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们的赌注是什么吗？一瓶葡萄酒。就一瓶葡萄酒！”林湘君哑声喊道，眼泪，蓦然从她的脸颊上滴落！ 所有的人都震撼了。 角落里，田伏秋的拳头猛地捏得紧紧的。 太爷想用纸煤子点烟，那手却哆嗦着，怎么也点不着。 耀武最先吼出了声：“我操他日本鬼子八代祖宗！总有一天，他要落在老子手里！” 目光扫过了沉默的众人，太爷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伏秋兄弟，这件事，是你牵的线，竿子营上下，也都敬重你是条好汉，该怎么做，你开句口吧。” 缓缓地，田伏秋站起了身。 他的目光，越过了众人，落在了北墙上。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龙家供奉祖先的香案，照了竿子营人家的规矩，祖先牌位之上，还供着“戚大帅”、“葛大帅”两块神主。 静静地凝望着两块牌位，田伏秋猛一挥拳，脸上青筋暴出，吼出一个有力的字： “逮！” 全场齐吼：“逮！” 青岩潭码头是排帮总舵所在，依山傍水。河中是一线望不到头的木排，码头高处是大木垒成的巍巍排帮大院。山高水阔，排帮在此唯我独尊。 麻大拐子拄起个拐杖站在码头上欣赏着自己正准备放排的排帮汉子，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他看着看着，有时就眯起眼睛笑一下。 他心情很好。 前两天，三怒回帮时，脸色还几难看，但过了两天再一回来，眼珠子就亮亮地放光，眉眼里笑得压都压不住，他就晓得，肯定是同那个妹伢的事有眉目了。 一想到三怒那放光的眼珠子，麻大拐子脸上便不知不觉地笑出一朵菊花来，收也收不住。 他脸上又开出一朵菊花来的时候，大先生拿了一张帖子走了过来，说是竿子营请他去协商借路一事。竿子营寨首大会上，众寨首一致往竹筒里投了赤豆，同意护商过路。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和排帮打商量了。 麻大拐子打量了一下帖子，又递还给了大先生——他显然并不认得上面的字：“那，依你看呢？” 大先生就讲，人家客客气气地下帖子来请，这一趟，总不好不去。麻大拐子“哼”了一声道：“那是当然，不去，他龙十四还当我怕了他呢。我是讲，这路借是不借？” 大先生实打实地讲：“要照帖子上讲的，也就是什么慈善总会的一点子货过路，原也算不得蛮大个事，他竿子营既然作古正经地求起排帮门上来了，乡里邻居的，依我看，给个面子总比不给的好。”
寨首大会（8）
麻大拐子点了点头：“就不给他面子，他也不能怎么样。不过嘛，上次在麻溪铺，我们把场合都摆到了他家门口，硬没给他姓龙的留脸面，这一回，就算还他一个了。” 大先生又讲，不如就让三怒跑这一趟，反正以后排帮终归是少扛把子当家，大扛把子只管在帮里享清福，给人送面子、结交情这种场合，多让他出面比较好。 听到大先生说到三怒，麻大拐子一摇手笑了：“这趟就算了，还是你陪我去——后生伢崽嘛，这个时候，莫去打搅他，只要他寻得好妹伢回，比什么都要紧。” 大先生“哎”了一声，也笑了。 第二天，麻大拐子的滑竿抬进了麻溪铺，远远便见整条河街空空荡荡显然事先净了街，只有扛枪的团丁夹道而立，从河街一直排到了茶楼大门口。十四太爷领了一大帮子人恭候路边，笑眯眯老远就拱手作揖：“大扛把子、有劳有劳。” “呵呵，迎我一个拐脚残废，还搞起那么大的场合，十四太爷，太客气了哟。”麻大拐子很满意这份隆重，脸上扎实绽了笑容。 龙太爷又给他介绍竿子营龙、田、石、瞿、吴五大姓的五位大寨首，麻大拐子倒也客气，与五大寨首相互拱手。然后是介绍今日之事事主——省慈善总会林老师、瑞丰商号汪老板。麻大拐子只瞟了他们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悠哉哉地要迈步进茶楼。 刚迈了两步，悠哉哉的步子却一顿，目光蓦然转了过来，变得犀利无比！ 目光所及，是闷起脑壳站在人群后的一个汉子。 ——那正是田伏秋。 麻大拐子就飞散了笑容：“十四太爷，是您老不曾引见呢，还是有不相干的闲人在场，怎么我看这里还多了个把人？” 太爷便是笑容满面：“哎哟，忘了忘了，这位是雷公寨的田伏秋田老板，今日要谈的护商过路之事，就是他帮林老师、汪老板牵的线，今天这个场合，当然也少不得他到场。” “原来这样。” 麻大拐子又认认真真地看了田伏秋一眼，这才冷冷地收回了目光：“十四太爷，请吧。” 二人带头，众人纷纷进了茶楼。 