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共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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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共采薇-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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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蕊,初蕊,我心里这两个字终究只敢在喉头打转,万一她也在里面,万一。
合欢先是茫然,随即明白过来道:“里面再无他人!”
听她如是说,我一颗心才算从嗓子眼里落回原处,自双成进府,我甚少唤他到面前伺候,因此虽然心里凄凄,终究不至于太过悲痛。
双成虽只是买来的小厮,但死在靖国府的花园地下,死因不明不白,若是传了出去,被那有心的人加油添醋,只怕会给靖国府扣上草菅人命的罪名。顾虑到这一层,我们忙忙的由合欢带路往花园里去。
一路上父亲铁青着脸不说话,三娘缓过神来,扬声怒骂道:“不过是死了一个私逃的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为何还会惊到娴儿媜儿?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两位小姐去那种地方,你们不会拦着?”
合欢不答,只诺诺称罪而已。
甫到花圃,便见媜儿着一身月白寝衣,披散着头发站在地窖上方,二哥在一旁,正半扶着她。从侧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下面,失魂落魄,状若女鬼。
见我们一行人去了,守候在周围的家将丫鬟忙一一行礼。父亲挥手道:“罢了,这是怎么说?”府里的总管事李大才恭敬的垂着手上来回道:“回老爷,前些日子私逃的小厮找着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发了昏,居然藏在这地窖里面,这地窖早些年就没用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外面钉了铁钉,里面出不来,想是活活饿死的。”
媜儿身子晃了晃,似乎风吹便倒。我移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双手道:“你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小心吹了风着了凉。”又脱下自己身上的素色百合织锦披风给她披上,二哥看看我,叹息一声低低道:“本来刚吃了药睡着呢,听见一声儿便跑了出来,谁也拦不住。”
媜儿眼神涣散,并不看我们,仍直瞪瞪的朝底下看。
农历二月,日头一下山便四处渐次昏黑,有人点起火枚子挨个给灯笼点上火,晚风一起,幽幽暗暗的烛光里便摇曳起来,人影憧憧,显出几分可怖。
地窖的盖子被掀在一旁,露出表面的青苔和泥土。我虽然觉得心中忐忑,但还是顺着媜儿的视线看了去,只见几个家将正在费力的搬动一个人,那地窖很小,处处逼狭不堪,几个人搬动起来连转身都难。
父亲抚额,脸色已是阴沉难当:“女眷们都回去,这会子守在这里看什么,死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又高声吩咐各处的丫鬟们:“带你们小姐回去,晚上多几个人值夜。”
合欢壮着胆子去拉媜儿,却被媜儿扬手推开。正当这时,双成被人拖了上来。
在几盏灯笼的映照下,他双眼微睁,嘴唇紧闭,脸色灰白,曾经如玉的脸庞像被雨水打过的白纸一样塌陷下去。没有穿冬衣,身上只着薄薄的亵衣,虽不过十来天而已,却已经有八分残破。搬动时有人不小心撩开了他的衣服,肋骨一节一节看的分明,皮肤紧紧裹在骨节上,枯槁消瘦,不成人形。
府里那起专管丧葬的人上去摸了摸,又周身看了看,躬身回道:“回老爷,没有外伤,仅指尖有残留的血迹,约莫是自己刨挖土石所致。小的看过,确实应该是饿死的。”
我听他那么说,心中一酸,不禁落下泪来。他就那么去了吗?在我们四处寻找他的时候,谁能想到他居然就在我们的脚底下?这处废弃的地窖靠近花园后墙最角落处,原是推积花肥之处,平日里就人迹罕至,何况元宵前后天气阴冷,更没人到花园深处去了。即便是他高声呼救,只怕也没人能听见。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进去的?为什么初蕊不在身边?他来府里不过几个月光景,从未与人结怨,若是被人谋害,为何又没有伤痕?重重的疑问在我心里集结,慢慢凝成了团。
媜儿脸色苍白不似人色,只紧紧捏了拳头,强撑着一声不吭。
三娘掩面道:“可怜见的,想必是一心私奔慌里张里,失足掉进去晕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以为盖子残破,倒把这出口又钉上了。”
言罢又道:“各人的命数也真是说不得,要不是为了初蕊那小蹄子,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大节刚过,便倒腾出这事来,这是给谁找晦气呢?”
她这句话让父亲一个激灵,起先还有些悲悯之色渐渐隐去,半晌沉声道:“好!好!自己往死路上走,还有什么好说?”又转身吩咐李大才:“扔到乱葬岗子去!在府里各处焚艾喷酒,没得沾染了晦气!”
