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共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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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共采薇-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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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璃细细问过,他从小被家人丢弃在死人堆里,靠挖野菜过活,后来家乡大旱,他跟着逃荒的人沿途讨饭来到西京城,幸而遇见个会杂耍的昆仑奴,看他可怜教了他三招两式,他便靠这个过上了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
他跪在我面前,不敢抬头,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吞吞吐吐道:“小的没有名字,别人,别人都叫小的,叫小的野狗子……”初蕊扑哧笑出声,他更加面红耳赤,我柔声说:“你别怪她,她不是有心笑话你。”他忙点头道:“小的不敢。”
锦心端上一碗冰糖炖梨羹说:“小姐给他起个名字吧,总不能咱们府里也跟着叫他野狗子,这算什么名字?”我吹了吹银勺子说:“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好了。”锦心嗔道:“小姐又说笑,哪有我们下人给下人取名字的道理。”棠璃笑说:“小姐快别托懒了,就给他想个名字吧,不然平日里大家啊呀喂的,外人听见了笑话。”
我还从来没有给别人取过名字,正思忖着,门帘掀开,一股冷风涌来,绛珠打着帘子,长姐搓着手道:“好大的风。”棠璃忙上前帮着摘下她的大红羽缎披风,我含笑让座。
长姐坐定后说:“你们这里好生热闹。”她瞥见杂耍小孩,问我道:“这就是爹爹买回来的人?”我点头道:“正是呢,他从小一个人讨生活,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我这会子正犯愁取名字呢。”长姐微微一笑:“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费脑子的,不拘什么顺口就好,倒把你难住了。”我听她言下之意容易之极,便向前微微俯身道:“长姐比我聪明,帮我一解燃眉之急吧。”
长姐用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戳:“往日你那么多鬼机灵,当真是吃仙丹吃没了。”她略一思考便说:“今日是十月初十,就唤他做双成吧,太过讲究了反而让人笑话咱们在底下人身上下功夫。”双成十分聪颖,听长姐如此说,早磕头谢恩了。
他即已见过主家,锦心便差人带了他下去。长姐将一双青葱玉手在小烘笼上罩着,我使个眼色,棠璃会意,旋身去内庭拿出一盒花钿,我接过递与长姐道:“姐姐别嫌弃,这盒子花钿是进上的,我从来没用过。”长姐诧异道:“这是做什么?”我诚恳道:“长姐对我好,我心里是知道的。以前我未免有许多对不住二娘和长姐的地方,姐姐不但不计较,反而多次从旁周旋帮扶,若是没有姐姐解围,我也没有今日。”
长姐看定我,微微叹气道:“虽然你行事不免乖戾刻毒,但说到底仍是我的亲妹,我怎么可能再次眼睁睁看着别人折辱你?”我心下感慨道:“但我对二娘和姐姐不敬之处甚矣,姐姐心底纯厚,包容至此,叫妹妹怎生过意的去?”长姐默然不语,半晌含泪道:“自从你发狂昏死,我就深深痛悔。虽则你着实可恼,但你我到底是一父所生的亲姐妹,夫人在时对母亲和我又极好,于情于理我们都该互相扶持。”她拿出一方丝帕拭泪,棠璃拿眼看我,我稍稍努嘴,她便找了个由头带着初蕊到庭前侍弄茶水。
