……’
叶沉香断断续续的凄厉声音应犹在耳，却是慢慢清晰起来。在神情呆滞的方兰生背后，青面利爪的女鬼渐渐显出身形，自眼中划了一道血线，宛如血泪。
‘我就算做鬼……都……’
“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女鬼伸出利爪，向着兀自呆楞的方兰生头顶抓去，破空之声而来，手腕一痛，她警惕地向着四下里张望，厉声喝了。
“谁！出来！”
回答她的，是风声穿过叶片，带起的如泣如诉。女鬼面色几变，瞥了地上安静躺着的石子，不甘而又怨恨地瞪了方兰生一眼，继续沉入他的幻境之中，伺机而动。
晋磊单膝跪倒在竹林小屋之前，这一次没有翠衫女子迎来，在他的面前，只剩孤冢一座。
他成功地报了仇，却永远地，失去了青梅竹马挚爱的师妹。
甚至，在文君弥留之际，他仍是在叶家准备与叶沉香的婚事……
横刀在脖颈前，晋磊闭了眼睛准备随着师妹而去，身后鬼气渐浓，而他腰间的青玉司南佩又是一阵轻响。晋磊放下刀，茫然地摇摇头。
不……晋磊抬起头，眸中已是失去冷静，只剩下一片森森鬼气……文君没有死，她还等着他去娶她，文君怎么可能死！？
那些人，都是那些人，他们说文君死了，他们在说谎！文君怎么可能死！！
百里屠苏几人追至山庄深处的时候，正是看见方兰生挥舞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的刀，在虚空处胡乱砍杀，嘴里念叨着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状若疯魔。
而听见几人来此的脚步声，方兰生转过头，面色是从未在他面上出现过的冷厉，恍惚间，竟是看不出平日里那个嘴硬心软傻乎乎的书生模样。
襄铃细细看了会儿，抿了抿唇，狠狠跺了跺脚。
“呆瓜！笨死了笨死了！这么简单的昏魅术也能把你弄得晕晕乎乎的！”
说着，避开红玉阻拦的动作窜了过去，一矮身，动作敏捷地闪过方兰生横劈过来的刀，一把抓住方兰生的手腕，凑到他的面前，平日里显得有些水汪汪的眼睛略略眯起，形似狐媚隐隐泛了金光。
“还不快醒来。”
……
…………
“师兄，这个碧山怎么鬼气森森的……”
芙兰隔着衣服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忍不住一个激灵，一剑挑开扑上来的恶犬，往陵越身边蹭了蹭。
“……”
陵越抿了抿唇，神色不太好看。
怎么说，他之前也在鬼界独自呆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鬼没见过。此地鬼气弥漫，必有大凶，应是死前执念甚深死后怨气逼人而成的厉鬼作祟，只不过，如此景象，怎么也不像是只有年把就可以形成的。怎么天墉这几年从来没接到过有关于安陆碧山的除鬼委托呢……？
敬职敬业的大师兄疑惑了。。
“等等！”
芙兰眼尖地瞥见不远处树林间某个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心中一动，像是被什么莫名牵动一般，来不及看陵越一眼，已是追了过去。
陵越摇摇头，追着自家师妹去了。
在他身影消失不久，那一条小路之上，几名青玉坛弟子手中执了玉璜碎片，抬头环视了下四周，向着自闲山庄走去。
与陵越几人，相背而行。
叶沉香
方兰生自幻境中醒来之时，还有些迷茫，没等他反应过来，百里屠苏几人已经和女鬼叶沉香战在一处。
方小公子一边狼狈地躲闪着叶沉香一个劲死盯着往他身上招呼来的招式，一边整理了乱七八糟的记忆，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他记得的，就是一个名叫晋磊的人，有着一个叫做贺文君的青梅竹马的师妹，本来是要成亲相守一生，结果因为晋磊的师父师娘也就是贺文君的爹娘被叶沉香的爹残忍杀害，晋磊选择了去报仇。
然后，晋磊报仇成功，叶沉香却因为对他的怨恨，化成厉鬼。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方小公子苦恼地抓了抓脑袋，他自幼生活在五个姐姐的关怀之下，虽然有时候被欺压的紧，但是不得不说，他那五个姐姐还是把他保护得很好，以至于方小公子呈现出和年龄完全不符的单纯。
像今天这种情况，完全让他慌了手脚。
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还是冤有头债有主？又或者是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自觉和前世晋磊完全没什么关系的方兰生纠结了，傻乎乎地站着的结果，就是被小姑娘伸手一推，摔倒在地上的同时，也避开了叶沉香不管不顾死命扑来只想至他于死地的一击。
“晋磊……你……逃不掉的……”
叶沉香先前只凭了一股子怨气恨意毫不防备只冲着方兰生攻击，尽管悍然，却依然是受了伤，百里屠苏几人修行的多为正气，对战厉鬼之时自是事半功倍。
她先前的蓄力一击，也是被襄铃眼疾手快地化解开来，现在满腹的不甘怨恨，却无奈重伤，只得捂了伤口恶狠狠地盯着方兰生。
“我一定、一定……要你死！”
“痴男怨女，真是一出好戏！可惜也该散场了。”
青玉坛弟子元勿从远处缓步而来，并不走近百里屠苏几人身侧，只在不远处站了，面上勾起一个虚假的笑容来。他的手中，一片玉璜碎片泛着幽光，之前被叶沉香召唤而来的众多鬼魂哀嚎不已，被它吸入其中。
叶沉香捂着脸怒吼一声，挣扎着抵抗了吸力，却仍是化了一道光影，向着玉璜去了。
百里屠苏暗道一声糟糕，合身便向元勿一众冲去。
元勿瞥他一眼，嗤笑一声，收了玉璜，和其余青玉坛弟子对视一眼，如同上次在藤仙洞时候一般，消失了身影。
红玉道了一声莫慌，与百里屠苏几人毫不犹豫地向着山庄门口追去。
……没有人注意到，叶沉香的魂魄，在没入玉璜之前，已是消失不见。
……。
…………
‘求得朝夕相视醉，不效鸳鸯比翼飞……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啊？’
‘恩？沉香又是翻了我的书？’
‘才没有呢……唔，好吧，是翻了一下，只有这么一下下喔。’
‘下次不要了，知道吗？’
‘……恩，好。沉香记得了。那，先生，你弹得是什么曲子啊，很好听，但是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儿伤心。’
