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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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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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见谢克家、富直柔那席的女眷甚是热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老妇,被众贵妇众星捧月般围着,那王氏亦夹在其中,跟老妇不知在说些什么,似很相熟,看到他出现,忙招手唤他过去。
  高益恭引着他走近前,才发现老妇并不老:一袭冷蓝长裙下的身形骨立,素裹满头银丝,在金银满头的女眷中显得格格不入,五官很是平常,皱纹密布的眼角间透出不屈于命运打击的傲态,更有一种高洁端秀之态,霍然凸现于脂粉阵中。
  王氏拉住他,不无炫耀道:“表姐,我夫君做到参政哩!”
  老妇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回了一声:“李清照恭喜表妹夫!” 
 
 
 
  
第三十九章走向深渊
 
  打马——古代一种赌棋游戏,因棋子称“马”而得名。有一将十马,叫关西马;或没有将,有二十马,叫依经马。打马有若两军对阵,铺陈双方攻守、进退、胜负的激战过程,决定胜负重要的在于运筹指挥,要求决策者不务虚荣,但求实效,把握机遇,临难不回,避免轻进,方可稳操胜券。
  与打马同类的赌戏还有双陆、彩选、响屟等,虽玩法各异,且复杂多变,但有个共同的特点,即均需要用骰子,另有枰——棋盘、马——棋子、图谱——根据所掷彩数的贵贱,决定进退的各种规则、筹——参加者每人出相同数量的钱作为赌注。由于该类赌戏极为富丽,赌注较大,玩法相当复杂,除掷彩需凭运气外,还需在行棋过程中斗智,为当时流行的高难度贵族游戏,尤受闺中雅妇的喜爱。
  “……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他品味着老妇在那复杂的打马中运筹于方寸之中、决胜于几微之外的铮傲言辞、卓世风采,一把拉过王氏低声问:“你表姐可是写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李清照?”
  这话问得甚是突兀,万一这千古名句尚未到出世的时间呢,好在他有荒岛无知小子的身份掩护,又好在这首《夏日绝句》早在建炎二年已被写出,王氏的颔首终于让他确认了老妇就是那位“俯视巾帼,压倒须眉”的旷代才女李清照,绝非同名同姓之人,心中立时泛起无数的疑问:李清照还活着?怎么是王氏的表姐?那不是跟秦桧成了亲戚?又怎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其时虽是喧腾寒食节的阳春之夜,他却仿佛有立于萧瑟肃杀的秋风中之感,皆因这位中华文坛独一无二奇女子的出现:偌大的一层大舱,不时回荡着李清照抑扬顿挫的打马命辞,这一句句寓意深远的古辞他竟然全听懂了、理解了,他第一次感觉到高中文科的底子没有浪费,这些看似随心而发的语句,无不对仗工整,显示了高深的文学功底,更兼一语双关:或议宋金攻守之机宜,或含将才出世之呼唤,或射朝廷无能之谴责,或寓收复故土之鞭策……这哪里是游戏命辞,分明是醒世箴言!这个忧国忧民的老妇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劝喻世人。
  他随即感到了无比的悲哀,因为他看到了那些朝廷命妇与豪富女眷们的麻木嬉闹,更听到了上面继续着的评花榜的歌舞升平,此地此时,唯一能理解易安居士李清照心境的,竟是他这个秦桧,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他不敢接近、也无颜接近这个伟大的女性,生怕自己秦桧的身份污了她的高洁,只站得远远的,欣赏着李清照灵动超群的文思,感受着她忠贞温婉的人格……“郎君难道看上表姐了?品位未免……”王氏不识趣地上来叨扰,下面的难听话被他瞪目噎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吓人。
  “郎君,该吃药了。”卧室内,火红的烛光下,不知怎么得罪他的王氏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帮他除去白凉衫、襆头,换上便服,又端上一碗汤药来。而兴儿弄了一小桌酒席上来后,便被王氏支去睡了。
  臭婆娘敢拿李清照开玩笑,凭你也配?他余火未消,皱着眉头,将那抑制植脸不良反应的苦药喝了下去,王氏赶紧送上香茶给他过嘴,贤妻也似地献殷勤。他有些心软了,一方面又再也忍不住心中好奇,便主动打破半天的冷场:“李清照怎么是你表姐了?”
  他仍不愿相信这名垂千古的爱国女词人跟遗臭万年的秦桧一家有什么瓜葛?见他肯搭讪了,王氏绽开娇颜:“她跟奴家可是中表之亲,家父——你的岳丈可是李清照的亲二舅哩,当日她嫁给了上朝宰相赵氏三公子,何等的风光无限……”
  “哦!怎么今日如此潦倒?”王氏见他如此感兴趣,引他坐到酒席旁,为他斟一杯小酒,自己也回身坐下,就在边吃边喝中将李清照的身世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在王氏有些幸灾乐祸的详细讲诉中,他随着李清照一同经历了亡朝、破家、丧夫的种种劫难,不胜唏嘘,为李清照的悲惨遭遇,复想到了她在文坛上的超凡成就,不免想到:大凡成大器者,难道必受人所不能的磨难?
