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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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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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究还是偏激了。

安排好这个后手,她终于能安心下来调养。如她所料,陈祭月凝重的登门。

他倒是很快就振作起来,并且认真的当起大理寺司档。本来就该这样,他这样的人,哪怕是降到守城门,都能见微知着的观察到兴衰治乱。

何况是掌理百官皇亲诸案的大理寺司档部,太多蛛丝马迹可寻。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伶俐的北陈部曲一直到她要接见大夫,才火速建了个暖阁和她的主屋相接,这才有了待客的地方。

陈祭月也很不喜欢她在暖阁见他,总是心情莫名的恶劣。

但今天他倒是没挑剔这个,「妳对了。刘皇后宠冠后宫。」他有些无奈兼好笑,「因为她是个十足十的笨蛋。太后活着的时候护着她,太后薨了以后,皇上护着她。」

…真没想到是这种缘故宠冠后宫。天家无小事,皇上二十来岁登基,却没有子嗣。还扛了几年才有大皇子和二皇子,然后再无消息,直到刘皇后生了三皇子,满月就封为太子,隔了几年又有了柔然公主,等太子十岁了,才希拉拉的多了三个公主两个皇子。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对吗?但要知道,皇上为太子时,十六岁就纳了太子妃和良娣孺子,东宫可是充实的很。但皇上都五十几岁了,还添了个小皇子…可见身体没有问题。

登基为帝后,天下不太平,皇上偶尔也得御驾亲征,但后宫还是没消息。直到御史群起而攻,差点血溅金峦柱,皇上才勉强临幸两妃,然后又出征去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就是那时候有的。

作为一个皇帝,能为自己发妻死扛到这个地步,成亲十年才生下嫡子,满月就封太子了。之后还亲自教养,甚至安排到民间读书习武,事事过问打磨…

「怀章兄的爹倒是个长情人…真难为他了。」陈十七淡淡的说,然后失笑,「我就觉得奇怪,这么细腻的手法不像公主和驸马琢磨得出来的。倒像是…贤名满天下的大皇子?」

陈祭月沉着脸点点头。他在积尘甚厚的旧档里查出几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被巧妙不动声色的掐灭了。若不是被掐灭,小事往往会勾连大事,矛头隐隐的都指向太子妃善妒不贤,不能生育。

太子无出,传言都说是太子深受嫡子不长的苦头,所以坚持要先有嫡长子。

「海宁侯可能投了大皇子。」陈祭月习惯性的拧出怒纹。

陈十七泰然的点头,「看似不可能,但却是最可能的。因为怀章兄一直最看不惯心怀阴私的小人,哪怕是自己的妹妹,或者妹婿。他爹又恶了驸马爷…只好找下家了。」

她抚掌轻笑,「好棋,好棋!再看不惯也是一母同胞,怀章兄不会太过提防妹妹和妹婿,这个耳目真是埋藏得够深够份量。我和驸马爷的恩怨天下皆知,而我呢,偏偏又能治不孕之症。万一我给治了,那真是糟糕,太子的脚跟就真正站稳…安排海宁侯出面对付我,就是私怨,绝对扯不到贤达的大皇子。

「没想到我一个被休弃的下堂妇还有资格被卷入夺嫡站队的国家大事。」

「这很好笑吗?」陈祭月高声,「那两个蠢蛋不足为患,顶多两只烦人的蚊子。
但大皇子可是剧毒的青竹丝!」

「没事。」陈十七气定神闲,「再过几天就元宵了。大皇子会发现…他快当伯伯了。太子妃有了,普天同庆,可喜可贺。」

…大皇子恐怕喜不起来吧?的确,这时候他没心情找陈十七这小人物的麻烦,因为真正的麻烦是太子妃肚子里的那块肉。

陈祭月看着闲然飞针走线的陈十七,突然有股冲动,很想敲开她头骨看看里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徘徊 之三十二

