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然而,真的笛卡尔哲学并非采用这样的明确的逻辑体系。但从他的各种
著作中,我们确实可以感到,他对这些思想的理解是深刻的,纵然这些思想
在他那独特的二元体系中并不因果分明也罢。
(4)奇妙的理论支点:我思故我在
“我思故我在”,是笛卡尔哲学的核心论点,也是他留给后人最有影响
和魅力的一句格言。对这句格言,后来人曾有种种理解、种种争论、种种体
悟和种种不满。有批评也有赞赏,有五体投地也有嗤之以鼻,有怒发冲冠也
有据理以闻。直到近世的哲学巨匠康德、黑格尔,直到马克思,直到现、当
代哲学的各种各样的代表人物,都对它发表过种种意见。否定者说,我思故
我在,胡言乱语罢了,没什么价值。你思所以你存在,如果你不思了,比如
你睡着了,休克了,死了,你就不存在了吗?这实在是一个最最简单的常识
性问题,而且是不值一驳的常识性问题:我思故我在——不合常识。
然而,也不这么简单。真的简单若此,还能引起那么多智慧的头颅对它
产生兴趣吗?还能有那么多伟大的哲学人物为它耗费宝贵的生命吗?聪明智
慧的笛卡尔还会为它著书立书吗?
不错,虽然只有人才能思维,但作为一个人,即使他没有思维了,他这
个人不是依然存在吗?然而,并非全然如此。因为思维是人的标志,如果你
失去这标志——完全没有思维能力了,尽管人们还可以认你是人,你却已经
失去自己,亦即失去作为人的存在了。而如果所有的人类都完全失去思维能
力或没有取得思维能力,那么,若非人类的消失,便是人类的未生。
试想,无论任何一个人,他是圣人也罢,伟人也罢,庸人也罢,坏人也
罢,甚至一个低能儿也罢,他只有存在人的思维,才有作为人的资格。他知
道自己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有师长,有欢乐,有哀愁,有工作,有欲
望;他明白自己要生存,要生活,要穿衣,要吃饭,要婚姻,要荣誉,要尊
严,要文明。而且人生所有,无一可少。假如这一切都没有了,至少在思维
中不再有父母,不再有亲人,不再有朋友,不再有师长,不再有喜、怒、哀、
乐,不再有情爱、欲望,也不要生活,不要吃饭,不要婚姻,不要荣誉,不
要尊严,不要文明,凡人生所有,一切皆无,那么,即使他曾经是一个伟人,
我们依然要说,他已经失去作为人的现实存在了,而且,在现代医学临床上
确有这样的人存在。不过现代医学依然依其特性,给了他们一个十分形象又
概括得十分准确的名称——植物人。植物人者,如植物一般的人之所谓也。
请问,植物可以算人吗?如果可以,那么伐树便是杀人,杀人就该偿命——
这不乱了吗?
然而,“我思故我在”这个命题确实缺点明显,而且脱离笛卡尔哲学逻
辑。这个命题的缺点还要明显:
首先,它确实不合常识。常识告诉我们:物质与精神本不能绝然割裂。
③ 同上书,第20 页。
④ 转引自《帕斯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年版,第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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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没有思维固然不足为人,或者失去思维便失去人的本征;另一方面,
连人都没有,何以言思。我思故我在你不在焉有其思?
其次,思维不能自然取得。比如初生的婴儿就没有思维,至少没有完整
的思维,充其量,他只是具备了开发思维的生理基础,而不能自然获得思维
能力,他也绝对不明白什么是“我思故我在”。否则,笛卡尔就不必入拉夫
赖公校学习,更不必花费那么多时间——生命去读世界这本大书了。
那么,笛卡尔本人的思路是怎样的呢?