  而李清照与他的政敌谢克家、綦崇礼竟也是亲戚:谢克家之母与李清照亡夫赵明诚之母是亲姐妹,也是中表之亲,而綦崇礼之母赵氏却是赵明诚的姑妈,綦崇礼与谢克家又是儿女亲家。他越听头越大,才明白李清照为什么出现在谢克家那一席了,这世界真他妈的小,这一朝的大臣算来算去岂不都成了亲戚,还斗来斗去做什么?王氏显然对朝廷的人际关系做了深入的调查,连人家的祖宗三代都挖了出来,这婆娘的政治敏感度确实是他望尘莫及,因为人类政治的最大特色就是裙带政治。他一仰脖又喝下一杯甜酒,王氏赶紧斟上。
  已经三更天了,王氏见他毫无困意,识机道:“郎君,不若我们玩彩选吧。”这彩选又称升官图,博者在一张列有各种官职的棋盘上掷骰,博前各出相同的银两作为赌资,每人根据自己所掷出彩数的贵贱,来决定升黜赏罚,最先达标者为赢家。真个“升黜在一掷之间,胜负在弹指一刻,社会万象包罗其中”,可以暂时满足人的升官发财欲望,人性使然,难怪国人好赌古今不变。想起那些入迷关扑的百姓,他也一时发了赌兴:“那我们赌什么?”
  王氏轻笑:“但凭郎君做主,奴家奉陪到底。”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醉眼迷糊地看着烛光下被酒意熏得脸红红的王氏,想到这样一个美少妇是任自己怎样便怎样的,恍惚间回到了后世跟一班狐朋狗友在舞厅里逗小姐的情景,脱口提议:“那我们就赌脱衫啦。”
  “啊?”王氏一双媚眼扑闪扑闪的,一时没听明白,待听他讲解规则后,一张粉脸不由越来越红,终于娇羞垂头默应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听他说:“这底裤也要脱么?”
  衣裙完好无缺的王氏眼波似水流转地看着他,他身上仅剩下亵裤,连护身甲也输得离身了,半裸的身体映得室内春意融融,大概是喝酒的缘故,他一点不觉冷,一向自诩魔鬼身材的他在王氏的大胆注视下不由脸露羞色,乞怜保留男人的最后尊严。这可是他自找的,原想调戏别人反而被别人调戏了——初学彩选的他怎是王氏的对手。泛出迷人的嘴纹,王氏娇艳的红唇吐出话来:“可以不脱,只要你个小冤家抱奴家上床。”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苦着脸接受这个“苦”差,躺在他怀里的王氏风情万种地拉下粉帐,又一把将他也拉了进去……封闭的帐床里,传出他的惊叫:“说好的,不脱底裤……哎呀,你怎么也脱光了……”
  ……颤动不已的帐床里传出王氏娇喘吁吁的声音:“明日,奴家好么?”“唔——”他似被什么埋住脸发的哼声听起来很陶醉。
  不绝的呻吟声中,隐隐又传出王氏断断续续的话:“你……真是……奴家的……宝贝儿,明日……的宝贝儿又是……甚么……”
  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当然……是你……这个……小乖乖!”
  “哦——”王氏的声音出现短暂的波动,随即又回复开始的骚昵,“那……和氏璧呢……”
  “和氏璧……”他的声音出现一丝迟疑,王氏这时发出消魂的浪叫声,他也变成投入的哼哧声。
  “奴家要死了……”王氏用鼻音哼着,撒着娇,“奴家……要看……和氏璧!”“和——氏——璧——在……他的声音已经迷失了,即将吐出那埋藏在心底的天大秘密。倏的,他发出控制不住的吼声,而王氏也顾不得一切地同时放声高叫,床板的颤动嘎然而止,卧室里恢复了平静……
  “这小王八蛋,连休务日也不让老子睡个懒觉,大清早召见老子干嘛?”他一面在心里咒骂着,一面跟随着内侍省押班冯益匆匆进入龙山行宫。
  他今天的心情十分恶劣,当然是为自己坚守数月却一夕溃败的“失身”而气苦,哎,具体的细节他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跟王氏一边喝酒一边赌脱衫,最后就赌到床上了……尤其令他自责的是竟有一般解脱之感:再不用每天对着一个枕边尤物而挣扎烦恼了,日妹么的!难道真是越堕落越快乐么?经过千牛卫的重重把关,避开正殿,经过朵殿、东西廊,却没有进后殿,冯益引他直入内苑御园:但见这御园,借江南湖山之美,着意林石幽韵,加以花卉妍丽,松竹自然,亭榭窈窕,曲径通幽,不失为一处优游忘世之所在。
  一小亭内,一身便装的赵构正坐在石几旁,捧着一本大书在读,倒真像个恭己勤政的天子模样呢,冯益没有跟进,远远地侯着。
  这可是他第一次独身面君,他上前拜倒,以臣僚单独入见的礼节,口呼:“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爱卿不必多礼。”赵构放下书,示意他站到跟前,他方看清楚,赵构读的乃是一本《资治通鉴》。
  据朝间流传,这小王八蛋酷爱读史,通常早上批阅奏章,午后读《春秋》、《史记》,晚上读《尚书》,率以二更罢,看来不假,只可惜史书上许多抵御外敌、捍卫主权,兼听纳谏、任用忠良的明君事迹对其好像不起作用,大概只顾钻研权谋统治之术了。
  “呵,闻爱卿昨夜大出风头,将今度花魁娘子——江南第一名妓玉僧儿也迷住哩。”到底是年轻人,身为天子的赵构也免不了女人的话题,这样的开场白无形间拉近了君臣间的距离,他有些受宠若惊,那玉僧儿被评为花魁娘子?真真实至名归,这小子的耳目倒是灵敏,老子尚不知道呢。
  “哪里,哪里,微臣不过即兴游戏而已。”他故作谦虚,其实暗自得意,无论是谁,被玉僧儿这样的妙人儿记住都是一桩美事。
  赵构拍着手:“好一个‘天下一日不太平,一日不赋风月’,朕有你这样的忠臣,何患国事不济?”
