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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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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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谦益摇摇头,苦笑地说:“今日廷议时,姚思孝、乔可聘、成友谦几个扬州籍官员,都以为左兵稍缓,而北兵甚急,恳请勿撤江北之兵。皇上当时也谕日:‘着刘良佐还兵,留江北防守。’睢是马瑶草当廷戟指骂姚思孝等,说他们是东林,借口防江,欲纵左兵人犯。
    并谓北兵至,犹可议款;若左良玉至,他与今上必死,而我辈俱得高官。因此誓不许遣刘良佐复归江北。皇上见他如此,亦无可奈何!盎谱隰艘恢痹谂员咛牛挥胁寤啊L底罅加窈啡黄鸨哺械郊湟馔夂统跃R蛭凑账窃鹊纳柘耄皇且ü圃炷谕饧泄サ那看笥呗垩沽Γ雌仁孤硎坑⒅骶头叮耆挥邢氲焦娴墩媲沟卮蟠虺鍪帧S绕涫牵品⒄沟秸庖徊剑醋员狈角寰耐彩翟诓荒芪奘印!鞍。袂凹柑炷茄樱皇呛芎妹矗抗馄灸切└鑫诱绲淖嗍瑁鸵丫崖怼⑷钪飨抛×恕N裁床坏纫坏取⑶埔磺圃偎担裁凑饷醇庇谛吮俊庇衅坦し颍谱隰擞切拟玮绲叵搿2还鼻娼幼潘档剑郝硎坑⒃诔弥希购啡簧啤澳扇们灞舷拢簿霾蝗米罅加穸笔保谱隰讼窀犹塘艘幌滤频模闹忻鸵怀榇ぃ偈狈吲鹄础?“哼,不让左良玉东进!说得轻巧,好像是他真有多大能耐似的!”他咬牙切齿地插口道,“还说宁可让清兵南下,真是丧心病狂,于此为极!依我瞧,左良玉这次清君侧,还真清得正是时候,若仍容此等权奸把持朝政,蒙蔽主上,残害忠良,这江南半壁,迟早会被他拿去卖给建虏无疑!”
    停了停,看见屋子里的人们——包括钱谦益在内,全都默默无言,似乎并不那么同意他的说法,他又半是争辩,半是安抚地说:“左良玉的部众良莠不齐,军纪未尽如人意是不假。惟是左宁南为人心存忠义,能识大体。听说前几年他奉旨进驻武昌,途经皖城时,守将杜宏域亦曾颇以地方为虑,后来,凭着柳麻子一席话,他便慨然允诺杜宏域助他纠察。如今留都乃社稷重地,国家存亡所系,左宁南又岂会不知?他自必能严束部众,不准他们一如平日之散漫恣肆,可无疑也!”
    说完,发现大家仍旧一声不响,顾苓和孙永祚还互相交换着眼色,现出苦笑的神情,黄宗羲就焦躁起来。同时,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豪迈之气。
    “到时,”他激昂地说,“如若左宁南未能察此,或有疏于制御之处,晚生愿孤身前往虎帐,犯威直谏,虽因此触彼之怒,锋刃加体,也在所不辞!”
    这一次,钱谦益终于说话了:
    “贤侄之豪情胆气,自是可嘉。”他微低着头,慢吞吞地说,显然是在斟酌字句,“矢忠报国之志,老夫也深知。惟是左宁南之部众,大半本属盗贼。此辈纯由利合,亦以利驱,何曾有忠义之心,更遑论自律之意。以往左宁南每每姑息之,非不欲从严,实出于不得已。若谓贤侄到时亲往谏说,便能令彼从善如流,只怕……”“为什么不能!”黄宗羲反驳说,由于被自己刚才所闪现的设想昕鼓舞,他甚至变得更加自信、兴奋、跃跃欲试,并且开始历历在目地想象出,到了那种情势和场合,自己将怎样以远远超过柳敬亭的深刻、雄辩、无可辩驳的进言,使那位手握八十万大军、赫赫有名的统帅为之折服、感佩,终于像一位大智大勇的英雄豪杰所必然会做的那样,慨然答允自己的请求。
    “为什么不能!”他傲慢地重复说,“左宁南并非懦夫、乡愿,他忠肝义胆,连马瑶草、阮圆海之辈,他都敢与之相抗,又岂会连约束部众的胆魄都没有?如今,就怕自许为圣人门下者,却忘了立身之本,一心只想巴结阿附狗贼权奸,到头来,连一介武夫都不如而已!”