当然,想想而已,陈祭月不会真的拿斧子去劈陈十七的头骨…恐怕他才拎起斧子,陈十七随便就有十七八种「什么都没做」的法子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我不懂,」陈祭月捧着茶碗,紧紧拧着眉,「妳如此心计…为何在海宁侯府混得那么差?」


「我混得挺好好吗?」陈十七头也没抬,「二房休了一个,暴毙一个。其他房的有跳井的有上吊的,有风寒一病而亡的。都是跟我同辈的妯娌。不同辈的就不要提了…我是遭遇了皇后娘娘这个不可抗力的变因,不然我算混得风生水起了。」

看陈祭月低头思索,陈十七淡淡的笑。不与俗同还是有点麻烦,像是聪明睿智的北陈守钥女季祁娘也是一下子被打蒙了,险些死在不熟练的内宅阴私。南北陈都没这些乱七八糟的后宅事。

「其实后宅如朝堂,都是不见刀光却血腥残酷。」陈十七提点,「所以我们江南陈家很不喜欢攀高,清流可能穷得两袖清风又爱假道学,但后宅总是比较清静一点。」顿了一下,「再说那时候,我是想办法要当好『孙陈氏』,只求自保。又不是那群神经病,耗费心血的去算计自己人。」

算计是很费心神的事,若不是她被北陈延请上京,她还真的想在山阳待一辈子,冷眼看着公主和驸马自相残杀谁能胜出。

自从踏入京城,她就不得不步步算计,设陷罗网。那两个不会放过她,她更没兴趣任人宰割…就只好先抄起屠刀了。

陈祭月终于勉强把这些光怪陆离的内宅事消化完毕,虽然更多的是不解。虚耗大量财货娶妻纳妾,结果只是内宅硝烟四起动荡不安,甚至危即子嗣…后宅女人越多,子嗣反而更稀少,往往夭折。

还开什么枝散什么叶,纯属没事找抽。

钱太多,不会拿去赈灾或劳军?后宅清静些,还能积点德。

灵光一闪,陈祭月望过来,「入冬后,柔然公主请出皇后,广设宴席,自出资替大护国寺盖佛塔,而且广设粥棚。」

陈十七发笑,「大皇子果然贤达,指点得很到位。」

可以不甩柔然公主,但哪个贵妇皮绷不紧敢不甩皇后娘娘?只是刘皇后自从鸩酒事件后,吃起长斋,一心向佛,深居简出了。除了必要的皇后职责,几乎不见人了,更不要说办什么宫宴。

可皇后终究还是个母亲,还是会为自己的女儿撑腰。做的又是善事…自然可以弥补柔然公主的印象分。

杀臣妻抢臣婿的失德,多多少少能掩盖得好看点,贵妇们也不敢冷落柔然公主了。

「怀章兄隐约提过,他娘亲一辈子只做过一件亏心事,然后懊悔不已,都成了半个居士了。咱们大燕皇后,除了冒傻气胆子还挺小。」陈十七笑答,「放心吧,我没有想动皇后娘娘…怀章兄已经打过包票,而且动一个皇后,风险太大。」

…妳的意思是,太子没打包票之前,妳还真的想过要动一动大燕最尊贵的女人?

陈祭月心脏一缩。眼前这个看似病弱不堪的女人,可是记仇得很长远的。

「大皇子妳也不要想!」他厉声警告。

陈十七诧异,「我何须费力去动他?怀章兄也不是吃素的。他自然会把大皇子料理得很完全。」

想想吧,为什么心计过人,甚至略胜她一筹的九哥会和怀章兄结为莫逆,为什么那么多同窗哥哥,陈十七会特别把怀章兄当亲哥哥一样亲昵。

当时他们可不知道怀章兄就是太子爷。

十一哥就抱怨过,看他们三个凑在一起,就有种狐狸精聚会的感觉,前面瞧着人模人样,背后共计二十七条尾巴不怀好意的乱甩。

怀章兄是看起来温善,骨子里比她还沈得住气,只有更记仇没有最记仇。

陈祭月面笼狂风暴雪,内心更是说不出有多不愉快。

太子了不起啊?!真的那么了不起还会中什么暗算?既然那么懂他,当初怎么不干脆嫁去当太子妃?还是正妃呢!

