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到昙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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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到昙华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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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八爷这话,让华林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回去的时候,雨停了,路上有些滑。华林跟谭华霖讨论起生与死来。 
  华林觉得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亲人死了,不是痛苦,而是欢乐。华林说起了他的爷爷。说他的爷爷死了很多年,他现在想起他心里还会痛。谭华霖说,我们土家人跟你们想得不一样。我们想得透。人不是活就是死,只有这两条路。走不通这条就走那条。华林说,这不是透不透的问题。人是有感情的,就算是走另一条路,走了就等于是永别,感情上会痛的。 
  谭华霖便笑华林一口娘娘腔。又说,活不下去才会死,这等于是用另外的一种办法生。这不该有么事痛苦吧?华林说,生和死之间,哪有这么简单。谭华霖说,那你觉得复杂的是么事?华林说,活着就是有生命,而生命对于人来说只有一次。谭华霖说,是呀,这一次的生命完了,你总得让我另找一条出路吧?死就是出路。既然有了出路,还有么事好伤心的?华林说,不不不,哪有这么简单?谭华霖说,又有么事复杂? 
  华林想了又想,说是不是因为这里过去太穷,才觉得死了比活着好。既然活着痛苦,死就是快乐了。谭华霖说,越说学问越大了,莫研究这些,把生死都看淡一点,心里就舒服得多。华林说,其实生和死,不是你想看淡它就可以淡的。你看,不管你是哪个民族的人,有一点都相同,就是有钱人都怕死。谭华霖说,那我就不晓得了。我也没有见过有钱的人。你吴华林就是我见到过的顶有钱的人,你怕不怕死呀?华林老老实实地说,我怕。不过我不是有钱人。 
  谭华霖哈哈大笑,他的声音大得压过了江水拍岸的涛声。华林不明白他的这番笑是为何而发。 
  华林跟谭华霖说他想看跳丧,而且还想拍照片。谭华霖说,那你得在这里等个老人家死。只要跳起来,你爱怎么拍都行。华林说,别的村子有没有?谭华霖说,别的村子都没我们谭水垭的人跳得好。谭华霖说完,又说,让我来看看,我们村里最近哪个会死? 
  谭华霖一边说,一边领着华林走树林穿近路。刚下过雨,夜空里一点月光都没有,伸手见不到五指。谭华霖掐着手指算计村里谁会死,嘴里念念叨叨着。华林蓦然就有些胆怯。路是湿的,有些滑溜。华林一胆怯,腿便软,步子也跟不上谭华霖。谭华霖走了几步,听不到华林的声音,回过头叫,华林,你在哪里。后面的华林颤抖着声音说,在这里,我什么也看不见。谭华霖就几个大步回过来,拉过华林的手,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怕死。那你就像女人那样挽起我的手走吧。 
  华林果然就挽起了谭华霖的手臂。谭华霖的手臂很有力量。华林仿佛半个身体都吊在了他的手臂上,身体也靠着谭华霖。这种感觉又让华林心生无比的激动。那是他一生都没有过的激动。这份激动在全身荡漾过后,便成了颤栗。华林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如果能这样一辈子跟着谭华霖走,他会感到幸福。 
  快到屋门口时,谭华霖突然定下脚步,轻声对华林说,晓得不,我算了半天,下一个要死的人应该是八爷。 
  谭华霖的嘴唇几乎贴在了华林的耳朵上。热气扑得华林满面。华林闭着眼睛,享受着谭华霖的气息,他甚至咧开了嘴唇,等待着什么。 
  华林并没有听清谭华霖的话。 
  这天夜里,华林睡觉时,就有了一种渴望。他渴望睡在一边的谭华霖能醒过来,搂着自己。他渴望自己不是睡在谭华霖的背后,而是睡在他的怀里。但是谭华霖却如同头天一样,头一沾枕便响起了呼噜。 
  华林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身上,谭华霖的体温和心跳就通过华林的手,一直漫向华林全身。华林的心又开始燃烧,烧得他浑身不安。华林这时候才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华林想,难道我会爱上谭华霖?难道我是同性恋? 