    说完,看见钱谦益皱着眉,一声不响,他就拱一拱手,说声“告辞!”然后一拂袖子,大步向外走去。当不知所措的黄宗会呼唤着,慌里慌张地赶上去时,他已经出了大门,走在排列着一对又一对石狮子的官街上了。
    八
    由于朝廷极力封锁消息,南京城里的一般老百姓,虽然还不知道左良玉举兵这回事,但圈子内的社友们,通过黄宗羲的透露,很快就全都知道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们怀着兴奋的、但又忐忑不安的心情,分头四出打听局势的最新进展。当然,收集到的情报多数是零碎的、杂乱的,甚至往往互相矛盾。例如,一会儿传说左良玉已经攻陷了九江,并且接连攻破湖口、建德、彭泽、东流等县;一会儿又传说左军在攻陷九江后发生了分裂,以原“流寇”过天星惠登相为总兵的那部分军队,突然撤退,不知所往;一会儿传说驻节九江的湖江总督袁继咸也一同起兵,配合左良玉的行动;一会儿又传说袁继咸并未参与,而是亲到左营,力劝左良玉不要前进,驻军候旨,但左良玉不听,仍旧进兵,结果攻破九江,并大肆烧杀抢掠;再一会儿又传说,左良玉本已答应不攻破城池,但部下不听命令,擅自行动,结果才造成九江的浩劫;甚至还有传说左良玉在九江时已经病死,如今领兵的其实是他的儿子左梦庚,如此等等,一时也分不出孰真孰假。只有一点可以断定:就是左家军看来确实是越来越逼近南京。因为朝廷已经放弃黄淮一线的设防,急调靖南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以及东平伯刘泽清火速率兵人援,以抵御左军。接着又命阮大铖会同应天、安徽巡抚朱大典巡防南京上游的江面。与此同时,南京实行全城戒严,并派遣各武职勋臣分守南京外城的十三道门户。正是这最后一种情形,使社友们预感到那场盼望已久的暴风雨正在迫近,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在公众场合虽然不敢表露什么,但私下里凑在一起,话题总是离不开这件大事。
    特别是后来又读到暗中传抄的左良玉檄文,其中除了历数马、阮的奸状外,还特别把逮捕迫害周镳、雷演祚列为他们的重要罪行之一,就更使社友们把左良玉看作是能扭转乾坤的大救星,巴不得他早日打到南京来。
    当然,社友中也有人对这件事不以为然。冒襄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说,还在吴应箕、黄宗羲决定派人分赴湖北、福建报信游说时,他就强烈地表示反对的话,那么,眼下的变故,更使他震愕之余,有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惧。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知道反对也罢,赞成也罢,都已经没有什么用。所以,虽然他还不打算离开南京,但愈加没有兴趣同社友们混在一块了。
    这一天,已经是四月初八。整整一个上午,冒襄都在城里奔波,为的是求人帮忙,以便让手下的仆人能通过已经戒严的城门,把一宗等着急用的银子,给正在海宁县任上的父亲送去。在那些相熟的官员家中,彼此照例也谈到目前的局势,其中惶恐不安者有之,劝冒襄设法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别再跟社友们瞎闹腾者有之。
    结果一连几家地走下来,虽说总算把事情办妥,但冒襄的心中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感,相反,变得更加烦闷了。
    直到午刻已过,冒襄才领着一名长班沿着从竹桥至柏村桥的河畔匆匆往回走。
    眼下已是初夏时节,从昨天起,天空中就灰蒙蒙的,阴云密布,日色无光,却偏偏一直下不出雨来。那情形,也恰像眼前南京所面临的局面,显得混沌难测。冒襄坐在驴背上,仰望着时而昏暗、时而转亮的天空,忽然想起元代诗人萨都刺那首《金陵怀古》词:“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啊,重复了多少遍的这幅可怕图景,当真还要再度来临么?这一切难道当真要由我们这一辈人亲身来经历?”
    冒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不敢想下去了,只是给驴子加了一鞭,一直朝桃叶河房走去。
    回到桃叶河房,冒襄把缰绳交给长班之后,便匆匆往里走。他穿过门楼,看见几个人——都是本河房里的住客,正聚在堂屋前的天井里,起劲地交谈着。发现冒襄走进来,便一齐住了口。这几个住客,论身份也是缙绅文士之类,但冒襄嫌他们言谈无味,见识粗浅,平时也不大来往。此刻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他愈发连招呼也懒得打,管自低着头,朝自己租住的东边那个小院落走去。
    “冒先生回来了,可曾见到适才大中桥行刑之事?”
    冒襄回顾了一下,发现主动发出招呼的那个房客正眯缝着眼,现出一副关注的样子。他只得略为停步,点一点头,然后淡然回答:“不曾见,不知所杀的是什么人?”
    “哎呀,原来冒兄尚不知道!今日受刑的,乃是贵社的周钟和武愫、光时亨三人!”
    冒襄本来并不打算停留,忽然听说被杀的竟是这三个熟人,心中蓦地一震,抬起头,满怀惊疑地望着对方。
    “闻得临刑前,他们在刑部俱受过杖,已不能行走,是用土箕抬着来的。”那人摇着头,现出悲天悯人的样子,目光却闪烁不定,分明想看到冒襄的惊恐和狼狈。
    “按说呢,”另一个房客也敲敲打打地接了上来,“像周介生这等人,不仅失身降贼,还公然向闯逆上《劝进表》、《急下江南策》,实在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一死不足以赎之!只是他一向以名士班头自命,却落得如此下场,却也令人可诧可叹!”