但他能说吗?不能。他是喜怒不动形色的北陈少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些话说出口就是一股酸味…他才没有吃醋,绝对,没有。

可陈十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反正少主大人一年四季都是面瘫,像是谁都借米还糠的债主样。她思索的是柔然公主靠皇后重回贵妇圈子,大皇子要用海宁侯,一定会把他打点得体面些,而且把公主和驸马捆得更紧一点。

这时她才上下打量陈祭月,而且绕着他详细的看了一圈。

陈祭月的面瘫差点维持不住,耳根微微的发红了。

「二月初一,花朝节前,你有空不?」陈十七问了。

…啥?陈祭月勉强保持着面瘫,内心却翻江倒海。花朝节前,有情人灯下相会,是民间旧俗。陈十七这是…这这这是…

「那天是我姑祖母七十岁大寿,你能陪我去吗?」

陈祭月澎湃汹涌的翻江倒海登时海枯石烂。「你们南陈的姑祖母作寿,与我北陈何干?」他真心怒了,而且羞恼。

「是没错。但少主您若能把威仪收敛些,咱们可以让公主驸马非常添堵。」她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垂首柔顺,「真的只有您可以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依旧面瘫的陈祭月,内心却突然艳阳高照,十里香风,心情一整个晴朗了。

「嗯。」他故作云淡风清貌,「既然十七娘子都开口了,就陪妳走一趟吧。」

徘徊 之三十三

让陈十七如此慎重对待的姑祖母杜陈氏,已故夫君是杜大学士,她的长子依旧在朝,人称小杜学士,并没有因为杜大学士的过世而改称呼。

杜家也是上世家谱的大族,备受敬重的饱学鸿儒杜大学士这支,算是跟嫡支血缘比较近的旁系,但跟出身嫡系长房的已故驸马都尉杜如琢关系很亲密,杜如琢曾由小杜学士亲自启蒙。

但杜陈氏却是比夫君更早服紫的外命妇,而且三辞诰命,还是郑太后亲摆凤驾到杜府劝她从命,这才封为镇国夫人,超品诰命,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江南陈家女儿。

话说从头,得从阳帝出生不久的时候说起。

当时先皇在外征战,战况很不利,甚至传出先皇已薨的传闻,京城人心惶惶,逃走的百官不计其数,先皇所托的监国周王趁乱逼宫,幸而有票文臣领武人提剑来援,产后方十日的郑太后亲斩周王,才结束了这次的宫变。

但原本预备好的奶娘,要不被杀,要不就是有问题投入大牢。郑太后劳损太甚,已经病倒,也无乳可哺。堂堂嫡皇储,还在襁褓中的阳帝,不但差点被周王收买的奶娘毒杀,而且面临京城混乱,找不到一个能信任的奶娘,饿得啼哭不已,恐会饿杀夭折的窘境。

满朝文武,却只有同样参与救驾,当时还是翰林编修的杜大学士之妻,杜陈氏陈芸入宫解怀哺养阳帝,辅佐尚在坐月子的郑太后平定动荡不安的后宫,直到阳帝六个月大,先皇得胜归来,杜陈氏才请求出宫。

彼时,在清流眼中,杜编修夫妇的作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很有不顾羞耻谄上的嫌疑。在官家夫人圈子里,更是嘲讽讥笑上赶着当下人奶娘的杜陈氏。郑太后屡招杜陈氏入宫陪伴,更是流言纷飞,甚多人都要认定杜编修的帽子绿油油的了。

