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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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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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和母亲说,他其实还有很多事还来不及做……他其实还想再对母亲撒娇,还想日后尽心尽力地孝顺母亲……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该来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同明太太,明林慕容并无多少情谊,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明太太原来姓欧,唤作欧露西,自幼旅居美利坚,十七岁那年,遇见了在西点军校读书的明振伟。
缘便是劫。
十七岁的初遇,便注定了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的劫。
很快,明振伟便回国参加革命,直到民国元年,明太太携了年仅三岁的明氏兄弟去中国,一家人这才团聚,之后的日子,却还是不如他们所期许,太多的无奈包含在其中。
她的这一辈子,是否真的无怨无悔?
在天主教堂举行葬礼的时候,因为是名门望族,是以来了极多的人。明清远着一身黑衣,一步一步地跟在阿婆后头,然而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虚软无力。
他从母亲故世到现在都没有哭过,一滴眼泪都没有,可是心里却像刀剜一般,双眼也是干涩得生疼,每眨一下眼,都会疼痛。
明清远告诉自己要坚强,同阿婆和舅舅他们料理着母亲的后事,都用心尽力去做,因为这已经是自己所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他一直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葬礼已经进行到哪里,也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做着。
哀乐声中,忽然有一对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女穿过人群,朝最前面走来,长长的风衣使得他们不像是常人那样用双脚走路,加上男的英俊,女的貌美,更像是奥林匹斯山上飘然而来的希腊神祗。
明林慕容有些愕然——怎么会?
明清遐和明顾夕颜来了。
明清遐走近明清远,看着自己的弟弟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颊上映出两片阴影
,苦涩的感觉顿时溢满心头,他唤:“小弟。”
明清远抬起头,低声道:“妈没了。”
“我知道。”明清遐道,“我回来了。”
一丝阴影掠过明清远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你来迟了。”
明清遐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是。”
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明清远忽然冷冷地一声笑:“你来做甚?她父亲是大资本家,夫婿是军阀,儿子是国民党员,每一种身份都是□打击的对象,你一个□员,过来参加她的葬礼做什么?”
“小弟,你听我说……”
“听你说?听你说什么?”明清远望定大哥的那双眼睛,那么漂亮,温软得似玉,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清遐温声同明清远道:“小弟,今天当着母亲,当着家人,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同□人有往来,也希望你以后别再同国民党人有往来。父亲因政治而亡,我们兄弟还要因为政治而闹翻吗?这东西,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沾染了。”
他这么说,于是明清远就信了。
如果连他也无法相信的话,明清远就当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了。
所以他同明清遐说:“好。”
明清遐伸出右手,很是诚恳:“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哥。”他亦伸出手,“我答应你,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兄弟俩会决裂,XDDD


、第二十五章 汉庭急诏谁先入

早晨推开窗,外头有茫茫的大雪,原来就快要到西元一九四九年了,明顾夕颜的脚步转过重重游廊,他们家的庄园这么大,这么大,即使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三个月,她仍是不能弄清这里的每个房间。
长长的碎石小路,石与石之间本来长着郁郁葱葱的青苔,现在都落了一层素白的雪,每一步,都能留下一个纤细的足印。
转一个弯,再转一个,清亮的河注入大西洋,屋舍间种有许多秋海棠,从前未曾来过这个地方,明顾夕颜信手推去,门开了。
她看见两个人正坐在那里下棋,面向着她的不知是明清遐还是明清远,背对着她的是一个男子,金色头发,生得高大,明顾夕颜知道这是他的表弟若望。
因他们正在全神贯注地下棋,明顾夕颜不好意思打扰,只是在一旁看着。
他们下的是围棋,因为棋盘是一张特制的矮茶几,所以明顾夕颜可以把这一盘棋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棋盘上正在比气,白子尚有两口气,而黑子也只余一口气了,看来这一盘棋已快终了了。
明顾夕颜正看得入神,若望回转过头来,看见她坐在那里,故意地轻轻咳嗽一声:“表兄,你看。”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她,他微笑着站起来,明顾夕颜注意到他的右腿无法弯曲,原来是明清远。
这是明太太过世之后,明顾夕颜第一次看到他笑,也许是因为常年带兵打仗,即使他笑起来,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也丝毫不减:“大嫂。”
大嫂——明明早应该习惯他对她的如此称呼,可听在眼中,心里却是冰凉如针,灼热如火。
明清远上前,一步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
若望许是认错了人,笑盈盈地同他道:“路加,我想到实验室还有事,要先回普林斯顿大学了,拜拜。”
若望人已走远,笑声却未绝。
这下房子里再没有其他人,借着从窗外映进来的蓝荧荧的雪光,她能看见他年少时候绝代风华的容颜正在慢慢老去。
在明清远的身上,老这个字本是不容易察觉的,时间流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声响予人提醒,只是年少时候清亮的眼睛开始变得黯淡,年少时候有力的肩臂开始变得松软,鬓边也生了华发。霜丝银发,眼角眉梢细小的皱纹将旧时的容颜覆盖过去……
……忽然,就老了。
明顾夕颜长长地叹一口气,明清遐并不是不爱她,并不是不宠她,只恨她的心那么小,只恨明清远那么霸道,他占据了,霸占得死死的,再没有空间可以让给别人,再没有地方可以容下别人了。
r》从当年他把她送来美国,到现在又因为奔丧而赴美,多少年过去,每每想到他的名字,每每与他进行短暂的交集,回想起当初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回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心就有一种温柔的疼痛,疼痛——如万箭穿心。
生命里最好的时光,究竟是把握在手中的现在和可以企盼的将来,还是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去?
