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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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录-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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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际禅师与异僧游泳天台,行数日,至江涨,不能济。植杖久之,异僧以笠当舟,登之浮去。断际骂曰:“我早知汝定捶折其胫乃快也!”异僧叹曰:“道人猛利,非我所及。”雪峰、岩头、钦山自湘中入江南,至新吴山之下,钦山濯足涧侧,见菜叶而喜,指以谓二人曰:“此山必有道人,可沿流寻之。”雪峰恚曰:“汝智眼太浊,他日如何辨人?彼不惜福如此,住山何为哉?”古之人择师结友如是其审哉!
    法灯泰钦禅师初住洪州双林,乃曰:“山僧本拟深藏山谷,遣日过生缘。清凉老人有不了底公案,所以出来为他了却。若有人问,便说似伊。”时一僧出问:“如何是老人未了底?”钦曳杖击之。僧曰:“我有何过?”钦曰:“祖祢不了,殃及儿孙。”李国主从容问曰:“先师有甚么不了底公案?”钦曰:“现分析底。”国主骇之。钦少年时,其悟解已逸格,然未为人知,独法眼禅师深奇之。性忽绳墨,不事事。尝自清凉遣化维扬,不奉戒律,过时未归,一众传以为笑,法眼遣偈往呼之。既归,使为众烧浴。一日,法眼问大众曰:“虎项下金铃何人解得?”对者皆不契。钦适自外至,法眼理前语问之。钦曰:“大众何不道系者解得?”于是人人改观。法眼曰:“汝辈遮回笑渠不得也。”
    王文公方大拜,贺客塞门。公默坐甚久,忽题于壁间曰:“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又元宵赐宴于相国寺,观俳优。坐客欢甚,公独作偈曰:“诸优戏场中,一贵复一贱。心知本自同,所以无欣怨。”予尝谓同学曰:“此老人通身是眼,瞒渠一点也不得。”
    临济大师曰:“大凡举唱宗乘,须一句中具三玄,一玄中具三要,有玄有要。”诸方衲子多溟涬其语,独汾阳无德禅师能妙达其旨,作偈通之曰:“三玄三要事难分,得意忘言道易亲。一句明明该万象,重阳九日菊花新。”非特临济宗喜论三要,石头所作《参同契》备具此旨。窃尝深观之,但易玄要之语为明暗耳。文止四十余句,而以明暗论者半之。篇首便标曰:“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又开通发扬之曰:“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在暗则必分上中,在明则须明清浊,此体中玄也。”至指其宗而示其意,则曰:“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故下广叙明暗之句,奕奕联连不已,此句中玄也。”及其辞尽也,则又曰:“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道人日用,能不遗时失候,则是真报佛恩,此意中玄也。”法眼为之注释,天下学者宗承之。然予独恨其不分三法,但一味作体中玄解,失石头之意。李后主读当“明中有暗”注辞曰:“玄黄不真,黑白何咎?”遂开悟。此悟句中玄为体中玄耳。如安《楞严》破句读,《首楞严》亦有明处,予惧学者雷同其旨。宗门妙意指趣,今丛林绝口不言,老师宿德日以凋丧,末学小生日以哗喧,无复明辨,因记先德铨量大法宗趣于此,以俟有志者。
    此方教体以音闻应机,故明导者假以语言,发其智用。然以言遣言,以理辨理,则妙精圆明未尝间断,谓之流注真如。此汾阳所谓“一句明明该万象”者也。得之者神而明之,不然死于语下,故其应机而用皆脱略窠臼,使不滞影迹,谓之有语中无语。此汾阳所谓“重阳九日菊花新”者也。三玄之设,本犹遣病,故达法者贵其知意。智意则索尔虚闲,,随缘任运,谓之不遗时。此汾阳所谓“得意忘言道易亲”者也。古塔主喜论明此道。然论三玄则可以言传,至论三要则未容无说。岂不曰“一玄中具三要,有玄有要”?自非亲证,此道莫能辨也。
    庐山玉涧林禅师作《云门北斗藏身因缘》偈,曰:“北斗藏身为举扬,法身从此露堂堂。云门赚杀他家子,直至如今谩度量。”五祖戒禅师,云门的孙,有机辩,尝罢祖峰法席,游山南,见林,问作偈之意。林举目视之,戒曰:“若果如此,云门不直一钱,公亦当无两目。”遂去,林竟如所言,而戒暮年亦失一目。今妄意测度先德之旨,疑误后生者,亦可以少戒。
    天台宗讲徒曰:“昔智者大师闻西竺异比丘言龙胜菩萨尝于灌顶处诵出《大佛顶首楞严经》十卷,流在五天,皆诸经所未闻之义,唯心法之大旨,五天世主保护秘严,不妄传授。智者闻之,日夜西向礼拜,愿早至此土,续佛寿命,然竟不及见。唐神龙初,此经方至广州翻译。”今市工贩鬻遍天下,而学者往往有毕生不曾识之者。法轻则信种自劣,可叹也!
