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化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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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化哲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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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完全不值得在此问题上多费笔墨,这一大套艺术体系与后来黑格尔的那一大堆美学体系相差无几了。实际上,如果剥去其独特的唯心主义语言,把它的骨架拈出来后,并没有什么东西。谢林真正比较有价值的美学思想是他关于审美直观和神话学的思想。
   浪漫派美学的根本问题,是要解决人生的归依问题,人的价值问题。例如,谢林在《论造型艺术与自然的关系》一文中就多次谈到,感性个体(此在)可以在一刹那中把握着永恒,而这只有通过艺术在一刹那之中去表现本质,去把本质从时间中抽取出来。艺术使本质在它的纯存在中,在其生命的永恒之中显现出来。这就是艺术的存在价值,也是人的存在价值,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存在的意义——这当然应该指的是生活世界。因为,说穿了,整个生活世界的存在的意义都在一种爱和灵之中。谢林自己也说过:“灵魂不是生硬的、没有感受性的,更不会放弃爱,她倒是在痛苦中表现爱,把爱表现为比感性的此在更加青春永驻的情感;这样,她便从外在生命或幸福的废墟之上升起,显现为神奇的灵光。”⑾这灵魂也就是绝对的核心。
   但浪漫本体论把价值论变成存在论、实在论,把两者混在一起,他们的价值论也就成了不中用的画饼。浪漫本体论表面看来是要确立一个诗意的人的世界,而实际所为却把它变成了一个诗化了的实在世界,为此,科学哲学当然是有理由拒绝它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什么是真正的本体究竟该作出何种解释。从传统哲学来看,所谓本体,也就是存在,实在之源,世界的本原,它在很大意义上是自然存在论的。但我们也可以把本体解释成指的是人的价值存在,人的超越性生成,指的是人的意义的显现,因为,这才是人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本原。如果本体一词一定要标指一种实在的存在的东西的话,那么它就应该是指人的感性的诸感觉,人的想象、激情、盼想、思念、回忆、爱怜等实践的感觉,人所能把握的,都把握在感觉之中,人所能超越的,也都只有通过感觉去超越。刹那中的永恒,时间中的超时间,都不过是感觉的一种超然发悟(审美直观),不过是一种超验性的情绪的把握,或者干脆说,就是一种纯爱的获得。感觉应该是浪漫化、诗化的绝对中介。
   只有这样来把本体论的内涵转换一下,才能拯救浪漫本体论所面临的厄运。而实际上,后来的浪漫哲人大都是在这么干,只不过程度和方式不同。他们都努力要把一种实在的本体论转变为一种生命、生存的本体论,把生命的激情,生存的焦虑,欲望的灵性上升到本体论的地位,以取代传统哲学中从自然实在出发来设定的本体论和各种五花八门的体系。最为突出的标志就是海德格尔的所谓基本本体论的提出。这是德国浪漫美学从诗的本体论到本体论的诗,在本体论的含义上转变的重大哲学意义之所在。

