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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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未成年-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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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未成年
作者:紫不语

Chapter 1
桌上的鱼油灯散发出腥臭,摇晃的火苗将光明和阴影均分给随意摊放的羊皮纸、墨水瓶、鹅毛笔和坩埚。
我从潮湿剥落的墙角捡起一块石灰石,缓慢而郑重地在墙面上画下一道痕迹。退后一步,借着昏暗的灯火,我凝视着满满一墙的石灰记号。
尽管不缺乏纸笔,但是我还是喜欢用这种传统的方法记录时间。
每天刻下一道痕迹,我用了四千零五天画满这面墙。
整整十一年,我已经在这座不见天日的监狱里度过十一个年头了。
囚衣在日复一日的清洗中变得褪色和宽大,从领口中可以轻易地看到肩膀上那个黑色的六芒星烙印。
我厌恶地揪紧了领口,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被关进这座监狱的第一天,看守在我身上烙上这个代表耻辱的烙印,那种疼痛即使隔开十一年也无法淡忘。

幽暗的甬道里,准时响起看守的脚步声。
这十一年来,每天的中午十二点和下午五点,看守都会给我送来午饭和晚饭。双日是发酸的鱼汤和黑面包,单日是燕麦粥和没有煮熟的土豆,遇到每年国王陛下生日和丰收节则会加送一块培根或者半块火腿。
可是今天,他两手空空。
“女巫小姐,”在钥匙的乱响后,他打开牢门。“监狱长要见你。”
我并没有很惊讶,我猜想也许是监狱长要我为某位重病的囚犯配置草药或者他又对炼金术燃起了兴趣。
事实上,在我入狱的十一年中受到的苛酷待遇并不多,尽管这座位于王国边陲的土伦监狱是以虐待囚犯闻名的。这要得益于我微薄的草药知识和土伦监狱简陋的医疗条件,监狱长命令我为囚犯们看病并相应地给我些许报酬,我牢房中的墨水和书籍就是这样得来的,同行而至的还有看守们的善待和囚犯们的尊敬。
然而,当我走进监狱长的办公室后,迎接我的却是监狱长不同往日的欢悦笑脸。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亲爱的女巫小姐。”
一时之间,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被释放了。”他在办公桌后站起身,对着我微微点头,“收拾下行李吧,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您……您在说什么?”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愣住了。
我记得很清楚,我被判处了终身监禁,除非死亡,否则永远也无法离开土伦监狱。
监狱长哈哈大笑,肩膀在笑声中抽搐,细小的蓝眼睛满意地欣赏着我的惊讶和怀疑。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神灵在上,奇迹真的发生了。国王陛下为了庆祝他的五十岁生日决定赦免一百名犯人,而你,恰好是这一百名幸运者之一。”
有那么一刻,我无法呼吸,他的笑声在耳边越来越远。
我被释放了,我要从这里出去了。十一年来不敢幻想过的事情竟然这样轻易的发生了,简直像是一场梦。我害怕的不敢呼吸或者说话,唯恐一张口就将这个太过瑰丽的梦境吹跑了。
直到踏出土伦监狱的那一刻,看守在我身后锁上铁门,阳光明媚的扑面而来,清新的风微微拂过我的肌肤,这一切才变得真实起来。
我自由了。
重获自由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倒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无声地大哭。
“阿尔伯特少爷……”在哭泣的间隙,我呢喃着这个无法忘却的名字。