  华林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十二 墙上的照片 

  华林在谭水垭硬是走不脱。吃了多少人家的饭,他也记不清。半个月转眼过去,谭八爷一点也看不出死迹。他的笑声像雷响,隔得老远就能听到轰轰轰的尾音。谭水垭的人都说怪得很。 
  谭华霖对华林说,谭八爷从来都没有这样过,是不是很反常?华林不知道,也不敢乱讲话。谭八爷不死,村里的别人也都没有死的迹象。华林只好回家。 
  谭华霖开了辆拖拉机,一直把华林送到长阳县城。临了留下话说,下回来,先招呼一声,我开拖拉机来县上接你。华林满口答应,华林觉得坐在拖拉机上,有谭华霖一旁相伴,沿着清江岸边的山路颠簸绕行,山山水水都在身边变换景色,实在是享受不过的事。 
  华林说,唉,我真不想离开谭水垭。谭华霖说,是不是真话?是真话我就给你在我们村找个老婆。华林说,我不想要老婆,我只想住在你屋里。谭华霖便嘎嘎大笑,说我是没办法跟你生半个崽出来的。华林脸红了,仿佛被人猜透心思,华林急忙说,跟崽没关系。谭华霖说,想在我屋里住到老?华林说,么样?收不收留我?谭华霖说,有么事问题!你只管住我屋里好了。等我娶了老婆,让她给我多生几个崽伢,分两个给你。我负责干活,你负责给我的崽伢照相。 
  谭华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拖拉机在路上两边晃着。华林被他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华林想,你娶了老婆,我还住你屋里做么事。想过心里便有点酸酸的感觉。 
  华林在长阳请谭华霖吃了一顿饭。谭华霖要喝酒,华林不会喝,但豁出去陪他喝。喝了几口,华林就醉了。醉了又说,我真是不想回去。谭华霖说,我算准了你要不多久就会再来。华林说,是吗?谭华霖说,谭八爷活不多久了,我晓得。华林说,我看他精神还好呀。笑声那样响。谭华霖说,他过不得冬。哪年冬天他都是熬着过的。今年我掐准了他熬不过。到时候,我打电话通知你。八爷是个人物,他要是死了,前村后垭的人都会过来,跳丧的场面一定大。这回我让他们跳三个通宵,保准你满意。上回我爹爹死的时候,跳得蛮热闹,我当时恨不得自己就去死,让他们给我跳一场。华林伸手一捂谭华霖的嘴,说不准你讲死的话。谭华霖又大笑,说我讲死就会死呀? 
  华林一上长途汽车就开始想念谭华霖。想他的大笑,想他的体温,想他粗壮有力的胳膊,想他说话的样子和语气。想得华林心有些痛。华林觉出了自己的变态,满心里都是惭愧,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华林想,我怎么办呀?别人会不会说我是流氓? 
  华林到家时,他母亲正在厨房腌制冬瓜皮。厨房里没有空调电扇,华林的母亲一头大汗,见华林就说,快拿把扇子,跟我晃几下。我快热得断气了。 
  华林见母亲的汗水一条条地流进冬瓜皮里,急忙找来扇子。华林一边替母亲扇风一边说,买台电扇,花不了几个钱。母亲说,好轻巧的话,哪个不会说?一台电扇大几十块钱,够吃上十天的菜。 
  华林与母亲正说话时,华林的父亲回来。华林的父亲见华林跟母亲打扇,有些奇怪,嘴上说,是哪个事,晓得孝敬你姆妈了。华林的母亲说,孝敬个屁呀,我不喊他,他想得到?华林的父亲说,能喊得到,就算是不错了。这年头只有老人家孝敬年轻伢的事。戈甲营小四屋里的爹爹七老八十了,还得天天给几个伢洗衣服。 
  华林的母亲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上的活,说华林,赶快,小四的妹妹前几天来找了你的。华林说,她找我做么事。华林的母亲说,你是真不开窍还是假不开窍呀?看得上你才找你。华林说,我要她看得上我做么事。华林的母亲说,做么事?做你的老婆。你也不看一下,你今年几多岁了。华林说,她?做我的老婆?华林的母亲说,么样?你看不上?华林说,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事,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她。 
  华林的父亲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好好好,这话说得好。我屋里华林也不是随便么事人都能打开眼睛去看的。华林的母亲说,你们两个少跟我扯野棉花。华林的父亲说,不扯野棉花,那就割麦子。华林被父亲说得笑了起来,说姆妈你莫瞎操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晓得么样办。 
  华林回到房间便清理他拍摄的那些照片。他挑出几十张,保证每家至少都有两三张。当天便去了洗印店。华林将每张照片都洗成书一样大。谭水垭的人喜欢把照片嵌在相框里,挂在墙上。华林这么做,一是想表达他的一份谢意,但更是想让谭华霖有面子,村里人会觉得谭华霖的这个朋友够意思。 
  照片晚上就取了回来。天很闷热,华林却一个人躲在他的小屋子里欣赏自己的手艺。清江的风景如诗如画,山树和江月在华林的镜头里美轮美奂着。撞着礁石喷起来的江水也逼真得令人想要触手抚之。但华林仍然觉得这些照片虽然有美,却没有灵魂。 
  华林为谭华霖拍的最多。那一张谭华霖裸着身子在清江里游泳的照片,华林每看时都爱不释手。这张照片被华林放洗得跟杂志一样大。谭华霖在上面咧嘴笑着,阳光在他的臂膀上反射着光芒,这光芒使他的皮肤有一种格外的弹性和质感。在柔和的光线和影调衬托下,他的笑容又健康又干净。华林看的时候,会忍不住将照片贴在脸上。 
  华林决定在送给谭华霖之前,把它挂在自己的屋里。墙上的谭华霖像一幅艺术照,让华林五平方米的小屋陡然生辉。 
  这天的晚上,华林躺在床上想念谭华霖。想得狠了,他便轻手轻脚地起来,站在谭华霖的照片前,用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皮肤。 

  十三 去落雁岛 

  快开学了,小四的妹妹找上门来。小四的妹妹穿了一件花裙子,裙子无袖,两条白白的胳膊像两个大萝卜挂在肩的两侧。华林的母亲瞪着眼盯着她看。小四的妹妹落落大方地说,我来找华林。 
  华林的母亲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扯开喉咙高声喊华林。华林以为母亲出了什么事,连滚带爬地冲下阁楼。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母亲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四的妹妹。华林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小四的妹妹头颈下两侧的两条大白萝卜闪电一样划伤了华林的眼睛。华林站住了,一秒钟后便朝后退,退了一步,又退一步,似乎想要退回自己的房间。 
  华林的母亲伸手一指,说你莫跟我装孙子,朝前走!别个姑娘伢跟你有话说,你退个么事? 