‘凤鸣岐山。’
‘……并非曲意伤悲，只不过，是弹琴的人心中戚戚罢了。’
‘先生不开心吗？’
‘……’
‘先生不要不开心啦，恩，要笑的，就像这样。’
‘悲欢喜怒，五味俱全，没有人可以一直开心的……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先生，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天天开心的。爹爹说了，我长大以后，要给我找一个对我好哄我笑的夫君，如果他惹我难过，爹爹就教训他！对了，夫君是什么？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吗？’
微风浮动的树梢，散了疏疏拉拉的光影，湖面上碎了金色的日光，点在浅粉的荷花上，浮动了浅浅的暗香。
‘你……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举手之劳。’
‘喂！你别走啊！！你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不会白受人家救命之恩的……’
‘我救人，也不是为了回报。’
‘……’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叫叶沉香。’
‘……晋磊。’
那时候，她看着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间，身形挺拔，忽然间就是心镭如鼓，面红过耳。
那时候，她迷迷糊糊地，依稀好像明白了曾经瞥过的自家先生的书。
……果然是，相视醉……她还没喝酒呢，怎么会有种晕乎乎的微醺感觉呢？
就好像，沉入了夏日午后的湖水中，温温的凉凉的，即将没顶却让人生不起挣扎的念头。
‘先生，我要和晋郎成亲了。’
‘小姑娘也长大了，记住，成亲后，脾气要收敛点儿，不要吓跑了你的晋郎。’
‘他敢！他要是惹了我，我就揍他！’
‘还是孩子性子。’
‘哪有~先生取笑我。对了，先生，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什么时候有个师公啊？唔……总觉得，好像没有人配得上先生呢……’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却是觉得，应是我配不上他呢。’
‘诶，真的吗！？先生说谎，这个天底下，先生最好最最好了！不过师公长得肯定很好看，先生都不舍得把他带来，小气，真小气！’
‘很好看，……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晋郎也很好看！’
‘好，好，你的晋郎也很好看。在沉香眼里，晋郎最好看了。’
‘恩！我要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生几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看着晋郎和我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的走不动了，我就去和孩子们说，我曾经有个先生，很好看很好看。然后晋郎就会皱了眉问我，他和你谁好看，我会告诉他，先生好看，但是，在我心里，他最好了。’
‘晋郎，最好了。’
那是秋日里温暖的午后，日光透过种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一簇簇的叶子投射而来，连言语中，似乎都带着一片的暖意。
‘晋郎……你……’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沉香……晋磊死了，你也不要执念前尘，投胎转世去吧。’
‘先生，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怎么能死了，怎么能这么容易的就死了，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一入轮回井，抛却前尘事。沉香，我不想看你魂飞魄散。’
‘先生！魂飞魄散……魂飞魄散又如何，我要等，等着晋磊的转世，我要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我要亲手杀了他！活着的时候有多爱他……死后就有多恨他……先生，你明白的，你明白的！’
‘先生！你做什么！’
‘放我出去——晋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晋磊……我要杀了你……”
叶沉香睁开眼睛，鬼性畏光，在自闲山庄困了那么多年，她已经忘记了外面的青天白日是什么模样，现在乍一看大，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抱歉……是我疏忽了……”
记忆中清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沉香只觉得一片阴影笼罩了上来，将自己遮在阴影中。她眯了眯眼睛，好半天才意识过来，眼前花花绿绿的那一片，是夏花树荫，正是开的灿然开得热烈的时节。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叶沉香忽而有些恍然，因为淡了戾气而现出旧时少女模样的面容沉静秀美，愣愣地看向撑开外裳挡了阳光的女子，一时间竟是生出些时光荏苒错落年华的滋味，只喃喃道。
“先生……”。
夺玉璜
恍然也不过一瞬，思及前因后果，叶沉香柳眉倒竖，戾气又生。
“先生！方才阻我之人……是你！？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了晋磊！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他！我恨，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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