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化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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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化哲学-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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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思维变成了主体的单纯思辨认识能力,它是指向外部的对象世界的,它不返回自身,因而,尽管这个世界充斥着学术会议、学术论文,充斥着高谈阔论、理论设想,却是一点没有认识到主体自身正沉于冥暗之中。只有真正的诗人才清楚地认识了时代的贫乏,认识到终有一死的人们如今竟然没有意识到他是终有一死的。“终有一死的人还没有在自身中把握住自己的本质。死成了一个谜,痛苦的神秘仍蒙着一层幕帷。人们还没有学会爱。但终有一死的人存在着”。⑷
   一九六九年九月,西德第二电视网为庆祝海德格尔八十岁生日,举办了一次电视座谈。他本人出席,并回答一些哲学教授的问题。其中有人问道,为什么他如此强烈地反对科学技术,他回答说,他从未反对过技术,甚至也从未消极地对待科学。他只是对了解技术的本质有兴趣。技术的本质隐藏在一种更深得多的秘密第一次出现的事件里。
   由于技术的出现,世界图景被重新设定,于是,甚至连人的最深的痛苦也成为了地理学的一部分。如今,人们拚命把手伸向宇宙空间,去征服世界,实际上不过是在逃避无家可归的困境。因此,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处在一种假象之中,好像获得了人性解放的人真能把世界秩序置于他的力量和控制之下。但这是虚假的,不过是“无家可归”的人的逃遁而已。
   海德格尔进一步深究的是,技术出现的根源是什么?把世界设定为测量、计算、研究的图景的世界观是什么?他的结论是,欧洲的形而上学哲学传统的迷误就是技术统治世界的最终根源。所谓形而上学的迷误就是,把存在当作一种认识对象、当作一个存在物来思考,误以为思维主体所认识、分析、把握的就是存在本身。但实际上,存在早已在这种主体——客体的对列图式中被彻底遗忘了。这种认识主体(思维)——认识客体(被认识的对象)的对列图式后来就在客观方面引起现代技术和科学的出现,在主观方面引起了唯心主义的出现。
形而上学的迷误在柏拉图那里就已经有了基本倾向,但只是在近代哲学中才得到充分的发展。海德格尔强调指出,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的著名箴言就充分奠定了主体与客体对立的根据,人与世界的原初同一被彻底破坏了。哲学拚命要在人身上去找到一个孤立的思维主体,与世界隔绝,这导致把具有确切性和稳妥性的理智变成本体论的实在,而作为客体环绕着他的“诸存在物”,就成了测量、计算、利用的对象。在海德格尔看来,康德的错误并不在于他把世界的基础看成非理性的、人的认识无法企达的物自体,而是在于他把思辨理性看作是合理的东西,尽管他把它限制在纯粹理性的范国内。他说:“康德是在何种程度上通过先验的提问来保证近代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化的呢?真成了精确性,于是存在者的存在者性变成了意识和智知的感知和思维,智知和认识进入了前景”。⑸
   这种形而上学的迷误虽开始于古希腊哲学巨头,却是在黑格尔那里才开始完成。但在黑格尔也仅只是完成的开始而已,仍不是完成本身。因为,作为生命的意志无条件地进入自身的可能性尚未完成。意志尚未作为意志的意志在从它那儿展开的现实性中露面,因此,具有精神的绝对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在黑格尔那里还没有完成。真正的完成者是尼采。欧洲历史的每一时代都建基于当时的形而上学,尼采的权力意志则预示了新时代的形而上学。之所以说尼采完成了形而上学,是因为,存在者的很久以来蕴藏的本质势力无限制地发展成为它们在全局里所要求的东西,权力意志就成了这种全局中的存在者。因此,他着重提出:“我们只要学会懂得一件事,那就是:存在通过它自己作为求权力意志而成其本质,因而要求着思维:在这个成其本质的意义上把自己作为评价标准来完成,即绝对地运用诸条件来计算,为达到诸条件而计算,从诸条件出发来计算,这就是说,在评价中思维”。⑹
   海德格尔的思路在此还是比较明晰的。形而上学的思路一开始就把存在当作存在者,进而又把思维主体(一种存在者)推演为本体论的存在,但它肯定不能就此罢了,必得扩展自身,于是就发展到以权力意志来作为本体论的存在。单纯的思维主体或意志成了第一位的和本真的实在,成了所有具有各种各样存在方式和真理的存在者植基于其上的那个存在者,成了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关节点。于是,人通过变为主体而使得人自己的本质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向。它不但把世界中所有的东西都作为对峙的东西带到面前,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的对象置于自己面前,同时又把自己放置在世界对面。人用一个世界来堵住自己,又为了自己去建造自然。意欲的意愿成为现代人的本质。根据人的命令蓄意制造世界,成为无条件的贯彻意图的无条件的定向,就是技术的隐而不露的本质浮现出来的过程。现代科学和极权国家都是这一技术本质的必然后果。
   更有甚者,技术不仅成了掌管日常思想的手段和形式,不仅有生命的东西在训练和利用中被技术地对象化,而且生命的本质也被迫把自身交付给技术制造去处理。生命的本质被形而上学地处理为活动的生物,制造对象的动物。然而,这只不过是形而上学的人性。“劳动的动物不过是放任他的产品的狂妄,结果,劳动的动物自己把自己撕碎,自己把自己无化为无的无”。⑺打上形而上学烙印的人的观念方式处处只能找到形而上学构成的世界。
   海德格尔因此把整个西方唯理主义传统哲学一笔勾销了。他大有要重新改建形而上学的架式,因为,西方形而上学一再追问存在,却不但遗忘了存在,而且造成了技术的统治,带来了世界之夜的趋于午夜。形而上学的思维已彻底败坏了,它已不可能把握到存在,要寻到存在之路,只有诗。这也就是他后或花很大精力转向诗,解释诗的原因之所在。