“夕颜。”他的语气软下来,叹了口气,“我说过我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也不奢求插在你们之间,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好吗?”
不,不是的,只是他们之间的那道沟永远也跨不过去,随着岁月的流逝,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宽。
“我去找珊妮,她说她画了一幅油画,要我去看。”她别过头去,快步走出。
明清远一拳打在墙上,手在刹那间就红了起来。
窗外雪花飘落无声,天地都染成蒙蒙的白,心里的雪呢?早已覆盖了整个原野,无论何处,都是彻骨的寒。
不知道就这样站着望着门口有多久,明林慕容从门外进来唤他:“仲玉。”
“怎么了?”明清远回过神来,发现明清遐竟和明林慕容在一起,不由问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有从南京拍来找你的急电,我拿过来的路上正碰上大哥,便一同来了。”明林慕容有些忧心的说,“上面说国军和共军自十一月六日起在徐州进行大决战,第十二兵团由黄维指挥,如今他已然顶不住了,要你快些回去指挥第十二兵团作战。仲玉,你,会回去吗?”
明清遐轻轻提醒道:“小弟,在母亲面前,你答应过我再不和国民党有来往。”
“上次把共军逼得那么紧,也算是为学长报了仇了。”明清远拉了明林慕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这次……就置身事外吧。老实说,这段不问世事的日子,我过得安稳无比。”
见到这番情形,明清遐微微笑道:“这样也好,小弟,弟媳,你们慢慢聊,我有些事,先走了。”
“他有些事,先走了?”看着大哥的背影,明清远眼睛忽然亮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亮,就像是星子一样熠熠发光。
惊得明林慕容奇道:“怎么了?”
明清远莞尔,一笑之间,就仿佛春花怒放,冰雪消融,满室都亮了起来,但这却是一抹自嘲的笑:“我想我被骗了。” 
素白的雪铺在路上,皎皎如一白月光。
明清遐在庄园里转了一大圈,走了许多不必要的路,明显是在兜圈子。雪地里的脚印根本就
抹不去,印着雪光,身形移动亦是清晰可见,加上明清遐一步三回头,明清远不敢靠太近,只远远跟着,每一步都踏在他踏过的脚印里。
雪越发得大,天地之间也越发寥落起来,一折,一转,再一折,面前的宅子原来是明清遐他自己的房间。
回自己的房间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吗?明清远冷冷地一声笑,心里却仿佛正被极钝的刀割过去。因为刀太钝了,于是划过来划过去,总也割不断,只生生地疼,蓦地伤痕裂开,狰狞的面目鲜血淋漓。
到底,他可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自己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哪……
明清遐一进了房间,立即就从柜子中拿出无线电放在桌子上。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仿佛有巨大的阴影突然间叩下来,笼罩住整个斗室,明明暗暗中,明清遐戴着耳机熟练地操作,面上一丝丝表情也无。
一阵风吹来,吹开了虚掩的门,冷风贯入,雪花飘入三尺。
明清遐摘下耳机折过来关门,见到站在门口的明清远,不由一愣。
明清远望定他,一字字道:“你骗我。”
冷风呼啸着扫荡过去,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障碍,又像是织了一张极密的网,密不容针,密得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
明清远站在雪地里看着他:“我并不是不信你……但是我需要一个解释,哪怕是编造的谎言也好。”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一切都像你看到的一样。”明清遐的颜色十分疲倦,蓦地抿紧薄唇,眉宇间现出倔强之色,“你杀了我吧。”
明清远没料到他会如此作答,一怔,语声愈涩:“这是……你想的吗?你一定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吗?你知不知道妈走的时候把我认作了你,要你别和父亲一样和那些Gong党来往,别走父亲的老路……可现在呢,你在向他们传递消息,传递我的消息啊!”