    “同是降贼,弟适才见那光时亨与武愫倒还像知罪的样子,惟独这周钟最是可恶,一路上撞天价地叫屈,说什么‘青天白日之下,竟有如此之事’,又说‘杀了我,天下便得太平么!’真可谓至死还想瞒天骗人!”这插嘴的第三位,却显得余忿未消。
    冒襄始终没有答话。无疑,由于被杀的这三个人,特别是周镳的堂弟周钟,作为复社当中有影响的领袖之一,很久以来就遭到阮大铖的切齿仇恨。权奸们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在正月间,东林、复社方面已经走通了次辅王铎的门道,请得圣旨,对从贼诸臣一案,准予停刑。当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谁知,才过了三个月不到,忽然又开杀戒,这却是冒襄所估计不到的。
    无疑,对于周钟等人的降贼失节,冒襄也很恼火,觉得他玷污了复社的名声。
    但一位平日十分熟悉的朋友,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这件事,仍然使他受到很大的震动,以至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三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才低下头,默默转过身,向下榻的院落走去。
    “眼下才交四月,并非秋决之时,更兼左良玉之兵正沿江东下,何以朝廷不迟不早,偏要挑这节骨眼上来行刑?看来必定是马、阮二贼所为!但他们为何如此有恃无恐?莫非他们认定,左良玉打不过来?还是他们预感末日将临,决意先行杀人报复?嗯,要是这样的话,我辈只怕也难以幸免于祸!”这么一想,冒襄的一颗心不由得“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浑身的筋肉也突然抽紧了。尽管云端里传来了夹杂着闪电的隆隆雷声,豆大的雨滴也打到了脸上,他却丝毫也没有觉察到。“可是,事到如今,即使要逃,只怕也来不及!
    况且内外城门全戒了严,又怎能出得去?不错,时局到了这一步,眼见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既然迟早都是个死,那么他们要杀,就让他们来杀好了!说不定如此一来,我就不用亲身经历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变,不用受那一份国破家亡的熬煎!反正家中的小弟已经出生,父母膝下也不至于没有奉养之人了!罢饷淳睾嵯乱惶跣模跋宸炊骄蚕吕矗⑶疑鲆恢忠涣税倭税愕慕馔阎小U獾倍甑阋丫涞妹芗鹄础S谑牵袈跫覆剑唤趴缃种沧虐沤逗丸僮踊ǖ耐ピ豪铩?“啊,好了,大爷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冒襄抬头一看,发现仆人冒成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正从西屋里急步向他迎来,忠厚的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大爷,”大约看见冒襄只点点头,打算向里问走去,冒成连忙跟上来,一边举着伞替他挡雨,一边急急禀告说:“郑爷来了,说有要事要与爷说,已在西厢等候多时了!”
    冒襄微微一怔:“郑爷?哪个郑爷?”
    “就是镇抚司的郑爷。”
    冒成所说的“郑爷”,就是冒襄家中旧日的清客郑廷奇,如今在南京的镇抚司当了一名校尉班首,专掌逮捕犯人的职责。去年八月,周镳、雷演祚被捕入狱的消息传出之后,冒襄还曾经领着陈贞慧和侯方域去访过郑廷奇,请他设法关照。后来由于周、雷二人移交刑部大牢关押,冒襄也就没有再同郑廷奇联系。现在忽然听说对方来访,而且不惜坚坐等候,冒襄就不由得疑惑起来,连忙转过身,匆匆朝西屋走去。
    果然,当他撩起门帘,跨进门槛时,发现郑廷奇已经站起来,做出行礼的样子。
    不过,使冒襄更加惊疑的是,今天郑廷奇青衣小帽,打扮成平民的样子,虽然还是那张黄黑的宽脸,还是那部浓密的胡子和那双小而亮的眼睛,但冒襄一看之下,竟差点儿没认出来。
    “哎,世兄!”郑廷奇不待冒襄发问,就匆匆作了一揖,走近来,用压低的、紧张的声音说,“弟今日来,是有一极急迫之事相告:马阁老及阮大司马因左兵东下,十分震怒;又因左良玉在檄文中,提及周仲驭、雷介公二位下狱之事,遂认定此变系因他二人而起,并疑及复社诸生意欲为左兵内应,故此今日已先请旨将周介生三人问斩正法,并将周仲驭、雷介公同时赐死于狱中。如今又行驾帖至都察院,要将世兄及黄太冲、顾子方、吴次尾、陈定生等诸位兄台收捕下狱。弟今早自院中一位书办朋友处得知此事,且谓掌院邹大人批云:准于明日行文到司。如今情势已是极急,世兄应从速离京远避,迟则祸将不测!”
    冒襄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迅猛。特别是听说周镳、雷演祚已经被赐死狱中,更如同晴空响起了一记霹雳,把他一下子震呆了。“啊,这么说,周、雷二公果然也给他们害死了!可是,周仲驭是去年八月被逮的,说他联结左兵,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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