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此身非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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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此身非我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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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没在春雨之中的空竹苑在频频的更换内设之后几乎完全没了前朝的痕迹,皇帝也将部分奏折搬到这里批阅,那些不需要与阜文渊一起探讨的琐碎事情正叠在凉亭一角的书桌上。看厌了无聊的内容,皇帝又一次将注意力转向对面的葭莩。 
此刻他正坐在凉亭靠荷潭的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琴弦,时而看看潭中跃起的鲤鱼,时而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总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放下批阅完的最后一本奏折皇帝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像是在欣赏着流动着的画卷,小亭中溢满微妙的温馨气息。 
等到不管多么迟钝的人都无法忽视那道视线的时候,葭莩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微颦着眉头抬起头来。看见他招手,葭莩乖乖的移了过去,按他的要求坐在他身边,以前从没想到父子两人竟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自己常常会分不清腻在耳边轻声软语的人到底是谁。 
皇帝有些得意,最近他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表情也淡去了冷漠,仰面躺下,枕在他的双膝上,只需伸手就可触到他柔和的脸颊:“你知道姜涣是谁吗?” 
“太常寺卿,有‘天下第一琴’的美称。” 
“不错,他还是姜德妃的父亲,王相妹夫,”皇帝冷笑了一下,三品以上的官员,半数都与王相有关系,要是诛他的九族不知要杀掉多少人,“你见过他?” 
“未曾见过。不过在五年前,有幸得闻姜大人抚琴,”葭莩指了指琴案,口气虽然平稳却掩不住心中的激动,“当时就是在那里放置了屏风,姜大人坐在屏风之后。” 
那个男人也进来过,皇帝皱了皱眉头,心里开始盘算凉亭的重修计划。 
“他最近做了个有趣的东西,想来你会感兴趣,”如此开场,葭莩也知道必定是与琴有关,焦急的神情让皇帝不忍要吊吊他的胃口,“今天的冠帽是谁戴的,有些紧,扯得头痛。” 
那双拨弦弹琴的手立刻抽去了插紧的发簪,细心地梳理着松下来的长发,不时飘过来的催促眼神,让他的表情生动空前。 
“他进言说琴原有五根弦,后由周朝文、武两王各加一根,成了七根弦,此后一直未有更变。如今正逢盛世,朕的功绩远比各代帝王,所以他特制了一张九弦琴。此九弦各代表‘君、臣、文、武、礼、乐、正、人、心’,又兼琴之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也只有这样的九弦琴才能奏出盛世华章,弹起来才能和谐而不混乱。” 
“改弦更张?”葭莩的表情恢复了冷漠,公事化的语调格外清冷,那个被奉为琴家的一代宗师的人已经沦落成了善于奉迎的龌龊小人,“陛下圣明,想必已有定论。” 
“所有的乐器朕只对箫感兴趣,不想班门弄斧,倒是想听听协律郎的高见。” 
“琴之制作,始于伏羲,伏羲之琴,只有一弦,后神农以纯丝为弦,刻桐木为琴,虞舜时改为五弦,象征着金、木、水、火、土。周文王为了悼念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为少宫,武王伐纣时为了增加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为少商,所以琴又称‘文武七弦琴’。文武二王之所以改五弦为七弦,是因为五弦尚有遗音,而七弦之琴已经没有增弦的余地了。” 
“是这样吗?”那一大堆关于琴的理论在皇帝的脑子里构成了一个与琴没太多联系的东西,“明日他会在芙蓉殿用那张新琴演奏乐曲,不如你也去。” 
看着皇帝不自觉的浅笑,葭莩知道事情也许远不止改弦那么简单。 

第五章 
                  断弦 
次日,芙蓉殿—— 自 由 自 
                  在 
虽然通往芙蓉殿的路上摆有屏障,放置在皇帝身侧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设有屏风,却惟独不见皇后专属的仪仗。这一段时间皇帝三天两头往空竹苑跑,屏风后的浅影不用想也猜得到是谁。 
“先帝的时候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呢。”臣子们在下面交头接耳。 
“难不成果真是个妖孽,经了这些年惑人的妖术越发厉害了?” 