他的基本思路在他的代表作《第一沉思集》中有十分清晰的表现。
《第一沉思集》共提出6个沉思,6个沉思环环相扣,6个沉思的发展过
程,就是他哲学的思维轨迹。
他的第二个沉思,先从怀疑谈起,因为要怀疑,所以要沉思,但怀疑和
沉思不是平空妄想而是与科学直接关联。他说:“我提出了只要我们在科学
里除了直到现在已有的那些根据之外,还找不到别的根据,那么我们就有理
由怀疑一切,特别是物质性的东西。”①
第二个沉思是第一个沉思的逻辑发展,也是沉思集的重点所在,中心讨
论怀疑方法。他说:“在第三个沉思里,精神用它本身的自由,对一切事物
的存在只要有一点点怀疑,就假定它们都不存在,不过决不能认为它自己不
②
存在。” 或者换句通俗的语言讲,即怀疑什么,如何怀疑?
第三个沉思是讨论上帝的存在的,第四个沉思讨论真理和错误。第五、
第六个沉思都划在讨论物体存在的范畴内,但二者的侧重有所不同:第五个
沉思重在继续讨论上帝的存在,第六个沉思则重在讨论灵魂和肉体的关系问
题。
这样,我们可以大略知道笛卡尔的思路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这
一命题,从怀疑的根据讲起,尔后讨论怀疑的方法,尔后讨论上帝的存在,
尔后讨论真理与错误,尔后讨论物质性内容的本质,并再论上帝的存在,最
后讨论灵魂与肉体的关系问题。
那么,为什么笛卡尔要选择这样一种方法呢?
因为,第一,笛卡尔的时代,正是个人主义开始兴盛起来的时代。在此
之前,个人主义之风虽有发端,未见强调——微风四起,大势未成。人文主
义时代,主要是争取人的地位——人应该在神的面前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
于是画家画人,纵画神亦如人;作家写人,不但写情,而且写欲,凡人之所
有,我必写之;思想家分析人神关系,批判教会的腐朽,歌颂人的伟大高尚;
科学家打破神学旧说,有意无意地站在与中世纪神学传统对立的位置。但是
人还不是“我”,虽然“我”的的确确是人,这是一条不能倒置过来的比较
语。这种情形在培根那里还不十分突出;霍布斯出于自己学说体系,对这一
点自然未予十分重视,他的注意力不在个人主义品位上,而以国家学说为重
点。笛卡尔应运而生,便以个人主义先驱者思想家的姿态,以“我”的崭新
面貌出现,单枪匹马,智者神思,来讨论和实践历史已经提出并且迫切需要
解决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这样的时代必然产生这样的主题?回答说因为资本主义自
由经济时代,所深情呼唤的正好是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念,而它的早期形式,
① 《第一沉思集》,商务印书馆1979 年版,第10 页。
② 同上。
… Page 113…
便以笛卡尔式的独特哲学方式登上了历史舞台。对此,黑格尔曾有十分精辟
的分析。他说,笛卡尔哲学的“出发点是绝对确定的‘我’;我知道这个‘我’
呈现在我心中。于是哲学得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基地。考察内容本身并不是
第一件事;只有‘我’是确定的、直接的。我可以把我的一切观念都抽掉'但
是抽不掉‘我’'。思维是第一件事;随之而来的下一个规定是与思维直接联
系着的,即存在的规定。我思维,这个思维就直接包含着我的存在;他说,
这是一切哲学的绝对基础。”①
形象地说,笛卡尔正是从“我”的视角出发,以思维主体以怀疑为方法,
开始了他的带有强烈色彩的哲学之旅。
但是笛卡尔在提出和论证他的这个命题时,却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处在他的地位,他既没有霍布斯式的大刀阔斧的气概,也没有造成霍布斯风
格的外部环境,而且以他的博学和深刻,他也不会选用那样简单的方式处理
这么重大的哲学课题。他的思维方式是深刻的,也是复杂的,是一步一步遵
循严格的逻辑推理的,也是充满奇思妙想的。他在第二个沉思中,集中讨论
“我思故我在”这个命题时,确确实实大费周折也大费脑筋。
笛卡尔的办法,是假定一切都不存在,或者说是从对一切都发生怀疑开
始,即无论人的世界还是上帝的世界,统统予以怀疑,而且不仅怀疑世界甚
至连自己——“我”的存在与否也一样予以怀疑。只是经过这样一番彻头彻
尾的怀疑之后,他认定,唯有怀疑本身是无可怀疑的,亦即唯有思维本身乃
是一个坚实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我可以假定一切都不存在,但是即使如
此,这个正在假定 (思维)的我是一定存在的。于是,结论有了——我思
故我在。
