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天下:南明痛史(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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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天下:南明痛史(全文)-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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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南明政权在几个月内力图讨好清朝,不思进取,多尔衮风风火火加快了对农民军的军事行动,毫不顾忌地着力平灭李自成余部。

  十月下旬,多尔衮传檄江南,派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统领汉人二王孔有德和耿仲明,共率两万多精兵,直往江南杀来。

  多尔衮举兵的借口有三:第一,南明擅立福王。第二,南明不思“讨贼”,诸将拥众害民。第三,崇祯帝自缢,南明诸臣穴鼠思懦,无人臣之礼。

  幸亏其间李自成大顺军对怀庆府展开猛攻,多尔衮忙令多铎进入河南与阿济格联手作战,这才给了南明小朝廷一次喘息的机会。

  使臣碧血洒北京

  ——左懋第的凛然北行

  马士英、史可法等弘光大臣定下“借清灭虏”基调后,明朝前都督同知陈洪范上疏弘光帝,“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要替朝廷充当使臣,前往北京与清廷谈判。

  弘光朝廷很高兴,陈洪范军将出身,与吴三桂有深厚交情,他主动地不惧生死作为使臣到北京,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其实,这位陈洪范,与降清的明将唐虞时早就搭上线,暗与多尔衮书信往来,其实是清朝的奸细耳目。日后,北使数人,仅他一人获生还。为了掩盖自己的变节和暗中通敌,他作《北使纪略》一文,为自己的行为涂脂抹粉。这个笔记虽是涂饰之文,南明使团的详细经过,也正因为他的记载,得以非常完整、详周的记录。

  得知陈洪范即将去北京的消息后,大臣左懋第由于其母灵柩在北京,就主动表示要充当使节。最终,南明朝廷进左懋第为南京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进马绍愉为太仆寺少卿,进陈洪范为太子太傅,让三人率使团出使北京。一般派使臣去敌国谈判,中原王朝为隆重其事,都会加使者官衔。

  左懋第受命后,却认为马绍愉不该同行,因为以前在崇祯朝,马绍愉因“款虏辱国”曾被左懋第弹劾过。弘光帝不许。确实,这位马绍愉以前和皇太极颇有交往,属于清廷的老熟人。

  左懋第临危受命,明知往行虎狼之穴,心中却充满凛然正气,由此踏上不归之路。

  南明与清朝的谈判筹码,基本依据大臣高弘图的章奏,其中最重要的内容不外乎以下几条:

  第一,割山海关以外地方与清朝(本来就为清军所占,何“割”之有!)。

  第二,承认清朝,以南北朝之例平等待之(太晚)。

  第三,确定十万“岁币”的数目(可笑至极,清廷岂能接受这种“微薄”之礼)。

  第四,改葬崇祯梓宫(想把自杀的皇帝从田贵妃墓中挖出,隆重重新埋葬,荒谬之甚)。

  第五,弘光帝年长,称“叔”;顺治帝年幼,称“侄”,保留大朝面子(政治就是讲实力,谁强谁当“爹”,所以,此条也是南明可笑的自大)。

  左懋第本人慷慨壮烈,抱有必死之心,临行前,他提醒弘光帝要时时整顿兵马,准备渡河收复故土,并且指出:“必能扼河而守,方能画江而安!”弘光帝唯唯,根本当作耳边风。

  七月二十一日(阴历),南明使团浩浩荡荡从南京出发,除弘光帝给“北国可汗”顺治帝的亲笔信以外,还有封吴三桂为“蓟国公”的诰敕、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以及一万匹绸缎。

  荒谬至极的是,弘光君臣还派人准备用船运出十万石粮食给吴三桂“剿寇”用,幸亏军阀刘泽清把船只抢去给自己的“水军”使,才免使大量粮食为清军所用。

  使团之中,还有一个祖泽溥,他是降清明将祖大寿的儿子,由于吴三桂是祖大寿的外甥,南明派他去,是想让他和吴三桂表哥“联络感情”。

  一行人走走停停,九月初五,行至济宁,但守城的清军不允许南明使臣队伍入城,并在城上放炮呐喊,作欲出城搏杀状。由于北行使团连护卫多达数百人,济宁清军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敢贸然出城来相拼。 

                  

欲向江南争半壁(11)

  九月初九,南明使团在汶土县遇到清将杨方兴(当时是个河运总兵),听完南明诸人的通好陈述后,他却殊不为意,大言道:“谋国要看大势!我大清兵强马壮,如要与我们和好,你们应该先行多运漕粮送给我们,我们往上面交待也好说话。交好没别的办法,你们央求摄政王(多尔衮)早行统一大业吧。本镇现在主要关心逆贼李自成的动向,没时间与尔等周旋。”虽为大言,确可见出,这位清将的见识,远远高出南明大臣之上。