李大才诺诺称是,父亲转身就走,二娘三娘忙跟上,又示意我们也跟上。我扶着媜儿,她看到双成的那一刻已经全身脱力摇摇欲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撑着她未曾倒下。她眼神幽深的只在双成身上打转,二哥不忍,拥她入怀道:“妹妹,不要这样,若是想哭便哭出来,不要憋坏了自己。”
良久,媜儿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魂啼哭,又像是垂死之人辗转床榻弥留时刻不甘的惨号。
猎猎风起,直吹得她一身月白衣裳裙裾翻飞,这诡异场景,让我不由倒退两步,浑身不寒而栗。




第四十四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媜儿扯起一抹惨淡的笑,低低道:“哭?我为何要哭?哥哥以为我会为了这么一个私奔致死的下人伤心?”
花圃里风声呼啸,虽然有不少家将随从在场,但仍觉得鬼影憧憧,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看着媜儿虚弱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晕倒,二哥与我忙簇着她往外面走。
她嘴上虽不退让,却频频回首四五次,直到走出花园拐上扶廊,再见不到那灯笼晃动中照耀的僵直人形,媜儿眼中的不舍和悲恸才似夕阳西下最后一抹晚霞,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湮没,最终被绝望的黑暗一点一滴蚕食鲸吞。
把媜儿送回房,二哥一边给她掖好被角一边对我说:“你也受了惊,快回去好生歇着。我这里照看媜儿,让合欢送你回去。晚上多叫几个人在房里伺候守夜,免得害怕。”
我嘴上说着不怕,身上却寒浸浸的,合欢早打起琉璃小风灯等在门外。
出了这样的事,二娘早吩咐下去满府里到处挂着灯笼,各处都派了人通宵守夜,一时府里灯火通明,到处有人。我深深体会到,有光明的地方,真的能让人心安定。渐渐的,也就不那么心惊胆战了。
合欢提着灯笼抖抖擞擞道:“咱们小姐胆子也忒大了,站在那地窖口大半个时辰,也不怕冲了邪祟。大小姐连看都没敢看,一会子不到便晕了过去。”我心里微动,忙道:“最先发现双成的可是大小姐?”
“是呢。正是因为大小姐吓晕过去,才传的阖府皆知。那起子没心肝的偏跑到咱们房里来回小姐,害的小姐才吃的药又呕了出来,衣服也没披一件就冲出去了,谁也拦不住。”
媜儿,我心里叹息,即便人人都说他与初蕊私奔负了你,你听到他的死讯,还是痛心疾首如斯啊!淡漠精明如你,也依然有弱点死穴,你对他的心思,又岂能伪装呢?
“我到长姐房里去看看,你吩咐小丫鬟叫棠璃过来伺候。”我止住脚步道,又言语温和:“你回去吧,媜儿那里也要个知冷知热的人,就不用再跟来了。”
合欢躬身应了,将小风灯递给我,自己一头去了。
走不过几步路,便到了长姐屋后,我从后廊进去,只听得里面寂寂无声,我想着大约是长姐还没醒转,便放轻了脚步。小丫鬟要通传,也被我示意制止。
转过纱橱,却见长姐倚在牡丹窄榻上,半搭着一床红锦团丝薄被,手里不知捏着什么,犹自牙关紧咬,静静思索。绛珠一旁恭立,也不敢出声。见我来了,长姐才回过神来。
我半坐道她身旁道:“姐姐没事吧?我听说姐姐吓晕过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又不好忙忙的过来,直等到父亲走了才抽的空。”长姐眼睛红肿,见我问起,眉头舒展道:“我没事,只是当时骇住了。父亲才刚也来看过了,我原是体壮的,不妨事。”
我抚着被子上的红色团花图案,那团锦绣工精巧,花萼瓣蕊栩栩如生。我柔声道:“姐姐,今天这事,究竟是如何起的?”
她叹息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的事就像被人牵引一样。日头西斜了,我偏生想到花园里边去采那几朵佛手蔷薇,结果新泥滑脚,丫头们没扶住,不小心就跌了一跤。偏巧头上戴的镶金牡丹花簪磕了一下,顺着那地窖盖子的缝隙掉了进去。你知道我是个不多事的人,若是别的首饰倒也罢了,偏生那簪子是爹爹去年生辰时给我的,少不得叫花农撬开地窖……余下的,你也知道了。”
我见她神色慨然,又担心对胎儿不好,少不得安慰道:“姐姐也别忧心了,这原是他的命。”谁知一向温婉的长姐眼神凌厉起来,正要说什么,瞥见一屋子丫鬟,欲言又止。
绛珠会意,把屋里人一股风似的都撺了出去,自己也顺手关了门扉守在外面。
长姐凝视着我,松开一直捏紧的右手道:“这是花农在地窖里找到的,妹妹猜会是什么?”我定睛一看,原来她捏在手里的是一团揉皱的布料,料子并不精细,又沾染了深红污渍,还混有尘土黄泥,脏破不堪。
我不解的望向长姐,她将布料放在薄被上,慢慢抚平理直。等那布料还原真实模样时,我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绊倒了身边的软褥绣凳犹不自觉。
那布料上的深红污渍原是一个个歪歪扭扭用血写就的“媜”字!