    古老衲住山,多托物寓意,既自游戏,亦欲悟人。如子湖之畜犬,道吾之巫衣端笏,独雪峰、归宗、西院、皆握木蛇。故雪峰寄西院偈云:“本色住山人,且无刀斧痕。”予元符间至疏山,见仁禅师画像亦握木蛇。尝有僧问曰:“和尚手中是什么物?”答曰:“是曹家女。”因叹其孤韵超拔,能清凉热恼,为作赞曰:“三支习气,其毒炽然。熏蒸识心,盘屈纠缠。众生不明,横生疑怖。忽然见之,辄自惊仆。空华世间,本离生灭。廓然十方,露其窟穴。惟矮师叔,是大幻师。与夺万法,自在娱嬉。乃知大千,缘公戏具。手中木蛇,是曹家女。”
    永明和尚问曰:“此根本识心,既称为一切法体,又云常住不动。只如万法,即此一心有,离此一心有。若即心,万法迁变,此心云何称为常住?若离此心,复云何得为一切法体?”自答曰:“开合随缘,非即非离。以缘会故合,以缘散故开。开合但缘,卷舒无体。缘但开合,缘亦本空,彼此无知,能所俱寂。故《密严经》偈曰:‘譬如金石等,本来无水相。与水共和合,若水而流动。藏识亦如是,体非流动流。诸识共相应,与法同流转。如铁因磁石,周回而转移。二俱无有思,状若有思觉。赖耶与七识,当知亦复然。习绳之所系,无人而若有。普遍众生身,周行诸阴趣。如铁与磁石,展转不相知。’”予尝缔观一切众生,迷于动转迁移之中,生心执著,以为实然,以是横计有生有死,罪行福行,如婴儿自旋,见屋庐转。诸佛大悲,为作方便,以无情之类无有心念而亦有迁流为譬。识心本来自寂,即入无生大解脱门。
    潭州道吾山有湫毒龙,所蛰堕叶,触波必雷雨连日,过者不敢喘。慈明与泉大道同游,泉牵其衣,曰:“可同浴”。慈明掣肘径去。泉解衣跃入,霹雳随至,腥风吹雨,林木掀播。慈明蹲草中,大惊,意泉死矣。须臾晴霁,忽引颈出波间,笑呼曰:“。”又尝夜坐祝融峰顶,有大蟒绕盘之。泉解衣带缚其腰中,夜不见。黎明策杖遍山寻之,带缠枯松之上,葢松妖也。又自后洞负一石罗汉像至南台,像无虑数百斤。众僧惊骇,莫知其来,后洞僧亦莫知其去,遂相传至今,号飞来罗汉。又过衡山县,见屠者斫肉,立其旁,作可怜之态,指其肉,又指其口。屠问曰:“汝哑耶?”即点头。屠大怜之,割巨脔置钵中。泉喜出其望外,连呼曰:“感谢!”市人皆笑,泉自若而去。后住南岳芭蕉庵,遭横逆,民其衣,役郴州牢城。盛暑负土筑城,经通衢,弛担而坐,观者如堵,说偈曰:“今朝六月六,谷泉受罪足。不是上天堂,便是入地狱。”言讫,微笑而寂,异香郁然。郴人至今供事之。泉亲见汾州无德禅师,南山清凉道人谓予曰:“我十余年作老黄龙侍者,闻其说见慈明事甚详。尝喟然叹曰:‘我平生不得谷泉、文悦,又争识得慈明?’”
    灵源禅师谓予曰:“道人保养,如人病须服药。药之灵验易见,要须忌口乃可,不然服药何益?生死是大病,佛祖言教是良药,染污心是杂素,不能忌之,生死之病无时而损也。”予爱其言,追念《圆觉经》曰:“末世诸众生,心不生虚妄。佛说如是人,现世即菩萨。”《法句经》曰:“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但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南岳思大禅师悟入法华三昧,即诵曰:“是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汾阳无业大达国师一生答学者之问,但曰:“莫妄想。”是谓称性之语,见道径门。而禅者易其言,反求玄妙,可笑也!