⑴⑵ 施勒格尔:《文学史讲演》,见《西方文论选》下卷,中文版,第327页。

⑶⑷ 《施勒格尔全集》校订本。第八卷(哲学讲演),1967年德文版第275页、277页。

⑸ 《施勒格尔全集》校订本,第八卷,弟277页。

⑹ 《施勒格尔全集》校订本,第七卷,第430页。

⑺ 《施勒格尔全集》校订本,第373页。

⑻ 《施勒格尔全集》校订本,第二卷,第266页。

⑼ 谢林:《艺术哲学文选》,第152页。

⑽ 谢林:《艺术哲学文选》,第153页。

⑾ 谢林:《艺术哲学文选》,第78页。

第三节 诗化的感觉


   人的心灵具有一种虔诚的迷醉般
的狂喜,在这种状态中,整个灵魂都
在有限与永恒的当下直接的情感中融
化了。
       
        施莱尔玛赫:《论宗教》

   尽管浪漫派的本体论中隐藏着深刻的悖论,但他们毕竟是从思考有限与无限的超越性关系出发的。有限与无限的普遍分裂在施勒格尔那里由生成的中介原则来加以克服,而生成的中介原则又不仅是本体论意义上的,也还是心理学的意义上的,所以,整个克服普遍分裂达到有限与无限的同一的中介,最后落实在禀有原我的自我性而又处于经验世界之中的感性自我上来了。施勒格尔说,自我与其它自我以及与整个普遍之间的那神秘的联系环节,构成了哲学的中心问题,它不仅是本体论的问题,而且是整个哲学的问题。实际上,如果从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个所谓的哲学的中心问题,又都成了审美心理学和人本心理学的问题。
当然,一直到今天,浪漫哲学也不愿把作为中心问题的情感、想象、直观、回忆、思念、懊悔、爱怜这一系列感觉问题统统移交给心理学。这在他们完全是有道理的。因为本世纪的心理学除了与白鼠打交道,就是与精神病人打交道。⑴如果把人的上述感性的诸感觉交给这些心理学去做定量分析、要素测定、结构图解,去作精神病学上的归纳,当然不如把它们留在哲学中保护起来为好。就浪漫派美学本身的情形来说,他们也还是对这些感觉进行哲学上的探讨,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实验心理学化。至多只能说是人本心理学和审美心理学(还要看是哪一种审美心理学)意义上的心理学。
   在浪漫派美学看来,诗的王国最终是根据什么法则建立起来的呢?是情感、想象、幻想和爱。
   诺瓦利斯有一种说法是极为重要的。他认为,人的全部生存如果只建立在纯粹理性的基础之上,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人的心灵——内在世界有着比理性及其要求更高的东西,这就是想象力、自我感觉、兴奋的感受性。情感本身才是人的全都生存赖以建立的基础,人必须通过活生生的个体的灵性去感受世界,而不是通过理性逻辑去分析认知世界。诗与情感结为姐妹,诗不过是人的心灵所具有的行动方式。没有情感,也就没有诗。工具理性使我们的时代具有了散文的性质,我们的时代成了功利主义的时代。由此,诺瓦利斯提出了一条引人注目的口号:“走向内心”(derWegnachinnen),以此想要拯救处于功利时代中的人灵。这在本世纪初,被新浪漫派诗哲里尔克加以哲学上的发挥,提出“世界内在空间”(Weltinnenraum)的概念,从而上升到一个新的理论高度。
   对情感的深刻论述,要首推施莱尔玛赫。他正是从情感入手,刷新了神学。他是一位把批判的天赋与心灵的独特幽深和丰富的想象结合在一起的思想家。施勒格尔对他的影响使他充分注意到艺术和诗的领域。他对情感的认识是把情感作为现实与理想、有限与无限的对立趋达同一的中介来思考的。情感是直接的自我意识,但情感并不仅只是属于感性个体的东西,在情感中蛰伏着神性的东西。神性不过是对立物的尚未对立的统一,而情感作为直接的自我意识能够把一切对立物以之为基础的统一内在化。所以,情感是另一种方式的现实与理想的统一,认识与意志的统一。这就是说,现实与理想的对立在情感中被取消了。比如,宗教就是一种人对绝对者的情感,有限的人类相信它是使有限的东西得以成立的唯一无限的绝对。这种绝对的存在是理性无法证明的,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一个认识论的问题,完全无需理性在此去做逻辑的推演。它不过是一个价值论上的信仰问题,信仰绝对,就是人自居有限之地而企望趋归无限的绝对的情感。
   只有情感才是最真实可靠的,因此,施莱尔玛赫尤其反对那种不是发自内心的、装腔作势的学究化,那种道貌岸然的哲学和伦理学。“很清楚。它们根本不是从某种活的直观出发,根本就没有自己牢固的中心点,因为它们自己心里一点不懂得,要以一个属于自己的方式来把握人的话,必得从何处出发。”⑵同样,浪漫派美学坚持认为,只有情感,才能保证诗的世界的纯度,它是诗的根本条件。如诺瓦利斯所说,诗如同哲学一样,是人的心情的一种合谐的情绪,在那里一切都美化了。施勒格尔称,造就诗人的,不是作品,而是感觉、热忱和冲动。人们通常称为理性的东西,不过是理性的一个类别,一个浅薄而且乏味的类别。还有一种淳厚的火热的理性,正是它才赋予坚实的风格以弹性和电。“不理解什么,大多数根本不是由于缺乏理智,而是由于缺乏感觉。”⑶“内在的美和完美的根本的生命力就是心情。”⑷“诗的情感的本质大概在于,人们自己就可以使自己激动,可以不因为任何事情就大动感情,可以没有缘由就想入非非。”⑸