杜编修的仕途并不因为杜夫人的出入宫廷而扶摇直上,反而屡受挫折排挤,以至于原地踏步了十年。油盐不进,惯常沉默的杜夫人,更是被所求不遂的官夫人勋贵皇亲厌恶,传言更嚣张难听。

但杜编修夫妇依旧安静平和,从容的上朝的上朝,打理中馈的继续打理中馈,夫妻情感甚笃,甚至有闲心时带着孩儿们弹琴鼓瑟,课子为乐。

最艰困的十年如此,阳帝十岁时被封为太子,先皇一日三升将杜编修升为大学士,分外倚重,骤然权贵,依然简朴低调如旧。

唯一不同的是,从此杜夫人就婉拒入宫,上表逊谢。之前是后宫不安宁,她为大燕臣妻为所当为。现在太子已立,后宫安静,身为臣妻更当自牧回避。

太子渐渐长大,成为赫赫战功的马上太子,之后成为马上天子。但不管是郑太后还是阳帝,对杜夫人都有股强烈的敬重,阳帝甚至以母礼相待,数十年如一日,最后这个沈静谦逊的杜夫人成了只在皇后之下的超品诰命,连皇亲都必须恭敬礼遇这个郑太后所劝封的镇国夫人。

她成为陈家妇的典范。

虽千夫所指,亦为所当为。所为得愿,则急流勇退,拒不居功。于国为贤臣,于家为良妻。荣辱不惊,进退有度。

试为哪个男儿能若此?谁言女儿不如大丈夫?


陈十七是打从心底敬重这位姑祖母,就跟其他江南陈家女儿相同。姑祖母曾经笑说,十七娘最像她,但也烦忧过,「妳这丫头恃才傲物,又生不逢辰。好歹多想想巨子为什么亲自为妳取名『徘徊』。可不是只因为妳喜欢月季而已。」

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还真是吃了差点没命的亏才真正领悟到长辈们的担忧。

所谓「徘徊」,踟蹰也,犹豫不前焉。

她若是能凡事多犹豫些,多思量点,内敛自守,不与人争锋,真正的「徘徊」,说不定就能泯然于众人,嫁给一个平凡但心正的夫君,用三分心眼就能把他连带婆母哄得找不到北,生儿育女,快快乐乐的渡过满足的一生。

真可惜,她到现在被人哄传成什么神医,却还斟酌不出「后悔药」的方子。

那就只好不后悔了。

既然只有脚步踟蹰,那就活得像是一株徘徊花吧。让那些伸过爪子催折过她的人,好好的品尝一下沁满断肠草的徘徊花刺,不但剧毒、锋利,而且带倒钩。绝对鲜血淋漓,无药可救,断气的过程很缓慢,并且非常痛苦。

陈祭月此时心情不但很复杂,而且有些后悔。

他一定是昏了头,才会答应陈十七的要求。在铜镜前又练习了一下,他苦笑,感
觉真不自在,像是被卸去所有武装…明明剑还挂在腰上,只是变成装饰用的窄剑


虽然还是很锋利,但总觉得轻飘飘的很没有底。

金钩小心翼翼的敲门询问,他叹气,再一次纳闷为什么在陈十七面前就会失智兼缺底限。

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所以他推门出去。

原本有些嚣闹的院子,一整个安静下来。不但金钩铁环瞪大了眼睛,连其他部曲的嘴都阖不上,完全目瞪口呆。

不戴方巾头冠,只用一根羊脂墨翠玉簪绾髻,内穿月白广袖交领长衫,外罩圆领广袖墨青儒袍,恰恰的袍袖比衫袖短一寸,月白衬墨青,额外飘逸。墨青儒袍暗绣石青云纹,袍角斜坠飞着几朵名贵秋菊「墨玉」,丰硕如拳,行动间才能隐隐约约的看清,华贵得如此低调风流。

果然人要衣装。他们那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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