长姐缓了缓又说:“也是我当初太淡漠,又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言碎语,事前事后都作壁上观,没有对你警示援手,才让你差点魂归地府……你醒来之后,对我和母亲不但不怨恨,反而恭顺亲近礼遇有加,真真让我羞愧不已。从那时我便起誓,虽不能助妹妹什么,但凭一颗真心对妹妹,也就罢了。”
我暗暗看她神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煽情,可见是肺腑之言。这倒与我之前设想的用些小恩小惠拉拢她有了出入,一时心里有鬼,便也语塞。




第十二章 肺腑(二)
长姐歇了一歇,拭尽了泪道:“你是家里嫡亲的女儿,吃穿用度从小便于我们不同,但我从无妒忌之心。”我握住她一只手说:“姐姐蕙质兰心,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俗套。”她轻叹一声道:“虽是俗套,但架不住有心人从中挑拨。”她抬头想遣散丫鬟们,一抬眼才发现屋里只剩我们两人,一时又笑了:“你是怕她们笑话我吗,忙忙的就支走了?”我正色道:“姐姐既然对我赤心以对,我也自然一片肺腑。怕只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得三两句就胡编乱造了去,反而对姐姐不利。”
她眼圈又是一红道:“我只说你现在对我们好,没想到又添了几分细心,真是处处为我们想。”她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道:“三娘为人凌厉,媜儿心思多变,你平日里多留心提防着,莫要再起争执。”我笑道:“只要我不去招惹她们,料想她们母女也没那闲工夫算计我。”长姐冷笑道:“话虽如此,然则当初你为何会发狂濒死?阖府上下无人与你亲近,连你房里丫鬟也事不关己,妖印之说为何偏偏在家宴上出现?又是怎么散布出去的?妹妹细想想,这些怕不是一朝一夕的巧合吧?”我仔细回味她的话,倒有八分道理。
“你昏死时,三娘本想让媜儿入宫,没想到宫里下诏,说甄选之女年须及笄,媜儿不满十五,三娘无奈才让汪若琴顶替了去。”
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姐姐十八年华,爹爹为何不让姐姐参加遴选?”
长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本来对皇室无意,何况三娘精心布局才得了这个机会,怎么舍得让我抢了汪家人的风头?”
我听出这话里的味儿不对:“姐姐说‘精心布局’?莫非三娘正是为了让媜儿李代桃僵,我才……”我不敢猜下去,若是为了一个进宫待选的机会不惜抹杀一条人命,那三娘的狠毒,恐怕就超出我的想象了。
长姐点头低语:“三娘这些年来凡事不论对错一味偏袒骄纵于你,媜儿又从旁揶揄教唆,才让你沉迷修仙刻薄蛮横。汪若琴资质平庸尚且得封宝林,妹妹清雅脱俗,正值华年,又该得到什么样的荣宠呢?若不是你突然发狂,那宫里的位置就是你的!你以为三娘和媜儿没想到这些吗?”
我低头拨弄烘笼里的无烟墨碳:“媜儿知书达理,又貌美无俦,若是她进宫得到宠幸,对爹爹何尝不是好事,我也没有怨言。”长姐一把按住我的手道:“你好糊涂!媜儿年龄虽小,却冷血淡漠,心机深沉,决断狠辣尤胜三娘!若不是她为虎作伥帮着三娘下药,你怎么会在自己家中无故垂死?!”
我直觉脑子里砰地一声炸开,手底的烘笼都差点掉到地上。之前我本来或多或少猜到裴婉出事与三娘母女有关,平日棠璃也说过一些三娘所谓,但今日从长姐这不问世事的人嘴里说出来,让我亲耳听到真相,还是异常震撼。
我腾的起身,深深呼吸道:“姐姐这话从哪里听来的?”长姐也站起身道:“绛珠和冬熙本是乡党,中秋那日冬熙喝醉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我也猜到是绛珠套了冬熙的话。她掰过我的肩膀望着我说:“婉儿,不要小看了媜儿,她要是起心害人,便有一千一万个主意,让人防不胜防。”
我反手捏住她的手臂道:“姐姐略略说细些,让我琢磨琢磨。”她牵着我坐下:“不知道三娘从哪里弄来的丹药,说是永生不老之物。明知道你沉溺修道,还堪堪让媜儿故意放话给你知道。你脑子单纯,自己在她们屋子里翻出那丹药服下,爹爹问起,到不关她们的事了。”我听得心惊胆战,便问道:“姐姐既然知道,为何不禀报爹爹还我公道?”