回忆是一面落满尘埃的天鹅绒幕布,我站在幕布后,无声地瞭望命运开始的那一幕。
那年我十四岁,奶奶的过世使得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在她的葬礼上,我听到人们在讨论今后对我的安排,孤儿院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当时年纪还小的我本能地害怕着那个地方,恐惧的种子埋在胸口中,迅速抽枝发芽,最终长出鲁莽的果实——我决心逃离故乡泊夫蓝。
于是,我把坩埚和巫典小心的收进行李箱,穿上最受女巫们欢迎的黑色塔夫绸鲸骨撑长裙,义无反顾地坐上了一艘远洋客船,漂洋过海来到了迷雾岛。
异乡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富有浪漫气息,这个国度的人们从几百年前起就对女巫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偏见。我必须小心翼翼地掩饰身份,伪装成一个为了寻找珍稀草药而四处游历的药剂师学徒。
但,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游历到一个名叫依云的小镇时,我的身份最终还是暴露了。
那天,我在依云镇外的森林里采集草药,意外地救下了一个从树上摔下来的小男孩。他的伤势太严重,单单倚靠草药无法挽救他的生命,我不得不在他昏迷的时候打开巫典,找到了一条对疗伤大有好处的巫术。我对巫术的念诵和使用实在太蹩脚,足足试验了三次才成功。在这段时间里,小男孩苏醒了过来,并且发现了我极力想要隐瞒的秘密。
他向随之赶来找寻他的大人们告了密,于是,在那个漆黑寒冷的夜晚,我奔跑在森林之中,企图逃开那些追捕我的人们。
慌不择路之下,我冲进了一条林间车道,脚步跄踉,恰好一头栽倒在了一辆急驶而来的四轮马车前。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在骏马受惊的嘶鸣声和车夫的咒骂声中,我听到有人在车厢里问:“出了什么事情?”
低低的少年的声线,却将所有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马车后跳下一个制服华丽的仆人,他恭敬地打开车门,拉下踏脚板,然后退开一步等候在一旁。
马车前悬挂的铸铁风灯撒下金色的光,细细的浮尘在光之瀑布中飞舞,沾染上了金子的颜色,仿佛那些古老华丽的油画,以掺入了金粉的颜料在画布上作画,一笔笔勾勒出一个颀长优美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高贵英俊,似乎周身都在发光,但他凛冽的目光却穿透了光晕,令寒意侵染上我的脊骨。 
我俯倒在地,虚弱地向他求救。“请救救我,有人正在追赶我。”
我以我不多的人生经历得出轻率的结论,理所当然地认为任何人都会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伸出援手。
然而,少年琥珀色的眼睛冷淡地审视着我,那张英俊到极点的脸孔上突然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微笑。
“对不起,小姐。”他的语气彬彬有礼,眼神中却充满了厌恶。“我不认为我有这个义务。”
他回身对车夫做了一个绕行的手势,直接将我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阿尔伯特。”当少年的双足踩上马车踏板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少女的声音从车厢中传了出来。“她很可怜,救救她吧。”
少年脸上的线条在顷刻间变得柔和了。“我们并不认识她,没有任何必要去救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更何况,这很有可能是骗子或者强盗布下的圈套,而我必须优先考虑你的安全,玛格丽特。”
“我相信事情不会那么糟糕。”从车厢中伸出一只戴着及肘蕾丝手套的小手,轻轻地攀住了少年的胳膊。“阿尔伯特,救救她,就当是为了我。”
少年犹豫了片刻,最终无法拒绝对方的请求。他执起那只小手,轻吻她的手背。“为了你……玛格丽特,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他的声线渐渐低落,说到最后一句温柔地近乎呢喃,一朵深情的火花从眼角迸发,还来不及收敛就转头面对了我。
“来。”他遥遥伸出手,恍如神祇。
火花在他眼角眉梢绽放到最灿烂,我轻易就被刹那的绚丽摄去了心神。

谁都不知道,我将这不属于我的温情一刻偷偷藏于心间十多年,用一种卑微的心情缅怀和瞻仰。
它陪伴我渡过了土伦监狱的每一个夜晚,让我不至于在孤独和绝望中发疯。

阿尔伯特——
他的名字缱绻地从滚烫的唇上滑落,带着一种虔诚的意味。
Chapter 2
窗户敞开着,白色的窗棂像是画框,将雾都的一角裱成一幅精致的油画。

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去,灰色的尖屋顶懒洋洋地躺在不甚明艳的阳光下,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马车辘轳匆忙经过,戴着礼帽的绅士和手持羽扇的淑女擦肩而过,报童和小偷同样机灵地穿梭在人群中。

这座城市的清晨才刚刚开始,并不是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地欢迎它,就比如说我面前的这个青年。

他穿着一件灰色细条纹丝质晨衣,稻草色的头发乱七八糟,还没有完全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的蓝眼睛有些睁不开似的扫过手上的信。

我正在为自己太早的拜访感到愧疚的时候,他抬起了头,扬了扬信纸。“感谢你为我带来威廉叔叔的信,黛西•;格雷小姐,叔叔的身体还好吗?”

“是的,道格拉斯老爷的身体非常健康,今年猎狐节上他亲手捕猎到的战利品比去年还多一倍。”我小心斟酌字句。

半年前,我从土伦监狱获释,回到了依云镇,可是阿尔伯特少爷住过的那座宅子早已人去楼空。
十一年实在太漫长,这座以疗养出名的小镇上的住客又总是来去匆匆,只有一位旅馆老板还记得当年的旧事。

他告诉我,拉斐特伯爵家那位高贵的少爷娶了奥斯汀男爵家的小姐,婚后不久,夫妻俩就搬到了雾都,再也没有回过依云镇。

这么说,阿尔伯特少爷最终如愿以偿地娶到了玛格丽特小姐,那两个人站在一起时一定是美不胜收的画面,连最优秀的画家也无法将之描绘一二吧。

我想笑着祝福,却站在路灯下愣怔了整整一晚。

那份卑微的暗恋,连花苞都没有绽开就被冰雹打进了尘埃中。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想再次见到他,哪怕一面也好,即使他已经不记得我,即使他会因过去的事情而鄙弃我。