茶楼内。八仙桌上，茶水排开。 桌子两边，泾渭分明。一头坐着麻大拐子与大先生，身后立着排帮随从们。另一头坐着龙太爷、耀武，身后是林湘君、汪兆丰、众寨首们。 闷起脑壳，田伏秋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 龙太爷笑容可掬地开了口：“事情呢，便是如此。如今，我竿子营九弓十七寨已经议定，组织护商队，保护慈善总会救济难民的物资过境，也算为抗战救国略效绵薄。还望大扛把子和排帮老少兄弟给个面子，让条阳关路。” 大先生同样笑容满面：“太爷客气了，论起来，我水面排古佬，同山里竿子营，也算几百年的老邻居嘛，太爷今天既然开了口，给个面子让条路，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是？” 他没想到麻大拐子的手却突然按住了他。 麻大拐子的脑壳就突然两边摇：“我倒是想借，可祖师爷的规矩不答应啊。” 太爷眉头一皱：“这话怎么讲？” 麻大拐子一脸无奈：“太爷想必也晓得，这雪峰山行商往来，货物过境，例由我排帮承揽生意，竿子营如今要来插一手，不成了抢我排帮的饭碗？这是一。慈善总会这两位老板上次过我排帮的地头，一不拜码头二不送见面礼，自作主张想过就过，排帮同他们已经动过手双方都伤人见了红，照我祖师爷的规矩，一日结过仇，一世都是恨，他们再想从我排帮的地面过，帮里的规矩就不答应。这是二。有这两条，这条路，我麻某就借不得。” 太爷冷下脸：“就没得一点商量打？” “对不住，排帮有排帮的规矩。” “可我竿子营，这个商是护定了。” “排帮这条路，也绝不会让！” 听麻大拐子一副水泼不进的口气，太爷便笑，笑得口气硬扎扎：“大扛把子，竿子营的男人不怕死，这你是晓得的。”
寨首大会（9）
麻大拐子比他笑得甜：“竿子营不怕死，排古佬也未必就惜命。太爷要是不信，不妨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哪个怕你啊！”早已按捺不住的耀武腾地站起，拔出枪重重拍在桌上！ 呼啦一下，麻大拐子身后的几个排帮汉子也纷纷亮出了枪！ “耀武！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了？坐下！”太爷声色俱厉。 那一刻，林湘君、汪兆丰和几个老寨首都有些不安了——本以为好谈的事情，会搞得这般剑拔弩张，这令大家都不禁担心起来。 还是太爷打起了圆场：“大扛把子，竿子营不怕死也好，排帮不惜命也好，终归还是你我两家的人命，犯不着真为这么点子事闹个你死我活吧？今日我既然请大扛把子来讲这个场合，也就是抱了个和为贵的心思，万事好商量嘛。” 麻大拐子又换回了笑脸，哈哈一笑：“我也没讲不商量啊。” 太爷便道：“那好，只要排帮答应让路，有什么条件，大扛把子不妨开口。” “太爷真想听我姓麻的开口？” “龙某洗耳恭听。” 目光扫过了角落里的田伏秋，麻大拐子一字一句冷冷地道：“要我开口，就四个字，照老规矩：天坑赌命！” 麻大拐子“天坑赌命”四个字一出口，满座皆惊，几个寨首和耀武悚然色变！ 大先生都显然吃了一惊，失声喊道：“大扛把子……”但看看麻大拐子一副没得商量打的神情，他只得收住了话。 只有林湘君、汪兆丰显然不明白这四个字的含意，看看身边骤变的气氛，都不禁满脸疑虑。 太爷也是脸色一变：“大扛把子，区区一条路，不必搞到上天坑这个地步吧？” 麻大拐子只是冷冷地：“你要过，我不让，反正是谈不拢，不上天坑，太爷倒讲讲，还能哪样办？” 太爷道：“总归还有别的办法想嘛……” 麻大拐子冷嘲嘲地打断了他：“怎么，太爷刚还讲竿子营的男人不怕死，这一讲起上天坑，就把个龙十四太爷，和竿子营这样多硬扎好汉吓出一裤裆尿来了？” 这话一出口，耀武再也受不了了，他砰地一拍桌子：“赌命就赌命！你娘的哪个怕哪个？” “爽快！”麻大拐子同样一拍桌子，“那我们就讲好了，明天正午上天坑，三场决胜负。排帮输了，让开大路任你走，要是我排帮赢了，嘿嘿，这条路，你竿子营就再莫打主意！” 耀武喊：“好！竿子营就同你赌这回命，明天天坑上见！” 麻大拐子却又道：“莫着急，我话还没讲完——赌命归赌命，麻爷我还有个条件。” 太爷理一理碗里的茶，看他一眼：“什么条件？” 麻大拐子扯起嘴巴一笑，喝了一口茶：“竿子营上天坑的对手，得由我来定。” 耀武又忍不住了：“这叫什么话？就算要赌命，我竿子营派哪个上天坑，轮得到你管？” “因为是你竿子营找我排帮借路，不是我排帮求你竿子营！不是我定的对手上天坑，这件事就莫谈了，没得二话讲，到此为止！”麻大拐子说了就起身往外走。 太爷淡淡地问：“那，大扛把子要定哪个当对手？” 麻大拐子这才停住脚，回转身慢慢走回茶桌旁坐下：“放心，我麻大拐子生就的劣脾气，还偏不喜欢捡软枺幽蟆！薄 ∷哪抗馔断蛄私锹淅锏奶锓铮骸耙俏颐患谴恚馕惶锓锾锢习澹褪歉妥佑钣忻牡犊汀镆坏丁桑空庋桑虐镎獗撸衣槟城鬃苑钆悖妥佑獗撸颓胝馕弧镆坏丁咸炜樱 薄 ≌庖簧材牵堇锿蝗灰黄病！ ∷械哪抗猓技性诹颂锓锷砩稀！ √锓镆廊皇悄茄嫔绯！哉飧鼋峁缬性ち稀！ ∷皇腔夯旱卮友锍槌隽俗约旱难檀〕龌鹆蚱鸹鹄础！ ÷榇蠊兆佑怖淅涞纳艋乖诖矗骸疤锢习澹翘鹾鹤佑懈眩涂淇诎伞！�
