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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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史大纲-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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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宫闱之乱,无复伦理,尤为前史所无。
而宋、齐两代诸帝之荒荡不经,其事几乎令人难信。

宋代则如元凶劭,
弑父。【文帝欲废太子,告潘淑妃。妃告其子始兴王濬(xùn),濬以告劭。劭弑父,并杀潘淑妃,谓濬曰:“潘淑妃遂为乱兵所杀。” 濬曰:“此是下情由来所愿。”】

前废帝,【年十七为帝。】
为姊山阴公主【谓帝曰:“妾与陛下,男马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妾惟驸马一人,事大不均。】置面首三十人。【自以在东宫时,不为孝武所爱,将掘其陵,太史言不利,乃】纵粪父陵。称叔父湘东王【彧。】为“猪王”。【以其体肥,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掘地为坑,实以泥水,裸彧纳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一日忤旨,缚手足,贯以杖。】欲擔(dān)付太官屠猪。【建安王休仁请俟皇子生,乃杀猪取肝肺,始得释。】又令左右逼淫建安王休仁母杨贵妃。【帝之叔祖母。休仁呼“杀王”,尚有山阳王休祐呼“贼王”,东海王袆呼“驴王”。】

后废帝。【母陈贵妃,名妙登,建康屠家女,年十五万帝。】
五、六岁能缘漆杖竿而上。【去地丈余,食顷方卞。太后数训诫帝,帝不悦。端午,赐帝毛扇,不华,】欲煮药酖太后。【左右曰:“若行此事,官便应作孝子,岂得复出入狡狯?”曰:“汝语大有理。”乃止。一日直入萧领军府,道成方昼卧裸袒,帝立道成于室内,】画萧道成腹作箭垛。【引满将射。左右王天恩曰:“领军腹大,是佳箭堋(péng)。一箭便死,后无复射,不如以雹箭射之。”正中其脐。帝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夜至新安寺偷狗【就昙度道人。】烹食。【醉还遇弑。】

 

 


 


齐则如郁林王,【年二十为帝。】
亦为其母王太后置男左右三十人。【帝慧美,善矫情。】父病及死,【帝哀哭,见者为之鸣咽,才回内室即欢笑。】为其妻报喜。【纸中央作一大“喜”字,作三十六小“喜”字绕之。】妻何氏【即山阴公主之女。】纵淫恣。【帝自与左右无赖二十余人共衣食卧起,妃择其中美者,皆与交欢。】见钱,曰:“吾昔思汝一个不得,今日得用汝未?”【赐左右动至百、数十万。】

东昏侯,【年十九为帝。】
尝夜捕鼠达旦。父丧不哭,诿云喉痛。【明帝临萠,嘱以后事。以郁林王为戒、曰:“作事不可在人后。”以郁林不杀萧鸾也。按:武帝临终亦戒郁林,曰:“五年中一委宰相,五年外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无所多恨。”此可见当时王室之家教矣。东昏既多受父诫,】遂以诛戮宰臣为务【尝习骑至适,曰:“江祏(shí)常禁我乘马,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因问祏亲戚余谁,曰:“江祥今在冶。”即于马上作敕,赐祥死。】台阁闻奏,宦者裹鱼肉还家。一月出游二十余次。【入乐游苑,人马忽惊,问左右朱光尚。(其人云能见鬼。)对曰:“曩见先帝大瞋,不许数击。”帝大怒。拔刀与光尚寻之,不见,乃】缚菰(gū)为父【明帝。】形,【北向】斩首,悬之苑门。【凿金为莲花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步步生莲花。”】

此等皆荒诞,疑非人情。然赋与一种可以穷情极意的环境,又习闻到一些一切不在乎的理论,【即许武放达的人生理论。】而不加以一种相当的教育,其趋势自可至此。
古代贵族阶级,本有其传统甚深微的教育。西汉以平民为天子,诸侯王不皆有教育,不数传尽纵恣不法,多为禽兽行。故贾谊力言治道首重教育太子。而两汉宫廷教育亦皆有法度。

南朝的王室,在富贵家庭里长养起来,【但是并非门第,无文化的承袭。】他们只稍微熏陶到一些名士派放情肆志的风尚,而没有浸沉到名士们的家教与门风,又没有领略得名士们所研讨的玄言与远致。在他们前面的路子,只有放情胡闹。

由名士为之则为雪夜访友,【王徽之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窗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到,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曰:“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无知识,无修养,则变为达旦捕鼠。

由名士为之则为排门看竹,【王徽之过吴中,见一家有好竹。主已知王当往,洒扫施设,在厅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无知识,无修养,则变为往寺庙偷狗吃。

