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相劝道“太子殿下有苦衷，还望姑娘不要误会了才好！”
凝脂起身踱步到窗前，推开窗户，仿佛冬天快要过去了，风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花香味，“我不会误会，也没什么可误会的，毕竟他是太子，他要的太多，我只是冰山一角，不足为动情！”
绣云还想相劝，凝脂抬了抬手，道“不必多说了，有些事不必多言，只一个动作便明了了，我去收拾东西，待会儿，就带我去浣衣局！”
☆、第九十七章 凤栖平阳被犬欺
朝阳西落，冬日渐远，仿佛今年的冬天特别短，除夕夜还未到，雪却已经化了。
凝脂什么都没带，因为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浣衣局不是破败，只是与恢弘大气的居莱殿有天差地壤之别，灰墙灰瓦，矮矮的房顶，一跨进门槛，一股水锈味淡淡地弥散在空气中。
凝脂站在门口，看着蹲在水池边，洗着木桶里的奴婢们，心里的寒意此消彼长。
我会再等等，
等到你说完你要说的话，
我再离去，
后会无期。
凝脂想到这里，咬了咬牙，开了口唤道“请问这里有管事姑姑吗？”
正在做着活计的浣衣婢冷眼看向凝脂，不言不语，这时，从里间屋子走出来一个裹着绛蓝色头巾的老妇，褶子和皱纹遍布满脸，分不清哪里是沟壑哪里是纹路。
“你就是太子妃发来的奴婢？”老妇的声音有些颤颤巍巍，眼神却是尖酸冷冽。
凝脂颔了颔首，道“是！”
老妇忽然冲上前来，一把拽着凝脂头上的飞鹤吐珠白玉簪子，猛地往地上一掷，凝脂的发丝立马如瀑散了开来，
继而，原本在四处洗衣的浣衣婢们全部疯了似的冲了过来，将凝脂推倒在地，打的打，咬的咬，那老妇甚至用锋利的长甲划破了凝脂的脸。
凝脂蜷在地上，双手挡着头，不挣扎也不喊，身上四处都有痛感袭来，只是最痛的还是背后那还未愈合的刀伤，仿佛有鲜血在滴泣。
那老妇抱着手，露出一颗金镶的黄牙，歪歪扭扭的笑着，扬了扬手，“好了，打死了可不好交差！”
那些浣衣婢似乎还意犹未尽，站起了身，还不忘狠狠地踢一脚在凝脂的背脊上，忿忿地才又回到浣衣池旁。
那老妇啐了一口，朝着两个婢女说道“把她抬到柴房去，不许给她吃的，太阳落山了用水泼醒，一大堆活计等着这个小蹄子呢！”
后面两个婢女连连点头，一手一脚的将凝脂扔进了柴房。
不知晕了多久，凝脂觉得干涸的唇上有了些冰凉的润感，撑着沉重的头皮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发现是一个灰头土脸，披散着头发的小姑娘。
她正端着一个破碗用手指沾着水涂着凝脂的唇。
“你醒啦？”小姑娘见凝脂的眼皮微微的颤动，惊喜的说道。
凝脂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全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背脊上的痛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钻心。
凝脂勉力露出一个浅笑，道“谢谢你！”
小姑娘忙摆摆手，气愤地说道“我也老被欺负，她们都是坏人！”
凝脂撑着身子靠着干枯的柴火堆坐了起来，“你也是这里的浣衣婢吗？”
小姑娘点点头，“因为我前日将太子妃娘娘最心爱的一件霓赏裙洗坏了，整个浣衣局都被处罚了，所以我也被关到了这里…”
小姑娘歪着头打量着凝脂“你生的如此动人，手指也很纤白，还有身上的衣服料子也都是上好的，怎会成了浣衣婢的呢”？
凝脂将视线移到布满灰尘的墙角，“许是，暂时的吧…”
小姑娘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就在你来之前，太子妃大怒，将浣衣局每个人的月俸都扣了好些，还将洗好的衣物全部发回重洗，所以浣衣局这几天都是怨声载道的！”
凝脂心中冷笑，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阴狠至极，利用这些人的怨恨的心理来教训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又落得个一身轻。
凝脂明了于心，只奈何等待时机的过程中，定是逃不掉的一番责难了。
小姑娘从柴禾堆里摸出来一个干瘪的发霉的馒头，递给凝脂，说道“我叫梅儿，这是我攒了三天的馒头，给你吃吧，她们经常会忘记送吃食的！”
凝脂无力的笑笑，摇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正在说话的空当，柴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两个矮胖的浣衣婢提着一个大木桶进了来。
凝脂勉力的抬起眼盯着她们，“有何事？”
两个浣衣婢相视一笑，举起木桶从凝脂的头顶一贯而下，本就是冬日的末尾，寒气还未清净，这一桶冷水竟比大雪时的冻霜还要冷上百倍。