他本人是这样讲的,在对一切均进行怀疑之后,“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什么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呢?那就是说,一个在怀疑,
在领会,在肯定,在否定,在愿意,在不愿意,也在想象,在感觉的东西。”
①大致如是。罗素在介绍笛卡尔哲学时,也曾引证了笛卡尔的一段话,并认定
②
这段话是“笛卡尔的认识论的核心,包含着他的哲学中最重要之点。”这段
话是这样讲的:
“当我要把一切事物都想成是虚假的时候,这个进行思维的‘我’必然
非是某种东西不可;我认识到‘我思故我在’这条真理十分牢靠,十分确实,
怀疑论者的所有最狂妄的假定都无法把它推翻,于是我断定我能够毫不犹疑
地承认它是我所探求的哲学中的第一原理。”①
笛卡尔对他的这个哲学思想不但十分珍视,而且充满信心。他说,他所
②
从事的哲学思考,只是为了“寻求真理”,而且为达此目的,“我可以怀疑
一切,甚至怀疑数学命题。”③
不仅如此,他认为怀疑乃是一种自由,他宣称“我们有丰富的经验证明,
我们拥有一种自由,永远可以把那些并非十分确实、并无充分根据的东西放
① 《哲学史讲演录》第4 卷,商务印书馆1983 年版,第70 页。
① 《第一哲学沉思集》,商务印书馆1986 年版,第27 页。
② 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81 年版,第87 页。
① 同上。
② 《哲学史讲演录》,第4 卷,商务印书馆1983 年版,第68 页。
③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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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掉。” ④
笛卡尔不作虚言、他讲“我思故我在”,其目的在于:怀疑那些旧有的
传统和思想方法,旧有的规矩和理论,旧有的理念和体系,旧有的神学和数
学,乃至一切旧有的哲学、科学与文化。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笛卡
尔的“我思故我在”,就是要以我的思维证明我的存在,而以我的存在怀疑
一切旧的传统,进而证明那些经过怀疑而得以确认的真理。
也唯其如此,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就不仅仅是一句名言,一句格
言,或一条发人深思的妙语——那就太小看笛卡尔了,而是代表了一种思潮,
一个内涵严谨的哲学体系和一个历史时代。
笛卡尔哲学强调人的思维作用,正是继承和发展了人文主义哲学的道统
与精神;
笛卡尔哲学强调“我”的思维作用,又代表和反映了个人主义价值体系
的兴趣与成熟;
笛卡尔哲学强调“思”的理论价值,又突兀了大陆理性主义哲学的风格
与特征。
从笛卡尔的一生看,他本来是一个绅士风度十足的学者,他对宗教势力
是敬畏的,对上帝尤其敬畏;对政治势力是惧怕的,对极端政治势力尤其惧
怕。唯有在哲学思维方面,他才表现出他本来应有的那种凛然无畏的学者正
气。他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中这样表白过自己的决心和勇气:
“因此我要假定有某一个妖怪,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上帝(他是至上的真
理源泉),这个妖怪的狡诈和欺骗手段不亚于他本领的强大,他用尽了他的
机智来骗我。我要认为天、空气、地、颜色、形状、声音以及我们所看到的
一切外界事物都不过是他用来骗取我轻信的一些假象和骗局。我要把我自己
看成是本来就没有手,没有眼睛,没有肉,没有血,什么感官都没有,而却
错误地相信我有这些东西。我要坚决地保持这种想法;如果用这个办法我还
认识不了什么真理,那么至少我有能力不去下判断。就是因为这个原故,我
要小心从事,不去相信任何错误的东西,并且使我在精神上做好准备去对付
这个大骗子的一切狡诈手段,让他永远没有可能强加给我任何东西,不管他
多么强大,多么狡诈。”①
诸位请想,为着保卫自己的思想,哪怕是“有某一个妖怪”;而且这个
“妖怪的狡诈和欺骗手段不亚于他本领的强大”,并“他用尽了他的机智来
骗我”。——这可真是一个十分严峻,又十分特别的考验。但绅士风度十足
的笛卡尔先生,面对这般形势,会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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