庄、老放言,破弃“名教”,愎归“自然”,本来不教人在家庭团体、政治组织里行使。魏、晋名士,一面谈自然,一面还遵名教,故曰名教与自然“将毋同”。南朝的王室,既乏礼教之熏习,【因其非世家。】又不能投入自然之朴素。【因其为帝王,处在富贵不自然之环境中。】蔑弃世务的,【大抵幼年皇帝为多。】则纵荡不返;注意实际的,【大抵中年皇帝居多。】则残酷无情,循环篡杀,势无底止。

独有一萧衍老翁,俭过汉文,勤如王莽,可谓南朝一令主。然而他的思想意境,到底超不出并世名土的范围。自身既皈依佛乘,一面又优假士大夫,结果上下在清谈玄想中误了国事。
史称梁武敦尚文雅,疏简刑法,优假士人太过,牧守多侵渔百姓。【即宗室诸王如临川王宏、武陵王纪等,皆恣意聚敛,盛务货殖,而武帝不问。】又谓其好亲任小人。王伟为侯景草檄,谓:“梁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此可见当时之政俗矣。

当时帝王可能的出路止此。中央政府的尊严,既久不存在。【宋顺帝禅位时,逃入宫内,王敬则将舆入宫,启譬令出。顺帝谓敬曰:“欲见杀乎?”答曰:“出居别宫耳。官昔取司马家亦如此。”顺帝泣曰:“惟愿生生世世,不复与帝王作姻缘。”宫内尽哭。曹孟德、司马仲达怍祟,至此末已。】秦、汉以来的政治理论,亦久已废弃。【除非恢复那些政治理论,中央才可再有尊严,帝王亦才可再有新出路。】魏、晋以下世运的支撑点,只在门第世族身上。当时的道德观念与人生理想,早已狭窄在家庭的小范围里。【既已无国,复何中央?复何帝王?】南朝诸帝王崛起寒微,要想推翻门第世统之旧局面,却拿不出一个新精神来,【先要懂得帝王在国家、在政府里的真地位与责任,彼辈自所不能,而却把贵族门第的家庭教育蔑弃了。】结果只有更恶化。

 

 


 

三、南朝门第之衰落

门第虽为当时世运之支撑点,然门第自身,实无力量,经不起风浪。故胡人蜂起,则引身而避;权臣篡窃,则改面而事。既不能戮力恢复中原,又不能维持小朝廷偏安的纲纪。在不断的政局变动中,牺牲屠戮的不算,其幸免者,亦保不住他们在清平时代的尊严。
南朝世族无功臣,亦无殉节者。侯景败,王克迎王僧辩,【僧辩北人南附,克则王氏世家。】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克不能对。又问:“玺绂(xǐ fú)何在?”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赵思贤,景腹心授平原太守。】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

积久优越舒服的生活,只消磨糜烂了他们自争生存的机能。
颜氏家训:“江南朝士,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假令有者,皆信童仆为之。未尝目睹一拨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又曰:“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棊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自经侯景之乱,而贵族门第澌灭殆尽。【侯景羯族,南奔济淮,仅得步骑八百。称乱渡江,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而已。此乃南方社会之熟极而烂,腐溃内讧,而景乘之耳。】
颜氏家训:“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歩;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又曰:“建康令王复,性既懦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无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又曰:“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昔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诸见俘虞,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

陈霸先以微人跃起称帝,一时从龙之士,皆出南土,于是北方贵族之地位更促。
萧詧亡而江陵贵族尽。
南渡之衣冠全灭,江东之气运亦绝。

 第十七章 北方政权之新生命【北朝】

北方中经历范湖长期纷扰之后,渐渐找到复兴的新机运,是为北朝。

一、北朝帝系及年历

(一)北魏帝系表

元魏自道武帝至孝武帝入关,凡十一主,一百四十九年,分为东、西。
东魏一主,十七年,先亡。

(二)西魏帝系表
西魏三主,二十三年。

(三)北齐帝系表
齐自高洋篡位,五主,二十八年。

(四)北周帝系表
周自宇文觉篡位,五主,二十五年。

二、北方之汉化与北方儒统

五胡杂居内地,已受相当汉化。但彼辈所接触者,乃中国较旧之经学传统,而非代表当时朝士名流之清谈玄理。南渡以还,士大夫沦陷北方者,不得不隐忍与诸胡合作,而彼辈学术涂辙,亦多守旧,绝无南渡衣冠清玄之习。

刘渊父子皆粗知学问,渊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皆是东汉的旧传统。

石勒徙士族三百户于襄国,【名崇仁里。】置公族大夫领之。郡置博士祭酒二人,弟子百五十人,又定秀、孝试经之制。【勒军中特有“君子营”,集衣冠人物为之。史称:“卢谌、崔悦、荀绰、裴宪、傅畅并沦陷非所,虽俱显于石氏,恒以为辱。】