长姐脸上突显赧色:“妹妹之前与我甚少来往感情疏离,三娘做事滴水不漏,淫威又甚。况且时过境迁,只怕报知爹爹也无济于事。”
说起父亲对三娘的宠爱,我也深以为然。以父亲对三娘宠爱的程度,没有真凭实据单凭我们几个人一面之词。只怕父亲也未必肯信。
我怔怔坐着出神,长姐也只管把玩烘笼上的竹制提手,铜嵌琉璃金兽香炉缓缓溢出香蜜引的味道,屋内一时鸦雀不闻。呆坐半日,确想不出什么办法指证三娘,反倒弄得我自己六神无主。一时对长姐说:“姐姐说的话,今日我都记在心里,以后定当多留几个心眼。。姐姐回去嘱咐绛珠,切不可告知其他人知道,以免给姐姐引火烧身”
长姐慢慢掀动茶盏道:“那是自然,我们在明她在暗,少不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我知道,无论是谁遭人谋害侥幸逃生之后必定会想方设法反戈一击报仇雪恨,可是裴婉已经死了,我自己尚且借尸还魂自顾不暇,又该想什么样的办法去对付她的家人?照此看来,三娘和媜儿都不是等闲之辈,除了钟承昭,还不知道有多少爪牙心腹潜伏,单凭我一己之力,在这危机四伏的古代扮演好一个深闺小姐已属不易,又如何替裴婉讨回公道?
想来想去,少不得对长姐说:“姐姐说的是,我们都是闺中小姐,势单力薄,就算明知她居心叵测又如何与之抗衡?只有平日规行矩步,不要被她抓了把柄。长姐点头,脸色黯淡下去。我知道我这样说显是对三娘服了软,也许让长姐失望了,她何尝不想在府里有个强硬的依靠?
我伸手拉住她道:“姐姐不用担心,虽然我并不能扳倒三娘,但姐姐信我,若有折难,妹妹必定全力保得二娘姐姐周全!”长姐勉强笑着:“前日你为了母亲不惜屡屡忤逆三娘,我自然是信你的。”
话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我拿过桌上的花钿塞进长姐手中:“姐姐在宴席上为我说清解围,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感谢姐姐大恩。”她正欲推迟,我按住她的手道:“金银玉器姐姐也有,衣裳首饰想来你也不稀罕,想来想去,唯有这府里没有的冬熙才配姐姐。这盒花钿是吐谷浑进贡的,三哥转赠于我,从没用过。姐姐若是不嫌弃,就拿着顽吧!”
长姐见我坚持,也就顺水推舟收了起来。
棠璃拿捏的好时间,正当我和长姐闲话家常时,她和初蕊端着点心进来。有关三娘的事也就放过一边了。




第十三章 云深不知处
冬月二十一便是二娘生辰,我让棠璃准备了一件上好的貂毛披风作为寿礼。二娘在府里地位低微,又长年受三娘压制,好东西从来没到过手,也轮不上。那披风由棠璃精心挑选,大气华贵,纯玄无杂,二娘拿到便爱不释手。“快坐快坐!春熙倒茶来!”二娘忙着让座,又吩咐春熙夏熙上茶拿果子。我环视二娘房里陈设简单,连我房里尚且不如,更遑论三娘那金碧辉煌的屋子。
春熙捧上一个雕花果盘,放眼看去只有贡梨苹果红枣等平常人家的普通果子,并没有其他稍稍珍罕的水果。
二娘欢喜的端详那件披风道:“这么贵重的皮毛,叫我可怎么受得起?”棠璃在我身后笑道:“我们小姐特意贺二夫人生辰,寿星若是受不起,还有谁受得起?”二娘笑道:“话虽如此,还是太奢靡了!”我捻起一颗红枣笑道:“既是生辰寿礼,奢靡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二娘闻言笑的舒畅,她本就姿容俏丽,此时开怀一笑,更显无限风韵。
正寒暄着,二哥一掀帘子走了进来:“这么巧,妹妹也在?”他上身伤势几乎痊愈,只是腿伤迟迟不好,今年冬天又特别寒冷,皇上体恤,特意下旨恩准他开年回春后再返程。