“就是,我还听说,人都不见长的。” 
这些话虽然充满恶意,但不过是些闲话,说笑罢了。如今皇后有孕在身,那个外宠也没干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他们也没那个闲工夫操心皇帝的“家务”事,万一不小心丢了乌纱帽,陪上小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惟有一个人,额上渗出汗来了,他就是今天的主角太常寺卿姜涣。 
蕲葭莩,那个五年前的演奏水平就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那时,虽努力挑出了他几个几乎不算毛病的毛病来,心虚的让他唤了声“先生”,但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那个人早已不需他教什么。而那日在元逸殿再度听到的琴声已经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新琴,这张琴原本只是自己自娱之用,却禁不住想要借此邀功。犹豫地看了一眼坐在显要位置的王相,精明老练、面面俱到的男人,恰到时候的扬起鼓励的笑容。 
是呀,有什么好动摇的,自己是“天下第一琴”,皇亲国戚,朝廷重臣,而他只不过是依靠美色惑主的外宠,出生低微不说,只是在自己的手底下挂了个虚职,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东西”放在眼里。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对的,回复王相的是自信而得意的笑容。 
琴案被放置在大殿的中央,因为今日抚琴的不是云韶府的那些低贱的乐户,而是“天下第一琴”。姜涣清了清喉咙,将上次面圣之时所讲的那些道理复述了一遍。 
因为讲叙的是琴家的权威,言之凿凿,如果他们的皇帝能够有一件与伏羲、神农、虞舜、周文王和武王媲美的功绩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这七弦琴也弹了这么多年了,只是这些道理恐怕有些不够,臣子们将目光投向了年轻的君主,但是优雅的浅笑和深不可测的双瞳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提示,就像攻入施太后寝宫,剿灭蠢蠢欲动的施氏余党的前夜一样。 
“众卿家也想听听新琴有何妙处吧。”皇帝瞥了一眼屏风后的葭莩,即将要挑战权威的他此刻一定不会轻松,依靠着琴案支撑着身体的他脸色苍白,眼中却透出怜悯和痛惜的神色。 
姜涣轻拨琴弦,大殿上立刻静了下来:“这是臣的新作,尚未命名,斗胆献与陛下。” 
优美的琴曲响彻大殿,众人似乎看见了几个美丽的少女在春意盎然中追逐嬉戏的身影,花间戏蝶,水中戏鱼,抛撒着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吟唱着一曲曲欢娱的歌曲。但是,是什么原因让着本因无忧无虑的痛快显得有些迟疑,蝶飞了,鱼跑了,迷人的景象原是一场虚幻…… 
虽然不像葭莩那样精通音律,但皇帝也听得出为了照顾那两根多余的弦,姜涣是怎么把原本有可能琴史留名的曲子拆得支离破碎、不伦不类的。“天下第一琴”尚且如此,又怎能依他所言改弦! 
一曲罢了,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应做何种反应,只有几个姜涣的下属激动地叫嚷着。 
“真乃神琴也” 
“新琴新曲,韵味无穷!” 自 由 自 
                  在 
“皇上圣明,如此稀世珍琴足以代替‘文武七弦琴’。今后天下人奏的就是以陛下之名命名之琴!” 
“哦,‘九弦琴’吗?”皇帝的笑容越发灿烂,“众卿家都没有异议?” 
还没等阜文渊“陛下”的“陛”字讲出口,老臣们,特别是整天在王相身边的老臣就开始大唱赞歌了,硬是用那些妙不可言的辞令将改弦的事说成了皇帝的行为,好像姜涣只是个实施者而非设计者。 
像是一场闹剧,却看得不那么舒心,因为自己也是其中的演员。 
“陛下,微臣斗胆,改弦之举实属不妥,”屏风后的轻声让呱噪的老臣们住了嘴,因为谁也没想过他会开口。 
“敢问阁下名讳,在下愚钝,还望多多指教!”姜涣轻蔑地说。 
“下官太常寺协律郎蕲葭莩,”明知他是存心侮辱,却也不得不如实回答,“姜大人一定知道,琴增至七弦已无弦可加,其间的原因相信姜大人也比下官明白……” 
接着两个人开始用让人头痛的专业术语讨论了半个时辰关于那两根弦的问题,众人只能从姜涣一阵青一阵白不断变化的脸色中看出究竟谁占了上峰。 
“……此话怎讲,刚才,本官用九弦弹奏的新曲想必你也听见了,无此新琴又何来妙音。如今是‘耳听为实’,朝堂之上岂能容你放肆。”除了固执什么都不剩的姜涣说。 
懒得与他辩驳,葭莩轻挑琴弦凭着记忆,将刚才姜涣弹奏的新曲重新在七弦琴上弹奏了一遍。 
蝶在花间戏,鱼潜池中舞,年少不知愁滋味,遍游春色何需归。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殿内鸦雀无声,姜涣更是汗流浃背,全身不住的颤抖。 
“朕怎么觉得蕲卿弹得要好些?”依旧保持的笑容,让臣子们更加摸不着风向,干脆保持沉默,“姜爱卿以为如何?” 