  他赶紧做出感恩涕零的样子,不由心惊不已:赵构做出如此推心置腹的姿态,显示其对把握大臣的为君之道越来越谙熟了,自己一手遮天的图谋愈见艰难;而自己的一言一行看来都没逃过赵构的耳目,若是昨夜出丑,只怕这秦桧的身份也被戳穿,以后更要小心。
  他同时暗呼侥幸,自己的托词找的好,至少以后再不担心别人调文为难自己了,忙大表了一通忠心:“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赵构自是一番鼓励,又闲聊一会史书,这又是他的弱项,正绞尽脑汁地应对,忽听赵构冒出一句:“朝中就属爱卿最了解金国形势,依尔看,金人会放二圣归来么?”他吁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好敏感,不过你小子算问对人了,难道小赵一大早召老子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这个?其时“迎还二圣”的口号漫天飞,殊不知这正是赵构的心病所在,若二圣回来了,赵构这个皇帝坐哪个位子?
  最崇拜大英雄的他自是在后世看过岳飞死因的分析诸论,其中就有一条是犯了赵构此忌,他才不会这么傻,当下胸有成竹地回答:“臣以为金人将永不放归太上和渊圣!”
  太上和渊圣乃宋人对二圣的尊称,他之所以敢如此肯定,只因为历史本来如此:这两个混蛋皇帝都死在北方了。
  他看着咫尺之外陷入沉思的赵构,突兀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这小子现在毫无防备,周围又无侍卫,若老子杀了这不顾国仇家恨的小王八蛋又会怎样?如果因自己扮演秦桧的缘故使历史尚按原轨道前进的话,那他杀了赵构将彻底地改变历史的轨迹,哈,那岂不是真的天下大乱……那后果未免太不可测,他忙抛开这个诱惑,感觉自己有点像杀人狂了。
  面无表情的赵构浑然不觉自己的“爱卿”正转着疯狂的念头,沉吟半晌,又冒出一句:“朕要刻中兴之宝,若是那和氏璧寻到便好了。”
  和氏璧!他心一颤,这可是他敏感的问题了,又依稀忆起昨晚好像也有人提及的,是谁?他警觉顿生,那时陪他的只有王氏……
  赵构再冒出一句惊言:“那个明日已在朕手中!”
  他吓得几乎坐倒在地,还以为自己暴露身份,眼前是赵构诱捕自己的圈套,随即骂自己糊涂,堂堂天子要抓自己也不用如此费心,派兵一围秦府就行了。
  赵构却又叹了一声:“这个刘光世真会办事,竟捉了几百个明日关在镇江府,朕总不能令他将几百人全押往行在来……”
  他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刘光世他是晓得,乃御前巡卫军都统制,拥兵五万屯守镇江府,地位尤在神武左军都统制韩世忠、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之上,虽是将门之后,却是个无能之辈,以“持重避战”著称。
  想来刘光世不敢打金军,便胡乱捉了一些冒充明日的小毛贼领功请赏。偏偏时刻担心帝位不稳的赵官家正对和氏璧耿耿于怀,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转念之间,已差不多猜到小赵急召自己所为何事,果然,赵构徐徐道:“爱卿,尔是在金营见过明日的,朕给你一道密旨,去镇江府指认明日,并理寻和氏璧事宜,速去速回,若有功而返,朕当重重封赏……”
  “臣遵旨!”他几乎偷笑出来,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派明日去捉明日?他喏喏而退。“还有一人想见你!”冯益并没送他出宫,也不待他同意,不由分说引他行往右边,他不敢得罪这皇帝的亲信宦官,老老实实地跟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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