    三祖《信心铭》、志公《十二时歌》、永嘉《证道文》,禅者不可不诵。退之见大颠事,傅大士《四相颂》虽不言,于宗门何伤乎?
    定上座,不知何许人。临济会中号称龙象。初至,临济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临济下座搊住,曰:“速道,速道!”定拟议,济掌之,辄推去。傍僧呼曰:“何不礼拜?”定拜起,汗如雨,因大悟。岩头、雪峰、钦山三人往河北,道逢定。镇府来问曰:“临济和尚健否?”定曰:“已化去也。”相顾叹息,又问:“有何言句示众?”定曰:“寻常上堂,曰:‘汝等诸人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自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钦山曰:“何不道赤肉团上非无位真人?”定忽擒住曰:“且道无位真人与非无位真人相去多少?速道,速道!”钦色动,不能对。岩头、雪峰劝解之。定曰:“若不是遮两个老冻脓,筑杀尿床鬼子。”又过桥,见三讲人方论法义,定倚杖听之,讲者戏问曰:“禅者,如何是禅和穷到底?”定捉住,欲抛置水中。两讲人惊抱持之哀告。定曰:“若不是汝辈,且教禅和穷到底。”临济宗旨贵直下便见,不复留情。定公所用,舒卷自在,如明珠走盘,不留影迹,可畏仰哉!
    南禅师居积翠时,有僧侍立,顾视久之,问曰:“百千三昧无量妙门,作一句说与汝。汝还信否?”对曰:“和尚诚言,安敢不信。”南公指其左,曰:“过遮边来。”僧将趋,忽咄之,曰:“随声逐色,有甚了期?出去!”一僧知之,即趋入。南公理前语问之,亦对曰:“安敢不信。”南公又指其左,曰:“过遮边来。”僧坚不往,又咄之,曰:“汝来亲近我,反不听我语。出去!”其门风壁立,虽佛祖亦将丧气,故能起临济已坠之道。而今人诬其家风但是平实商量,可笑也。
    《净业障经》曰:“世尊谓无垢光曰:‘寝梦犯欲,本无差别;一切诸法,本性情净。然诸凡夫,愚小无智,于无有法,不知如故,妄生分别,以分别故,堕三恶道。’古佛同声说偈曰:‘诸法同镜像,亦如水中月。凡夫愚惑心,分别痴恚爱。诸法常无相,寂静无根本。无边不可取,欲性亦如是。’”然教乘所论,开遮不一,故曰九结十缠。性虽空寂,初心学者且须离之。是以诸佛所说深经,先诫不可于新发意。菩萨说“虑种子习重,发起现行,又为观浅根浮”,信解不及故也。
    道吾真禅师孤硬,具大知见,与杨岐会禅师俱有重名于禅林,当时慈明会中先数会、真二大士为龙象。然开法皆远方小刹,众才二十余辈,诸方来者必勘验之,往往望崖而退甚多。真卧病,院主问:“和尚近日尊候如何?”答曰:“粥饭头不得气力。”良久,曰:“会么?”对曰:“不会。”曰:“猫儿尾后带研槌。”或问:“如何是佛?”答曰:“洞庭无葢。”予作偈曰:“洞庭无葢,冻杀法身。赵州贪食,牙齿生津。”
    翠岩真点胸英气逸群,不虚许可。尝客南昌章江寺。长老政公亦嗣慈明,性喜讲说,学者多尚义学。真一日见政,则以手抠其衣,露两胫,缓步而过。政怪问之,对曰:“前廊后架皆是葛藤,政恐绊倒耳。”政为大笑,问曰:“真兄,我与你同参,何得见人便骂我?”真熟视,曰:“我岂骂汝。吾畜一喙,准备骂佛骂祖,汝何预哉?”政无如之何而去。见南禅师,曰:“我他日十字街头做个粥饭主人。有僧自黄檗来,我必勘之。”南公曰:“何必他日,我作黄檗僧,汝今试问。”真便问:“近离什么处?”曰:“黄檗。”真曰:“见说堂头老子脚跟不点地,是否?”曰:“上座何处得这消息来?”真曰:“有人传至。”南公笑曰:“却是汝脚跟不点地。”真亦大笑而去。好问学者“鲁祖当日见来参者,何故便面壁去”,未有契其机者。自作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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