“臣……臣,”姜涣焦急地寻找着葭莩的破绽,只是方才自己也听得入神,“蕲大人所用得是神品‘春雷’,音色……音色想必优于臣所造之琴……” 
“神品不神品的朕不清楚,但那好像也是七弦琴吧?”优雅的声音挑拨着姜涣脆弱的神经。 
“陛下明见,改弦之事乃是大事,不能依照个人喜好,更不是某人在枕边撒撒娇就可以逆转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讲出来了,可见姜涣已经被逼疯了。 
撒撒娇?皇帝看了一眼葭莩,真想看看那张冷脸如果撒起娇来是什么样子。不过在空竹苑里撒娇,耍脾气,瞎胡闹的人好像一直是自己,那些老臣们要是知道的话不知会怎么想。 
“姜涣,你造如此一个无用之物,还希望假朕之手改天下之弦,是何居心,想让天下人取笑朕吗?”他用轻松的语调说,“还有你说了那样的话,难道在你的心中朕是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君吗?虽然你是皇亲但还是要加你一条辱没君上的罪,带下去革职查办。”品了一口香茗,扫了一眼王相。 
姜涣也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那个老奸巨滑的家伙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陛下圣明。” 
“蕲葭莩,你这个妖孽!”被侍卫往殿外拖的姜涣大喊着,“无耻下贱,迷惑君上,紊乱朝纲,祸国殃民,也难怪。有个不知羞耻的父亲,没想到儿子更是青出于蓝,皇帝、亲王、将军凡是男人都不放过。人尽可夫的贱货,当年施将军死在你手中,没想到现在轮到我了……”终于消失在殿外的男子继续着他的疯言,从始至终都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屏风后一声长长的拨弦声,皇帝向内看去,发现葭莩晕到在斜到的琴案边,他一向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骇人,心中突然涌起奇怪的痛感。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空竹苑,皇帝坐在上次自己生病的时候葭莩坐的位置上,忧虑地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他。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只是说疲劳过度又受到了刺激,用尽的办法却不见他醒来。 
近夜,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皇帝几乎放弃了要唤他起来,斜躺在他身边开始思考姜涣提到的一些奇怪的问题。 
施将军是指施同安吧,那个有些狂妄的粗野男子,算是自己的表舅,他是在八年前因为屠城而被发配边疆,如今下落不明,这和蕲葭莩有什么关系? 
另外一个人…… 自 由 自 在 
“富顺,你知道,蕲卿的父亲是什么人吗?” 
“听别人提过,他是云韶府的左司乐,有名的笛手。十八年前不知怎么得罪了凉王的母妃刘氏,被她杖毙。听说当时蕲大人与他的母亲也在场,蕲大人的母亲在之后就患了失心症,一年后也死了。”富顺说着最近听来的与葭莩有关的消息。 
“你这个大总管怎么会对一个九品司乐的家事如此熟悉?”皇帝懒懒地问,“那个司乐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蕲竹’。” 
蕲竹,蕲春所产之竹,节疏可做笛子。而空竹苑中所种的正是这种竹子。 
为什么要逼他学笛子,为什么要专供竹纹布料,为什么要叫空竹苑,似乎都有了答案。 
原来先帝所爱的是那个叫做“蕲竹”的人,而他只是那个人的儿子…… 
“先帝与蕲司乐关系如何?” 
“先帝尚是储君之时蕲大人曾救过先帝一次,先帝为报答他将他的原是乐籍的夫人脱了籍,此后也只是偶有见面,一般君臣关系。” 
哈,皇帝突然想笑,原来您爱他至深,深到连他的身影都不敢染指。 
“好了,你先退下。” 
“陛下请安歇。”调暗灯烛,宫人们静静退出。 
柔和的灯光下,皇帝将依旧昏迷的人揽入怀中,怜爱地轻轻抚摸他的单瘦的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明明醒来却不愿醒来。 
“你知道吗?那个人爱的不是你。”皇帝轻声说,细碎的吻印上他冰凉的额头,“但是朕不一样,听见了吗?” 
紧闭的眼睛慢慢开启:“陛下,您没听见姜大人的话吗?”冰冷的脸上的第一个笑容居然如此的让人心酸。他小心地想从愈勒愈紧的双臂中挣脱。 
“他是罪人,他所说的话朕全都不信。所有关于你的事朕只听你说。” 
“如果我说是呢?” 自 由 自 
                  在 
“忘记以前的所有,”小心地吻着他躲闪不及的双颊,忘记所有,包括自己强迫他的那个夜晚,包括自己恐吓他的那个夜晚,忘记过去的许多事,“一切都从现在开始,好吗……” 
怀里的那个人终于放弃了挣扎,低低的声音模糊地说着:“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忘记的……” 
“你说什么?” 
葭莩摇了摇头,平淡地垂下拒人千里的双眼。 
次日,御书房—— 
“虽然想借助姜涣打击王相似乎没达到什么功效,”阜文渊看了一眼皇帝,“只是没想到,陛下连协律郎大人都要利用。” 
“不准再提起这件事!”皇帝狠狠地瞪着他,“只怪朕手下没有能人,要是依靠你,说不定现在已经改了弦了。”可惜代价太大。 
阜文渊立刻机灵地转换了话题:“姜涣再怎么说都是王相的姻亲,如今如此见死不救,大概是姜德妃的嚣张态度得罪了皇后。如果这个时候让姜德妃得了什么便宜,日后必成劲敌。先说服姜涣献琴,再背后使阴招,她这算是借刀杀人吧,陛下真是家有‘贤妻’啊。” 
“可是,他的其他党羽不会看到这一点,他们只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他们也得罪朕要革职或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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