   施莱尔玛赫关于情感中有神性的见解值得重视,施莱尔玛赫本人并没有讲得很清楚。浪漫派美学家们更多地关心的是一个最根本的情感——爱。
   想象的功能,是浪漫派美学强调的另一种诗的感觉,它与爱直接有关。想象是诗的器官,是唯一本质的、有生命的东西,这是他们的共同见解。诗的表象就是想象的游戏。想象的本质功能就在于把无限的东西引入有限。
   浪漫派的想象(Phantasie)概念,是康德——费希特的构想力(Einbildungskraft)概念的进一步发展。施勒格尔认为,构想力是一种超自然的机能,它与理论哲学的实践的机能是相对立的。它从来不涉足到实践中去,它只是在精神中、内心中出现的一种活动。但构想力必然会在综合无限与有限时带来某种悖论。因为,无限的东西原则上不能在有限的形式中描述出来,有限的东西又无力去把握无限的内容,而构想力的本质功能恰好是把有限构想为无限。想象则不同,想象是无意识地(unbewuß;t)进行综合,它是创造过程中真正的先验原则,同时也是哲学的机能,因为它造成了一种与意识的悖论。想象的本源在无限之中,整个世界不过是创造性想象的产物,它的产品就是综合。绝对只有借助于想象的中介来进行综合。反过来说,想象则是人理解理性的器官。所以,在浪漫旅美学那里,想象已不再仅是一种建立人的艺术世界的特殊的人类活动,它已具有了普遍的形而上学价值。诗的想象成了发现实在的意义的唯一线索。
   更重要的是,施勒格尔认为,只有想象才能把握住爱的秘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与自我这个概念一样,浪漫派诗哲首先把爱设定为一种超个人的、宇宙论意义上的东西(甚至渴念这个概念也是如此),设定为一种实体性的东西。施勒格尔讲,自然有一种诗的结构,这一结构的来源就是宇宙的渴念,渴念作为精神的冲动,其意志的动力就是爱。渴念是爱的一种类型,世界的开端。爱出现的最纯粹的形式就是渴念。
   诺瓦利斯的说法更明确:“上帝就是爱。爱是最高的实在,原始的根基(Urgrund);爱的理论是最高的科学。”⑹世界必须被理解为一个充溢着爱的原我的表现。因而,爱是世界精神的激发,是生成的目的因,是宇宙的终极因。
   爱的学说,在浪漫派美学那里,是与浪漫本体论直接联系着的。浪漫本体论涉及到实在这个最基本的范畴,而这一范畴又总是被从生成的中介原则来把握的。浪漫本体论之所以能设定诗意的世界,就是因为,从目的论上来讲,生成直接指向着爱的实现。进而,自然的经验领域就可以确立为客观化了的爱,确立为一个诗意的、抒情的创造物。
   在这里,已经最充分地表露出浪漫派所提倡的诗的本体论的真实意图。这就是竭力想要把不透明的、沉抑的、散文化的客体性变为一种活的、灵性的、诗意的主体性,使有限与无限的同一能够兑现。
   既然爱是一种本源性的实体,一个超个体的本体论意义上的根据,它何以又与感性个体的素质相关呢?
   实际上,在浪漫派美学那里,爱的理论与浪漫本体论是同一码事的两个方面。
   浪漫本体论的整个基础,前面已经指明,是费希特的自我学说。纯粹自我是原始的东西,是所有实在世界的最初的本原。但它要意识到自己的完满的主体性,就必须作用于一个对象,占用一个对象;反过来说,客体性的东西的生成过程,就是原我(纯粹自我)意识到自己的过程。要完成这一切,首先要原我自己动起来。于是,费希特说,原我有一种活动,或者说自己就是活动性本身。只有靠这种活动性,原我才能意识到自身,也就是说,设定证明它自身的非我。这一活动性的概念在浪漫派美学那里又成了一种根本性的概念,为精神上的诗意化的力量提供了根据。实际上,这活动性的动力就是爱,即浪漫派美学的那种本体论意义上的作为意志动力的爱。它由此将引出一个极为重要的浪漫派美学的概念,即魔化(Zauberer)。
   现在我们不必急于转向浪漫派的魔化唯心主义(ZaubererIdealismus),先把超个人的爱与感性个体的关系弄清楚再说。
   在费希特看来,原我要意识到自己所具有的活动性,就必然还要返回它自身,意识是作为一个反思的活动而出现的,是一种作用于活动的活动。所以,原我的第一步行动是把自己限制为一个客体,第二步行动则是通过克服这一限定了的客体来返回自身。于是那被限定的客体就具有了一种非同小可的作用,没有它,原我要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的。在这原我的意识到自己的整个过程中,客体对象就有如符咒(Zaubereien,spell),使原我感到自己的异在性,从而认识到自身。从这种客体性的符咒中解放出来的活动,就成为自我意识的活动,或者说,意识到自身的活动。在浪漫派诗哲看来,当我意识到那非我的本质就是我,那么,这同时也就是诗意的意识的发生。
   精神的活动性必须进入客体性,使自己被克服,自我意识才能出现,不仅如此,它还必须进入一个主体(自我)本身,并意识到它。因为,意识离开了主体是不可思议的。另一方面,任何被设定了的存在功活动都构成了一种对原我的活动性的限制,所以,原我的活动性仅仅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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