⑴海德格尔:《世界图景的时代》,见斯波诺斯编:《海格格尔与文学问题》,1981年英文版,第8页。

⑵海德格尔:《诗人何为》,见《林中路》,第249页。

⑶海德格尔:《什么召唤思》,1954年德文版,第7页。

⑷海德格尔:《诗人何为》,见《林中路》,第253页。

⑸海德格尔:《克服形而上学》,见《讲演与论文集》,1959年德文版,第75页。

⑹海德格尔:《尼采》第二卷,1976年德文版,第240页。

⑺海德格尔:《克服形而上学》,见《讲演与论文集》,第73页。

第二节 恬然澄明


   世界不是立于我们面前让我们细
细打量的对象,它从来就是诞生与死
亡、祝福与亵渎的路径,使我们失魂
落魄般地把持着存在。

         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


   海德格尔的整个思想的核心,仍然是形而上学的存在问题。他要追问的仍然是存在是什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自以为得意的,不过是认为自己发现了西方两千多年来形而上学误入歧途,只有他才真正找到了追问存在的门径。技术的统治、世界之夜半,都不过是遗忘了真正的存在的必然后果而已。正如他自己所说;“每一个思想家都只思过一个独一无二的思想。思想家的这独一无二的思想恰是那在一切存在物的最为寂静的寂静中猝然而又幽隐地围绕自身旋转的东西。思想家是从未被形象地直观过的东西的设定者,是从未历史地叙述过、从不能为技术去计算的东西的设立者,这种东西不诉诸于权力却统辖着世界和历史。”⑴在海德格尔,他的原始的直观就是存在的意义。存在是人的事务,人又是存在的事务,人的本质与存在的关系非此不可,思考这一关系,就是思的天命。
   存在是什么?存在就是存在本身。这一循环论证等于什么也没有说,也表明存在本身不可说。主要原因是,至今人们还处于形而上学的关系之中,即人与周围世界的对象性认识关系之中。人本身即是对象,从一个对象去思考另一对象就是形而上学的思考方式。这一思考方式的根本错误之处在于,它把存在设想为一个对象(存在物),这就导致忘却存在与存在物的本体论差异。西方形而上学的厄运就在于忘却这一差异,即存在的遗忘。实际上,“存在既不是上帝,也不是世界的基础。存在比存在物更广阔,比任何存在物(无论动物、艺术作品、机器,无论天使和上帝)更与人相近,存在是最亲近的。但亲近的东西对人依然是最遥远的。人永远只能抓住存在物”。⑵存在不是人本身、不是自然的物质,不是一个人格的上帝,不是人的制造品,总之,存在不是任何实体性的或观念实体的东西。因而,从任何一种实体性的东西(人、上帝、自然)去思索存在,就必然只把握着存在物,而遗忘存在本身。
   既然存在不是实在性的东西(存在物),它当然也就不是摆在一个地方可让人去认识的。它与人的关系不是认识关系,不是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的关系。因此,当人一旦提出要认识存在,这在一开始就已误入歧途了。存在本身非对象,不能认识分析,关键因为它并不是有。它要么悄然露面,要么自行隐匿;要么出场亮相,要么缺席退走。它总是处于显或隐的表明自身的方式之中。它显露出自己或隐藏着自己,它召唤着我们。因此,海德格尔不直陈存在的内涵,那样很容易把存在又变成了一个对象,他往往用一些暗示性的语言来意指它,诸如:“应思的东西”、“以抽身而去来吸引我们的东西”、“无蔽中的在场”、恬然澄明地自己出场”、“闻所未闻的中心”、“隐匿自身者”,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这不过都是指存在不是认识到的,无法给它一个陈述。
   这在海德格尔,已经是进行了一场本体论上的革命性转变。存在不再是一个东西,不再处于一种认识的关系中。传统形而上学及其认识论因此而被一下子抽空了。从而,他排除了任何以研究、推演、辩证演绎的方式接近存在之路。在他看来,传统形而上学以科学的认识来论证自己,而科学的认识却又要建基于另一种对现实作为现实的更高级更严格的知识才有可能,这样,思想必然混乱不堪,不知其所思地去思。