  行至德州,更可诧异,清朝山东巡抚方大猷满大街贴告示,给南明使团来个下马威:“奉摄政王令旨,陈洪范等人经过地方,有司不必敬他们,让他们自备盘费。只允许陈洪范、左懋第、马绍愉率百人进京朝见,其余人等均留置静海,祖泽溥所带多人,俱许入京。”

  如此告示,已经明白无误表明,清廷不会以平等身份接见南明使臣,只把他们当成来京“朝见”的地方政权。

  左懋第很生气,对陈洪范等人出示南明阁议的文本,表示说此行目的主要是“酬夷而非款夷”,重申“不屈膝不辱命”,要大家见清人时保持大明尊严。

  九月二十六日,清廷派汉人骆养性到静海县,宣布只许百人进京,其余几百人皆集中关押在县内一个古寺中,严禁走动。

  骆养性原本明官,与左懋第等人相见时语多礼敬,似有不忘故国之意。清廷间谍很快上报,多尔衮大怒,立刻派人把骆养性削职逮问。从此之后,降清明臣皆杜门噤声,再无人敢明里暗里与南明使团互通消息。

  九月二十九日,南明百余人使团到达河西务。这时候,他们已经听说顺治帝要十月初一于北京正式宣布为“皇帝”。因此,一行人停留当地,先派小官王廷翰和王言,以“副将联名帖”的名义往清廷内院送帖。

  降清汉官冯铨见帖大怒,厉声责问:“知道‘入国问禁’这一说吗?怎么你们不报摄政王,径自持帖来见我?”

  王言小心回禀:“大明使臣奉本朝皇帝之命,致谢清朝。过济宁时,我们已准备发启通告摄政王,但德州有方巡抚‘不必敬他’之语的告示,因此中辍上启之事。现在使臣派我来见您,正是向您‘问禁’。”

  冯铨语塞,脸色稍平,只简短言道:“我不收你们的帖子,可即进京来见。”

  左懋第乃明朝大臣,熟知礼仪。行至张家湾后,不肯再前,派人送书启,对摄政王多尔衮表示:“依礼,我大明三位使臣奉御书礼币来北京,大清应遣官郊迎,岂有呼之即入之礼?”左懋第看似书呆子气,但铮铮铁骨,不辱使命。而后,他又写一封信,让王言持之遍示清廷内院的汉臣。

  据王言回言来陈述,洪承畴见书,“有不安之色,含泪欲堕”;崇祯帝时代的大学士谢升“时而夷帽,时而南冠,默然忸怩”,只有昔日的阉党冯铨侃侃大言,傲然自恣。

  主持内院的满人贵族刚林(刚陵榜什)厉声喝问:“为何使团不直接入京?”

  王言答:“大明皇帝有御书,不可轻亵。大清如不派官依礼郊迎,使臣宁死不进北京。”

  十月初十,清廷派出礼部官员到张家湾见南明使臣。先行入京的祖大寿之子祖泽溥派人传说,表示“摄政王见启,颜色颇善”,并转达其父祖大寿(先前在锦州降清)的话:“只要我们有机会,一定效力!”

  南明使团派人暗中与吴三桂联系,得到吴三桂的回复:“清朝法令甚严,恐致嫌疑,不敢出见。”他暗中也派亲信表达:“终身不敢向大明以刀枪相见!”

  其实,祖大寿、吴三桂此时如此表示,并无“心怀故国”之念,只是当时天下局势还未明朗,对南明使臣说几句宽心话,周旋而已。

  过了两天,清廷派出仪仗队,鼓吹前导。南明使臣手捧弘光帝“御书”,从正阳门入北京城,左懋第一身孝服,凛然而行。

  南明使臣一行人,均被安排住在鸿胪寺。大门紧锁,外面兵丁层列,有如监视囚徒。由于禁止生火取暖和做饭,南明使臣们又冻又饿,捱了一宿。

  转天大早,清廷派来几个普通的礼部吏员,询问:“南来诸公,有何事至我国?”

  左懋第回答:“我朝新天子继位,来贵国借兵破贼。听说贵国又为大明先帝(崇祯)发丧成服,所以派我们来携银币致谢。”

  清朝礼部官员漫应曰:“有书信,可交予我们。”

  左懋第:“御书御礼,应送入贵朝,不能轻易由礼部转交。”

  清朝礼部小官面露不快:“凡是进贡文书,都由我们礼部转启。”

  左懋第怒言:“天朝御书,怎能与其他藩国文书相比!”

  礼部小官拂袖而去,临走撂下一句话:“既然你说是‘御书’,我们不收也罢!”

  十月十四日,清朝内院学士刚林率十余人,各自佩刀而入。刚林本人大大咧咧,在鸿胪寺大堂正中找个椅子居中坐下,其手下清官清将均坐在他右首的地毡上。负责充当翻译的,是刚林弟弟车令,此人狡黠有口辩,精通满汉语。他指着刚林左首的地毡,对明使臣说:“你们坐这里!”

  左懋第正色厉声:“我们中国人,不像你们有坐地的习惯,快取椅子来!”