因的梅儿离凝脂离得近，也免不了被泼到了些许。
两个浣衣婢粗声粗气的吼道“肖姑姑让你去浣衣池那里干活，麻利着点！”
梅儿气不过，站起身来连打了数个喷嚏，“你们太欺负人了，这都夜里了，还有什么活计可干的！”
凝脂拉了拉梅儿脏腻的衣角，小声道“算了！”
那两个浣衣婢恶狠狠地朝梅儿威胁着，“你自己顾着点自身吧，你个下三胚子！”
梅儿的脸都涨得通红，捏紧了拳头。
凝脂拉住了梅儿的衣角，摇摇头。
那两个浣衣婢啐了一口，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去。
待凝脂忍着痛到了浣衣池边，三个大木桶堆满了各式的衣物，肖姑姑站在一旁手里握着马鞭，冷眼笑着，
“明天卯时之前，把这些都给我洗完了，洗不完。”肖姑姑刻意将马鞭狠狠地抽到了地上，刺耳的响声像是夏日的雷鸣，划破长空，“你若洗不完，就让你好看！”
☆、第九十八章 你若无情，我便离去。
夜里的风冷的刺骨，身上的疼痛在这寒气里也渐渐麻木了些，不那么难忍。
双手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洗着一件件发臭的衣服。
凝脂看着池水里倒影的月亮，轻轻一碰就碎了，就像自己，一时的荣光，说没就没了。
凝脂叹息人走茶凉，树大招风，只是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敢站出来保护自己，愿意舍弃江山，抛开权位，只为了心爱之人，立于寒风中为她撑起斗篷。
凝脂轻笑着，恐怕世间，再不会有这样的男子了。
凝脂一手撑着腰，慢慢地站了起来，背脊上的刀伤倒是没那么痛了，只觉得口干舌燥，却四下寻不到可以解渴的东西。
凝脂看着静默发黑的池水，咬了牙，用手捧起，当年卧薪尝胆只为了不忘却在吴国所受之苦，而如今，凝脂要深深记得，无人所依，无人所靠的感觉，深深地记得，无爱无权位就无一双人一颗心。
祈阳后宫三千，却独独给了凝脂宠爱，别的不论，至少在他心里，凝脂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可蓝烟宸，一个让凝脂进退两难的男人，尽然在一个女人的面前就放弃了自己，凝脂觉得可笑，可笑的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他屡次的出手相助，他的暧昧挑衅，他的担忧和惊慌失措，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一朝有意罢了。
凝脂苦笑着看着天边一点点被白昼侵吞，再看看木桶里仍旧如小山般的衣堆，索性坐到了一边，等着卯时到。
浣衣局门口开始有陆续的宫人来往，凝脂心里盘算着，也是时候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老妇挟着七八个壮硕的缠着头巾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她手上的黑马鞭格外夺目。
当她看见几乎未动的衣物时马上就大怒了起来，加快了步子，举着马鞭，骂道“你个小浪蹄子！姑姑我交代你的事你胆敢不做！看我不打死你！”
老妇举着鞭子就要朝凝脂身上打下去。
凝脂冷眼望去，两手挡住了迎面的马鞭，声音如同深谷里的回音，绵长冷绝，“你若打便打，只不过你打的可是北越王府的世子妃，并不是你支来喝去的浣衣婢！”
老妇只是凝脂片刻，随即爆出大笑，和身后的几人互相指点，“她说她是世子妃！”
“哈哈哈哈~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身后一个高头大马的女人指着凝脂骂道。
也难怪，身在太子府浣衣局的下人怎能得知羽烨世子的新妃是谁，何况太子妃也不会去多一句嘴，免得这些人不敢下手。
凝脂冷笑着，嘲讽道“我知道你们是奉了太子妃的命，可你们也不好好想想，若我真的是一个婢女，她怎会如此动怒，即便是将她最心爱的霓赏裙洗坏了的梅儿，也只是被关在了柴房而已，我是做了什么让她厌恶至此？”
老妇啐了一口，道“先前娘娘的贴身婢女玉漱就因为在太子爷面前打翻了一碗茶，就被丢尽了千鲤池中，溺死了，娘娘的心思不是你这种低贱胚子能懂得！”
凝脂在心中愕然，只怕玉漱不是打翻了茶，而是太子多看了几眼吧，想到这里，凝脂只觉得陈妃，才是最有能耐之人，能和如此爱嫉恨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且安然这么多年。
凝脂唇角微微一扬“我只说，若你们不信的话就打！只不过再过五日就是我大婚之日，到时候羽烨世子管你们太子妃要人，她大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太子府死一屋子的浣衣婢也不是什么大事！”
凝脂抱着手背过了身，后背已经干却的殷虹血迹在青绿色的衫子上流下乌黑色的痕迹。
老妇愚笨，竟然依旧大笑不闻，“小浪蹄子不止爱做梦，还爱编故事！本姑姑就偏偏不爱听故事！”