长姐凄然道:“你现在还相信他是自寻死路吗?”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长姐道:“我想了半日,那花园地窖原是封死两三年的,即便他想从后园翻墙出去,必定事前观察仔细,怎么会落进那里面?此为其一;二门并外门的小厮都说他们两个结伴出去,为何双成还在府里?难道他自己出去了又悄悄折回来?由此可见必然有人说谎!此为其二;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他真的与初蕊私奔,必然两情相悦山盟海誓,怎么会在临死之前写下媜儿的名字?此为其三。”
我听着长姐分析,心里仿若有一面大鼓不停擂响,不由脱口而出道:“姐姐的意思,双成是被人谋害的?”
长姐微微颔首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她怜惜的抚着那布条道:“不怕你笑话,这布条是花农从双成手里揪下来的,我当时看了,心里便难受的紧,醒来还好一阵哭。你说到死都念着媜儿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初蕊私奔?”
想起双成饿得奄奄一息仍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媜”字的惨状,初蕊至今不知是死是活,我也不禁落下泪来道:“初蕊原是对双成有情不假,可是也明白他心里只有媜儿,我三番五次敲打她,她也知道分寸。谁知道上元节后府里闹起来,无凭无据的,只得任由别人混说了。”
长姐定定神道:“咱们想得到,未必别人想不到,只不过既然有人一口咬定,又只是两个下人,没等清查就盖棺定论了。说到底,还是有人不愿意细查。”她伸出手来,缓缓的立起三根手指。
我脑中灵光一闪道:“是她?”
长姐点头:“除了她,没人与双成结怨到这个地步,也没人下得了这狠手!”我怆然坐下,只觉人心难测,悲愤难当。
长姐又叹道:“人死如灯灭,谁家府上没些个血腥谜案。我现在只发愁这事要怎么对媜儿讲,若是瞒下去,有朝一日媜儿知道了……况且双成死的那样惨……”她说着说着,又抬起手拭泪。
他说:“小姐,小的给你变个戏法解闷可好?”
他说:“她每一天都是那样郁郁寡欢。后来她跟我说,她没有朋友,姐妹之间也不亲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她那样说,我就疯了似的,只想让她开心,让她笑,只想让她以后不再那么孤独。”
他说:“我早知她是要嫁给达官贵人的,只是,我舍不得离开她,我只想多陪她一日是一日。”
我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白玉指环,想起双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只觉得心里像有一把钝刀子来回凌迟,疼的忍不住泪如泉涌。
长姐见我哭的伤心,反倒转过来劝我。我们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媜儿,我想,这或许也是双成的遗愿,媜儿作为他最爱的人,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真相!
夜深月淡,月光洒落在庭院门口,与昏黄的灯火互为映衬。行走途中可见树木枝叶的缝隙间有淡淡的月华渗出,风吹枝摇,显出未知的幽暗。
透过朦胧的碧纱橱,我看见媜儿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了。长姐问了合欢几句话,我们便准备离开,另选时候来。
“长姐且等等。”媜儿的声音虽柔弱,却坚定的透了出来。
我扶着长姐进去,媜儿披着苏绣百合薄棉寝衣,已经半撑着坐了起来。她连番生病,又受此重创,实在形容枯槁,不复往日娇艳。
长姐见她这个苍白样子,又忍不住落泪,媜儿自己反倒不以为意,咳嗽了几声,淡淡道:“两位姐姐这个时候来,必定有什么要紧的话说,为何不说就要走?”我凑身坐到她身边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怕你身子弱受不了惊吓,特意过来看看。”
媜儿瞟一眼垂泪的长姐,又看看我,突然冷笑道:“我可不是病糊涂了,你们怎么会对我说实话呢,我这不是自己打脸么?姐姐请便吧,我身子不好,不能相陪了。”言罢翻身睡下,还赌气拿被子蒙住了头。
我见她这个样子,倒把一开始设想的先寒暄着慢慢循序渐进说出这事实来的念头都打消了,病极下猛药,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来个干净!
长姐见我伸手,犹豫着不肯,还使眼色给我意欲让我再缓一缓,我仿若未见,沉声道:“合欢出去!”合欢见我脸色不善,忙带着一众丫鬟仆妇下去。
我俯身对着媜儿说:“你想知道的事情,最好自己起来看个清楚。”
媜儿的身子在锦瑟暄天丝绒被里弯成一个虾米的形状,她在被子下面战栗,仿佛已经预知即将知道的残酷事实。
我夺过长姐袖袋里双成的血书,掀开媜儿的被子,用力拉她起来,将那被鲜血染红的布条掷到媜儿怀里:“你不是怪我们不跟你说实话么?说了你能承受得起么?!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媜儿在打开布料的一刹,视线急速抽离崩散,茧结剥裂。
她双唇急速抖动,却说不出话来,只一遍又一遍抚着那方残破的布料,万般爱怜的在脸上摩挲,似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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