  刚林等人相顾,为左懋第气势所折,让人取来三把椅子。 

                  

欲向江南争半壁(12)

  左懋第亲自把椅子摆好,与刚林相对而坐。

  刚林阴沉着大脸,忽然发问:“我国发兵,为你们破贼报仇。江南一兵不发,却突立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左懋第:“当今皇上,乃神宗皇帝嫡孙,夙有圣德。先帝(崇祯)既丧,伦序应立,怎能说不宜?”

  刚林沉默片刻,问:“崇祯帝可有遗诏让他为帝吗?”

  左懋第:“先帝变出不测,安有遗诏?南都大臣,听闻先帝之变,心胆皆碎,刚巧赶上当今皇上在淮安,万民归心,告立于大明太祖皇帝神庙,安用遗诏?”

  刚林不屑:“崇祯帝死时,你们南京臣子不来相救,今日突立新皇帝,岂有此理!”

  左懋第正色说:“北京失守,事出不测,南北地隔三千多里,诸臣闻变,整兵练马,正欲北来剿贼,传闻贵国已发兵逐贼,以故不便前来,恐与贵国生疑。今我前来,正是答谢贵国,相约共同杀贼。”

  刚林轻蔑一笑,“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今日却来多话!”

  左懋第慷慨陈词:“先帝遭变时,我正在上江催兵。”

  刚林:“你在催兵?曾杀得流贼否?”

  左懋第:“我在上江催兵剿张献忠,闯贼知我有备,未曾敢犯上江!”

  言来语往,唇枪舌剑,刚林觉得自己占不了上风,便悻悻道:“毋多言,我们已发大兵下江南!”

  左懋第丝毫不让:“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贵国莫小觑我们的力量!”紧接着,他补充说:“我等数千里来此,本为答谢贵国摄政王替我大明破贼,又为我们先帝发丧。阁下您为何以兵势相恐吓?果真用兵,我岂能言语阻之?但我以礼来,贵国以兵往,恐怕这并非摄政王当初起兵破贼的原意吧?况且,江南水乡,北骑真能在那里保证得胜吗。”(在《北使纪略》中,陈洪范把这番言语记在他自己名下。)

  刚林不答,作色而起,径出不顾。

  多尔衮闻报,召集内院诸臣,问如何处置左懋第等人。数位满臣主张:“杀了算了!”

  洪承畴跪禀:“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如果杀了他们,下次无人敢再来了。”

  多尔衮连连点头:“老洪所言极是。”于是,清方有意放回南明使臣一行人。

  十月十五日,清廷派人来鸿胪寺收取银币。收足礼单上所开列的数目后,清将见明使行李中仍旧有许多银子,就争相抢夺。

  南明使臣上前阻拦,说那些银两是弘光帝赏给吴三桂的。诸清将不听,攘夺装车,欢喜踊跃而去。

  左懋第见清方大不为礼,忙修密表,派人急忙赶回江南,希望南京方面及早防御。

  由于李自成余部的威胁,清廷一下子还来不及马上集中兵力打江南。他们把在北京的使节一行牢牢看死,不许他们出大门一步。

  又过了五天,刚林之弟车令与祖大寿之子祖泽溥回来,声称要遣送南明使臣回去。祖泽溥表示说自己被父亲留住,不能同还。左懋第细看他的打扮,发现他已经剃头,心中明白此人已经随父降清,不好再说什么。据与祖泽溥同行的明朝参将讲,祖泽溥是被逼剃头,并“痛哭一日夜,还表示过‘至死不忘国家’”。祖氏一族,好坏掺杂,对他们真不好妄下评语。这位祖泽溥后来对清廷忠心耿耿,官最大时做到福建总督,康熙十八年病死。咽气之时,不知他是否仍旧“不忘国家”。

  复被扣押数日,至十月二十六日,清朝内院学士刚林突然出现,对左懋第等人讲:“你们明早就走!天津使团余众,我已派人押送济宁,就去告知。你们回江南,我们大清马上发兵南来!”

  左懋第知道与清廷谈判无望,便提出最后要求:“我们此来,还想去昌平祭告先帝。”

  刚林摇手摆头:“我朝已替你们哭过了,祭过了,葬过了!你们哭什么!祭什么!葬什么!你们先帝死后,江南拥兵不讨贼;你们先帝在天之灵,肯定不受你们这些江南不忠之臣的祭!”

  未等南明使臣多作辩解,刚林派人当庭朗读清朝檄文,大抵是指斥南明擅立皇帝,表明了清朝要马上兴兵讨伐。

  憋了许久没敢发言的陈洪范忽然说话:“流贼在西(指李自成),猖獗未灭,贵国又发兵而南,恐非贵国之利!”

  刚林拂袖:“你们赶紧走,不要管我们大清的事情。”

  十月二十七日,清廷派出三百多精兵,押送南明使团出北京,中途严禁人员私语、停歇。

  走了两天,明朝使团人员到达河西务,仰望明朝皇陵在近,大家皆相顾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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