  华林只好走出来。他不想看小四的妹妹,眼睛望着别处。别处的墙根有一个石柱础,华林以前从没注意过。华林心里想着这个石柱础有多少年了?八十年,九十年,还是一百年?嘴上却说找我有么事?小四的妹妹说,想请你帮个忙呀。华林说,么事?小四的妹妹说,我们中学同学有个聚会,想去东湖的落雁岛。聚一场不容易,就想请个高手照相。你可不可以帮忙呀?华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华林的母亲便抢着说,当然可以,那有么事不可以的?跟你一路去玩,他是猫子掉了爪子,巴不得。小四的妹妹高兴道,真的?那我就太谢谢你了。记到,星期天早上八点钟出发,我来约你。我哥哥有车子送我到落雁岛。华林的母亲说,你放心,莫说八点,就是半夜三点,我们也起得来。 
  话都是两个女人说的,华林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他站在她们两个旁边,看完石柱础就看她们两个说话的嘴巴。看着看着,华林想,女人的嘴皮怎么可以运动得这么快?我脑子都没转过来,她们的话就说出了口。 
  小四的妹妹甩着两条白萝卜走了。华林的母亲说,记到,星期天早上八点钟。你有时间吧?华林说,你么事都替我答应好了,我还有么事话说。没得时间也得抠点时间。华林的母亲说,这个姑娘伢蛮好,我蛮喜欢她。华林说,关键是你喜欢有么事用?华林的母亲说,你这个小狗日的,是真的想气我呀? 
  星期天的早上,小四的妹妹准时出现在华林家门口。小四的妹妹穿了一条有袖的裙子,白萝卜不见了,华林松了一口气。 
  开车的司机是小四。小四见到华林说,伙计,几年不见,你还那个样子。小四有些发福了,脸肥肥的冒着油光。华林说,你好像发财了咧。私家车?小四的妹妹说,私家个呵欠,他哪有这个本事。小四说,哎,莫在老朋友面前损我的形象,我的本事也不差呀。起码我在华林面前是有威信的。小四一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令华林想起小四当年命他下跪并哈哈大笑着仰身倒地的场景。华林的耳朵又痛了起来。华林说,不是你,我还没得今天。小四说,这话么样讲?华林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华林想,说了你也不懂。 
  车上无聊,便说闲话。华林问小四在哪工作。小四说他早就下了岗,现在在外面撮短水。华林问撮么事短水。小四便说跟出租车“挑土”。华林说,不会吧?这能挣多少钱?我看你这张脸,只有天天吃香喝辣才能长成这样子。小四笑道,好眼力,到底是照相的,一眼看得准。小四的妹妹说,他呀,扯着我表哥的衣裳角,不做么事,一天能赚百八十块钱,有时候还不止。 
  华林一细问,才晓得小四的表哥是专管汽车年审的警察。车审点的隔壁一般都开着一家汽车修理厂。这厂子不是警察亲朋好友所开,就是警察自己有股份。但凡前来的汽车,哪怕是新车,车审员都会有理无理将之弄进那厂里修一次才能过关。为的是赚那笔修理费。但如果是熟人关系,一次便能通过。住在周围与审车警察熟悉的人也都是人精,他们开辟了一种业务,就是专门代人汽车年审。一次付两到三百元,保证轻松通过。司机前来年审车辆,只需要坐在路口休息喝茶,其他的事全都交代理人去做。车审完后,在路口接车交钱,两两都好。小四说他主要就是干这个。 
  华林从未听说过这种业务,有些讶异。华林说,一天能审几辆车。小四说搞得好七八辆。华林说,那不是一天赚上千块钱?小四说,你以为我一个人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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