他向前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明清远道:“我知道。”
明清遐温声相劝:“那你还为蒋介石卖命如斯?若不是他,父亲会过世吗?我们一家会变成这样吗?”
“那是他活该!”明清远一转念,厉声问道,“你这次是有任务而来,为的就是要拖延我回国的时间,不让我去指挥作战是不是?”
明清远的面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温文尔雅,但是吐出的话语却残忍如冰霜刀剑:“是。”
他骗他……
前不久,他还说他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明清远立即
从腰间拔出配枪,食指扣在扳机上。这样近的距离,只要他的食指往后一勾,一枪之内若不能要了明清遐的命,他明清远三个字可以倒过来写。
但是他不能。
脚步声越来越近,冰冷的枪握在手里,冻得手中寒,心中痛——杀,还是不杀?
雪笠,沪雪笠,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与他血脉相连,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偏偏是她最不能忽视,最不能忘记。
时时刻刻,大哥都在她的心上,须臾不离。
明清远心里一酸,握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知道这一枪射出,明清遐必然殒命,而她一定会恨他,永不能原谅,可是如果他不杀明清遐,如果他不杀……他做过的种种不利于国民政府的事,该如何清算?
——杀,还是不杀?
有人踏雪而来,明清远听见明顾夕颜嘶声道:“不要!”
那样的焦急,那样的恐惧,明清远的手一抖,配枪滑失落地。
他心中戚戚——当他出现,我便无足轻重。
明清远想要叹息,可是居然连叹息都这样艰难。爱情这东西,是逃不过的一场劫,他爱上她,她却先爱上他的大哥,即便已经经过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无数琐碎的记忆,是不是他仍抵不得大哥年少时对她的一个笑容?
是不是——她视他如履下尘埃,而自己是尘下的泥?
否则,她这样焦急恐惧作甚?
明顾夕颜急急跑入,见明清遐无恙,心下大宽。
而这一段时间里,她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明清远,一眼都没有。
不知怎地,明清远只想笑,放声大笑,可是又笑不出——他才是硬插在大哥大嫂中间的那个人。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再也不会。从今日起,我们再不是兄弟。”明清远长长太息,“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都在向他们报告我的动态吗?我明天就会回国,你要是想给他们传递消息,就直说吧。”
他走了,天地寂然,只余下这茫茫的漫天大雪。
明清远走了,她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机会与他见面,再来,他又说与明清遐断绝关系,想来必是没有机会了吧。
若非明清远的这一语,她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心中竟聚集了这样多这样多的悲哀与企盼?
明顾夕颜听到旁边轻轻的一声叹,然后身子一暖,有人用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在你的心中……究竟是他更重一些,还是我更重一些?”
到底,她同自己的弟弟相爱过,还育有一个已经快要十一周岁的女儿,可是她又是自
己最初爱过的人……两个人是缘,三个人是劫。这一点明清遐并不是不明白,可是难道她心里要永远这样挂着自己的弟弟么?
明清遐见她不答,已然明白,心下酸楚:“夕颜,你明白么,或者我放手,或者你放手,我不是逼你,这只是一个事实,否则于我们三个人,都是痛苦。”
明顾夕颜轻轻握住他的手:“你放心。”
“你先听我说完再下决定,到时候,你想要随同小弟去那里,便去吧。”这样诚挚的颜色,他说,“其实我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完全不是。我和他都是男孩子,小时候自然玩劣,因是兄弟,自然也会产生比较。从小,我就一直压抑着性子装作乖孩子,他若犯了事,我就立马上前一步说是我做的,用我的好来衬托他的坏,自然是愈来愈得父母的欢心……”
听到此言,明顾夕颜一阵心惊——那时他才多大?竟有如此心机?
“因为出身的关系,他一直信仰三民主义,我看不惯,便去信仰共产主义,破译密码的本事便是那个时候来的,后来他考入黄埔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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