   但是,这一本体论上的转变还不能说海德格尔就靠近浪漫哲学的传统思路了。存在仍然是超个人的,虽然不再具有任何实在的意味,但仍是绝对的、涵盖一切的。不管怎么说,它与理念、理式多少有些类同性。只是他提出的基本本体论,才使本体论发生了转变,进入到浪漫哲学的传统思路。
   存在的露面是显象,是到场、出场、在场。它如何出场呢?这只有在感性个体的生存方式中体现出来,在孤独的个人于一种生存的情绪状态中体验到自己直接溶浸于其中的日常性的生活境遇里出场。在所有存在物(人、日月、石木、观念实在、器具)中,只有人能显明存在,因为只有人才具有生存方式。“惟有人存在。高山是有的,但它不存在。树木是有的,但它不存在。马是有的,但它不存在。天使是有的,但它不存在。上帝是有的,但它不存在。……人是这样一种存在物,这种存在物的存在是通过存在的无遮蔽状态的敞开的内在性,从存在出发,在存在之中标志出来的。”⑶感性个体的人才与存在有一种显与隐的纯粹关系。
   感性个体的存在方式不是主体思维性的,不是与世界对立的对象性的。感性个体的存在的先天形式是“在世界中存在”,即在世。人不是孤立的主体,世界也不是孤立的客体。人与他人、与纯然的物(石头、树木、河流)、与人制作的器具(头、机器、飞机、电话)溶浸为一,共同构成世界。反过来说,世界也不是孤立的空洞的盛装各种存在物的容器,离开人,没有世界。这是从感性个体的存在的先天形式来讲的。
   另一方面,从内心性来讲,感性存在的存在方式是处身性(Befindlichheit)的,即他在世界之中是通过内在的情绪和心情来实现的。这里尤其要注意的是,在海德格尔,情绪、心情都不只是单纯心理上的,而是溶浸在整个人的生活世界之中的。心情浸透于所有与人交触的存在物。处于某种心情之际,人的整个存在就有某种情调。心情表现出,个体总是自己以某种方式在世。在世界之中与在情绪之中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在海德格尔看来,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情绪就是操心、焦虑、畏惧。因为感性个体的存在是有时间性的,死的趋近使人原始地禀有这些情绪。
   在此我们看到,海德格尔进一步巩固了本体论的转变。本体不再是一个外在于人的实在,外在于人的超绝的无限,而是感性个体本身。存在本身是要通过感性个体的生存方式来显明的,感性个体的生存才是基本本体论。有限性、个体性、感性最终才确立下来。海德格尔为基本本体论的内涵取了一个特别的术语——亲在(Dasein)。存在是Sein,感性个体是Dasein。“da”这一副词在德文中即“此时此地”的意思,首先是时间性的,其次还占有一空间,它标明了感性个体的情绪性在世的方式,也标明了感性个体与存在的本体论的关联。这个da(亲)是至关重要的。他有一个十分著名的说法,即“亲在在亲”(dasDaseinistda)。把握住这个da,才能弄清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以及本体论的诗化。
   海德格尔终身关注的是,存在如何显现出来,这实际上也就是感性个体(亲在)如何生存。所以他最终是不放弃有限性的。存在固然无法从存在物去思考、推演,相反,存在物倒是要由存在来说明的。存在物总是在存在的亮光中表现为存在物。存在的出场,就是光的出现,光的朗照。世界之夜的出现,就是由于存在的隐匿。而这又是由于感性个体的生存总是浑浑噩噩。亲在就是存在的显明性,亲在不透明,存在就不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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