说着，她扬起了鞭子就打了下来，凝脂一手挡着脸，紧紧地闭起了眼睛。
“啪！”一声惊鸣的声响。
四周立马噤了声，那老妇高悬的马鞭也顷刻落地，颤抖着瘫跪了下去，
“太，太，太太太子殿下大安！”
凝脂睁开眼才发现，蓝烟宸挡在自己的面前，而那鞭子正正地落在蓝烟宸的胸膛上。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大安！”
这个时候，整个浣衣局的婢女奴才们全部出了来，跪了一地。
凝脂盯着蓝烟宸，眼里都是温热的泪水，“你还是来了！”
蓝烟宸皱紧了眉，“供词让你过目！”
原来蓝烟宸来这里只是为了前些日子在街上行刺自己的那些人的供词，凝脂哑然失笑，“你到底是怎么了？”
蓝烟宸避过凝脂灼灼的目光，“不是皇帝，是涟妃！”
蓝烟宸避开话题，只说那供词。
还好，还好，至少有一个还不是那么无情。
凝脂悲戚地笑笑“我的好姐妹…。”
蓝烟宸转过了眸，让人迷蒙的深邃眼里，有说不完的秘密，
“但也不保证，涟妃不是奉了皇命！”
是啊，既然已然成了妃位，那么定是博得了祈阳的很多宠爱，枕边人枕边风，谁知她是不是他授意的呢。
凝脂方才一丝丝的欣慰也被打入了谷底了，“你来，就是要说这个？”
凝脂上前两步逼近蓝烟宸，眼神炯炯，并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蓝烟宸不答，
凝脂继续逼问道“你知道她这样对我的，对吗？”
凝脂步步逼近，蓝烟宸步步后退，
“你变了，你在大祈的时候不是这样，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不是这样，你为什么变了？”
不知觉，泪已经泄流而出了，
“我以为你不顾战事的危机去救我，是真的对我好，我以为，你表面玩世不恭，对我却是认真真心的，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忘却一切的人，可你却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
蓝烟宸的眉头越皱越深，眼里的火焰也越来越深。
“不是他变了，而是他从来都是这样！”太子妃从门后盈盈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
她走近蓝烟宸，拉起了蓝烟宸握紧的拳头，轻轻地将他的手掌舒展开，“不要动肝火，伤身。”
太子妃艳妆华府，光彩照人，只是笑容阴冷，“一直是你自作多情，太子心中唯独只有我一人，再容不下他人，何况是你，一个弃妇！”
凝脂不可置信地看向蓝烟宸，你竟然连我的身份都告诉了她，难道你全然再不顾我的生死了吗？
凝脂不信，一眼瞟到了蓝烟宸腰间的那把防身的执扇，趁他不注意，一把夺了过来，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开关，扇骨上的爪形利器尽数伸了出来。
凝脂将执扇顶在雪白的脖颈，“你看我一眼，我让你亲口对我说出来！”
蓝烟宸脸颊上的青筋昭显着他的愤怒和隐忍，“够了！”
看向太子妃，
“够了！”
又大吼一声，冲上去握住凝脂的肩膀。
“你好自为之吧！”
蓝烟宸丢下这一句话，便自己跨着步子走了出去。
凝脂的泪倾盆而出，失落和心碎变成了浪潮将她一次次的拍打在沙滩上。
也好，这样也好，这样我就可以离开西蓝，风风光光的回到大祈，去争宠，去在危险中度日，去成为皇帝最宠的妃子！
只是蓝烟宸，哪怕是在翠竹园中初见，亦或是你轻薄于我，在大殿上，在竹园中，我都不曾厌恶于你，我甚至会激动，会欢喜，那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你救了我，保护我，再伤害我，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已爱上了你，也许我的心被分成了很多份，只是最大的那一份，现在装满了你的无情和善变。
凝脂泪颜绽开了绝美的笑，手中的执扇滑落，“你赢了，可是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输！”
凝脂的笑容凄美苍凉，一双美眸里渗出了泪水还有仇恨的火焰。
“我等着！”太子妃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就走，高声地说着“给我打，留半条命即可！”
☆、第九十九章 我要你死
夜风习习，除夕夜降至。
凝脂的大婚之日选在腊月二十八，腊雪寒梅的天日里没了严寒，就连梅花开的都没那么娇艳了。
这是在浣衣局的第七日，这七日里，凝脂受尽折磨，可该来的人不来，等来的只有迎喜的花轿。
陈妃并没有带来梁木槐的消息，而蓝烟宸更是不闻不问。
这一日，依旧是从柴房的枯草堆里醒来。
“姑娘你醒啦？”
凝脂睁开眼，才发现绣云正恭候在一旁。
“你怎么在这里？”凝脂揉着酸疼的后背，因着洗了几夜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