这份情感,执拗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为了攒齐去雾都的旅费,我在当地一户乡绅道格拉斯老爷家找到了一份女仆的工作。我曾经做过阿尔伯特少爷的贴身女仆,受过伯爵家的严格培训,道格拉斯一家对我的服务颇为满意。半年后,我请辞。临行之前,道格拉斯老爷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我带给他远在雾都的侄子,托他为我找寻新的雇主。

来到雾都,我才知道道格拉斯老爷的侄子竟是新近崭露头角的剧作家,这位年轻漂亮的剧作家颇得城中贵妇的喜爱,约会繁忙,我接二连三的拜访都扑了个空,直到今天早上才见到了他。

“叔叔信里说你是一名优秀的贴身女仆,品行端正,受过良好的训练,这正是雾都的小姐和夫人们所需要的,但是……”他拿着信的手支住了下颌,这个微微有些女气的动作由他做来有些轻佻,那双总是弥漫着水汽的蓝眼睛忧虑地眨了眨。“你知道,现在不是社交季,那些小姐和夫人们大都出城度假了,这个情况下想要找到一位满意的雇主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对不起,让您为难了。”我低声说,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婉拒。

年轻的安德烈•;道格拉斯先生沉吟了一会儿,问我。“你愿不愿意在剧院里找一份工作?”

“非常乐意,先生。”

“很好,我想我可以赶在约翰先生出门前将推荐信送到他手上。”他站起身,走到窗旁,半个身体探出去,向下面招了招手。“嗨,塔维,你想不想赚上两个铜币?”

那个名叫塔维的卖报童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到跑腿的任务,他从安德烈手上接过了那份将要送给剧院老板的信。

半个钟点后,楼梯上传来报童的脚步声,他送来了剧院老板的回信。

我绷紧了上身,双手绞在一起端放在膝盖上。

剧作家只用了一眼就看完了信。“我很抱歉,格雷小姐。”他轻声说。

我努力掩饰失望。“不,非常感谢你,安德烈先生,我会尝试去寻找其他雇主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阻止住了我的话。“你误会了,约翰先生没有拒绝我的请求,他愿意为你提供一个工作,但是很遗憾,剧院的其他部门都满员了,只有在打扫方面缺少人手……”

我明白了。“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安德烈先生。”

“你确定吗?这可不是替小姐缝缝裙边,帮夫人泡红茶之类轻松优雅的工作。”

“是的。”我坚定地回答。

他并不知道,在土伦监狱我采过矿,划过平底船,清洁囚犯们公用厕所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多年的监狱生活早就磨尽了我身上的最后一丝娇气。更何况,眼下我需要的是一个栖身之所,在雾都安下身来,然后再去寻找阿尔伯特少爷。为了这个目的,我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在安德烈先生的举荐下,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我的宿舍在玫瑰大剧院的阁楼上。

看门人带着我踏上咯吱咯吱作响的陡峭楼梯,仅有的光线就是他手上拿着的一支蜡烛,烛火昏黄暗淡,有好几次我都差点错脚摔下去。

“到了。”看门人打开一扇破旧的木门,领我进门后他就离开了。

这是一间由阁楼分割而来的小小房间,斜斜的屋顶压下来,使得房间内的高度刚够直起腰。一张单人床,一个两门衣橱,一张书桌,就是房间内所有的摆设,虽然简单却已经足够日常使用。

打开行李箱,我把能曝露女巫身份的物件都都翻了出来,一一藏进了衣橱里,想了想,再加了一把铁锁。

如果被人发现新来的清洁女工是一个女巫,不但我会被赶出剧院,连好心的安德烈先生都可能受到牵连。这个时代虽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拘捕焚烧女巫了,但一般人还是无法接受身边有女巫的存在。

行李箱的最下面,是那本陪伴我漂洋过海的巫典。顺手翻开,一枝干花轻轻飘了出来。

那原本是一枝粉红色的玛格丽特花,历经多年,粉色早已褪去,花瓣也有些破损。

我拈着那支干花,不知不觉的有些恍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尔伯特少爷在依云镇的度假别墅里种满了这种和心爱的玛格丽特小姐同名的花,一到春天,这种纤弱的小花一齐绽放粉红,洁白或者浅蓝的花瓣,连成一片的花瓣海洋像一张美丽至极的绒毯。

每到阳光正好的午后,阿尔伯特少爷就会和玛格丽特小姐坐在鲜花盛开的庭院中喝下午茶。

当时,被阿尔伯特少爷救下的我已经成为了他的女仆,我手法娴熟地为他们泡上红茶,然后静静退到一边。

只要那两个人在一起,就会让其他人觉得无法打扰,好像有一面无形的玻璃墙,将他们单独隔在一方小小的世界中。

他俯身采下一朵粉红色的玛格丽特,在唇上一吻,然后轻轻地簪在玛格丽特小姐熔融黄金一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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