慕容廆益大兴文教,以刘赞为东庠祭酒,世子皝率国胄束脩受业。廆览政之暇,亲临讲肄。慕容氏于五胡中受汉化最深。

苻秦文教尤盛,诸经皆置博士,惟阙周礼,乃就太常韦逞母宋氏传其音读,即其家立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绛纱幔受业。【号宋氏曰:“宣文君”。】

王猛死,特诏崇儒,禁老、庄、图谶之学。【诏曰:“权可偃武修文,以称武侯雅旨”,则必猛生前时时称说其意也。】

姚兴时,耆儒姜龛、淳于岐等教学长安,诸生自远而至。兴每与龛等讲论道艺。胡辩讲授洛阳,关中诸生赴者,兴敕关尉勿稽其出入。

姚泓亲拜淳于岐于床下,自是公侯见师傅皆拜。
是五胡虽云扰,而北方儒统未绝。
时河、洛一带久已荒残,山西亦为东西交兵之冲,石虎之乱,屠割尤惨,故东方惟慕容,西方惟苻、姚,为北方文化残喘所托命。

元魏先受慕容氏影响,自拓拔珪时已立太学,置五经博士,初有生员千余人,后增至三千。【道武帝命梁越授诸皇子经,官上大夫。】

拓拔嗣信用崔浩,至拓拔焘又征卢元、高允,文化渐盛。
时范阳卢元、博陵崔绰、赵郡李灵、河间邢颖、渤海高允、广平游雅、太原张伟等皆集代郡。高允征土颂谓:“名征者四十二人,就命者三十五人。”卢丑当太武监国时入授经,以师傅恩赐公爵。张伟以通经官中书侍郎,受业者常数百。张吾贵门徒千数。高允居家教授,受业者千余人;郡国建学校,立博士,皆出允议。【史称梁越“博综经传 ,卢丑“笃学傅闻”,张伟“学通诸经”,李同轨“学综诸经”,崔浩“博览经史”,螅省安┩ň贰保畎彩馈安┳廴貉浴保酥け比逖Х纾骶肥导茫癫┳郏凰平弦郧逍槲笠病!

别有河西儒学,以诸凉兵祸较浅,诸儒传业不辍,又为苻、姚丧乱后诸士族避难之所。至拓拔焘并北凉,群士始东迁,遂与东方慕容燕以来儒业相汇合,而造成元魏之盛况。
刘延明就博士郭瑀学,瑀弟子五百人,通经业者八十余人。凉武昭王以延明为儒林祭酒,蒙逊拜为祕书郎,牧犍尊为国师,学徒数百。常爽【明习纬族,五经百家,多所研综。】门徒七百人,索敞为之助教。敞入魏以儒学为中书博士,贵游子弟成就显达者数十人。蒙逊时又有宋繇、阚骃均见礼待。可见河西儒学之盛。又游明根、高闾皆以流寓入魏,特被孝文礼遇。游子肇,亦名儒。闾与高允称“二高”。

在此汉化深浓、儒业奋兴之空气下,乃酝酿而有魏孝文之迁都。
太袓元兴元年至邺,即有定都意,乃置行台。太宗神瑞二年又议迁都,以崔浩等谏而止。汉化愈进,即迁都动机愈成熟,两事连带而来。

三、魏孝文迁都及北魏之覆灭

 

 





魏孝文迁都,自有其必然的动因。
一则元魏政制,久已汉化,塞北荒寒,不配做新政治中心。
孝文太和十五年始亲政,是年即建明堂,改营太庙。明年坏太华殿,改建太极殿。十七年改作后宫。北魏的国力,到此已盛,与其在平城因陋就简的改造,不如径迁洛阳,可以彻底兴筑,以弘规制。【洛阳的新规模,可看洛阳伽蓝记。其分区建筑之计划,创于韩显宗,见北史韩传。又孝文语其臣曰:“朕以恒、代无运漕之路,故宗邑民贫。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见魏书成淹传。)此皆经济上原因,使魏不得不迁都也。崔浩谏拓拔珪迁邺、则谓:“分家南徙,恐不满诸州之地。”此见前后北魏国力之膨胀。】

二则北方统一以后,若图吞并江南,则必先将首都南移。
太和十五年始亲政;十七年南伐,是年即议迁都,并起宫殿于邺。是后连年南伐,直到孝文之卒。可知孝文迁都,实抱有侵略江南之野心也。

三则当时北魏政府,虽则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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