寨首大会（10）
一根火柴划燃了，凑到田伏秋的烟锅前——那是满脸和蔼的太爷：“伏秋，竿子营派哪个上阵，是我们自家的事，外人的话，莫要理他。来，点上。” 点燃了旱烟，田伏秋静静地吸着。 林湘君忍不住小声问他：“田大哥，什么叫天坑赌命？” 迎着她疑惑而紧张的目光，田伏秋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她。 又吸了一口烟，他淡淡地开了口，也不看麻大拐子：“慈善总会的头批货，明天就要过天坑岭山口。” 麻大拐子也淡淡地道：“天坑赌命分三场，我排帮照样设下三道关，你赢得到，货自然过得去。” 田伏秋就点了点头，转向了太爷：“十四太爷，麻烦你告诉排帮的好汉，明天正午，就是田伏秋上天坑。” “好汉一言，覆水难收！”麻大拐子腾地站起，抄起了面前的茶碗，就往桌面上一扣！ 茶水流了满桌都是。 田伏秋也微微欠起身，端了茶碗，慢慢将茶水倒在地上，将茶碗倒扣着放在了麻大拐子的茶碗旁。 “走！”麻大拐子起身就走，大先生与随从们赶紧跟去。 一片沉重的气氛中，竿子营众人甚至都忘了起身送客。 看着这不同寻常的场景，林湘君忍不住又问：“田大哥，到底什么叫天坑赌命？” 田伏秋还是没回答。 不光他，所有的人绷着脸，都没有开口。
天坑赌命（1）
自从穗穗喊他莫在门口讨嫌后，三怒就只敢远远地跟起穗穗走，不敢拢她的边，也不敢让她晓得他在边上。 他怕穗穗晓得了，又赶他走。但看不见她，又心里慌得很。 他就只好这样跟着。 那天，穗穗上山挖草药，他就爬到山巅巅上，打算在那里躲起看她，一不小心踩滑了几块松动的岩头，他就让穗穗发现了。 穗穗就站住了，也不做声，只死死地盯起他看。 他也就只晓得盯着穗穗看，脑壳里一片空白。 看了一气，穗穗转身便跑，飞快地跑。他一急，喊了声“穗穗”就冲下山去追，才到中途，踩中一块松动的岩头，滚了下去，刀子般尖利的岩峰割伤了他的膀子，血突地就流了出来。穗穗听到他滚下山的声音就猛地站住了，然后猛地跑回来，扶住他，一把扯下一条衣襟，给他包扎伤口。 他看到穗穗在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眼泪在拼命地流，拼命地流，流得让他心痛，他心痛得就狠狠地抱住了她，狠狠地亲了下去！ 穗穗条件反射般啪地就给了他一巴掌，一巴掌过去，看着三怒捂着脸呆呆地看她，她突然扑过去，抱住三怒，也狠狠地亲了上来！ 好久好久，两个人才慢慢地松开，依偎在一起。 看着穗穗，三怒脑壳里只有一句话：就是马上掉进天坑里死了，也值了！ 然后，三怒就同穗穗讲好了，找个时候，带穗穗去排帮见阿爹。阿爹专门交待过，等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妹伢，就一定要领回去给他看看。 三怒很肯定，阿爹见到穗穗的头一眼就一定会喜欢她，就好像喜欢自己一样。他就告诉穗穗，阿爹见了她，一定是笑都笑不赢，因为，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情，阿爹哪一件不是听自己的？更何况，穗穗，是这样好这样好的一个妹伢！ 他还对穗穗讲，既然他们好了，就莫再瞒起她阿爹，从明天起，他天天往她屋里去，挑水也好，砍柴也好，喊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喊他做他也抢起做，死活要磨到她阿爹喜欢他的那一天。 穗穗热烈地看着三怒，讲“好”，还讲阿爹要是不答应，他们两个就一起同他磨。 听了这话，三怒把依偎着自己的穗穗紧紧一搂，又紧紧一搂，好像要把穗穗搂到自己的骨头里面去。 青岩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三怒紧紧搂着穗穗，笑着，长长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