春熙夏熙忙布座看差,二娘笑说:“我说今天喜鹊一早就叫唤上了。二爷贵脚踏贱地,让我们怎么过意的去?”二哥忙摆手:“二娘休要如此说。”他摸出一支香囊道,“我在吐谷浑得了一块玉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二娘生辰,若是不嫌粗鄙,就留着玩吧。”说完将香囊递上,春熙早恭恭敬敬接了去。
二娘打开香囊抽出玉佩,我歪过身子看去,乃是一块光洁无瑕的和田美玉,但看精细的雕工,也应价值不菲。二娘眉开眼笑,命夏熙拿进内堂收好,又让茶说:“二爷试试这茶,这是今年新摘的墨雨银毫,这茶要趁热喝,凉了就苦。老爷昨日赏的,我还没舍得沏过。”
我看着她殷勤的动作,热诚的眼神,心下顿觉凄凉感伤。这墨雨银毫早在一个月前我屋里就有了,父亲居然在昨日才当做生辰贺礼赏给了二娘。虽是好茶,平日里我还嫌涩不愿喝,但在二娘这里就成了待客的珍品。二娘为了父亲任劳任怨,父亲却这样待她。二哥扫了我一眼,我看见他眼里也尽是悲悯之色,想是不愿揭穿父亲的把戏,可见於我心有戚戚焉。
正想着,锦心来报:“海宁沈老爷来了,老爷说请小姐出去见见沈家大小姐。”我正在努力回想棠璃是否跟我讲过那位沈家大小姐时,长姐走进来笑道:“怎么还在这里,沈小姐是你的手帕至交,你也不急着去看看。
二娘笑说:“婉儿大了,自然不似从前毛躁——不过你也该去了,毕竟是远客,久等不好。”二哥起身道:“我也有事要办,正好与妹妹同行。”
我们二人辞了二娘出来,并排走着,锦心走在我们后面。自从上次共用酒杯那事情之后,我只要单独和二哥一起就心下慌张,尤其是这种无话可说的场合。二哥因为腿伤走得慢,我便比他更慢;他放慢脚步,我也放慢脚步;他终于停住,我下意识的也驻步不前。
他虽未靠近一分,但看一眼他那深邃冷峻的面容,我就觉得心跳如鼓口干舌燥。他站定道:“你就这么怕我吗?”我咬住下唇不说话,他叹口气:“三弟都跟我说了,前些日子是我错怪了你。我一贯笨嘴拙舌,说话不中听,你莫要往心里去。”
我悄悄拿眼看他,他也正看向我,一时眼神交汇碰撞,又都各自慌张失措的扭过头。我心中暗叫不好,这种小鹿乱撞的心情算什么?他是裴婉的亲哥哥啊,总不该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动了心,这跟明知是悬崖还往下跳有什么区别?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妹妹,我母亲她性格浮躁,前日里多有得罪,她不是有心要害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往心里去。”果然是母子连心,虽然平时看起来二哥跟三娘关系淡淡的,甚至有些疏远,但关键时刻,替她求情说话的还是最亲的儿子。
他似乎一定要我立即回复,我只有敷衍的说好。见我应了,他如释重负道:“多谢妹妹,那我先行一步。”我心中异常不爽,开始还撒谎说有事要办结伴而行,转眼就先走一步,分明是卸磨杀驴。我怔怔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锦心在一旁轻声提醒:“小姐,老爷等很久了。”
我回过神,整整衣襟,随锦心前去书房。
在父亲书房我第一次见到沈云意,此刻她正笑着与父亲谈论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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